“阁主,难不成这是您默许的吗?”
“就算是胳臂向内弯的姐妹,听见这种事情也会气愤倒戈吧?”
“所以所以……阁主不会帮念涵的忙罗?”
“总要让她吃点苦头的。”三千阁主若无其事地批准了。
于是,镜照楼上,迎来了第三位金钗姐儿的绣球。而这次,还是男方上楼。
酷帅俊挺的白将军将以绣球招亲的消息一传出来,不仅是边关,连大漠的儿女都轰动了。
长安城又再一次地人满为患,镜照楼成为热门的必游景点。
深宫之中,得了密报的皇帝陛下叹了口长气。
“早知如此,端烈王弟当初要扔绣球的时候,就应该要插手阻止了……现在一个两个,人人都要扔绣球……”啪地一声,那纸密报在皇帝手里揉成了纸屑。“连我朝将军都要扔绣球了,这成何体统?”
这种时候,随侍一旁伺候的人都会浑身发抖地伏下身来,请示是不是要派人阻止,但皇帝现在孤身一人在议事书房里,左右没有那些诚惶诚恐的人,让他犹如自言自语似的。
“这回要是能扔成功……要是成功了……”皇帝一手掩住了脸面,“镜照牌楼,这种玄乎的传说,朕也认了!”
话尾几乎像是一种叹息,带着一丝半缕的羡慕。
“改日微服出巡,换成朕上去扔扔看好了,总不能,老是后位空悬……”职业是当朝皇帝的男人低声笑了,“这一扔,要能扔回了朕的爱妻,朕就立刻拆了那座牌楼,省得再有别人来和朕抢爱人!”
咬牙切齿的男人发出了战败之犬的吠声,阴沉的小人言语回荡在议事书房内,没有不相干的人听见。
那一方书桌上,还呈着一幅速写的白描简画,模样看起来是座青楼艳坊,朱栏窗边,倚着一个挽着长发轻手在梳理的女人,她的眉眼清清冷冷,带着一种极为精致的妩媚——虽媚,却有冷厉之色。
那只有墨黑笔触与白纸底色的画像,却有呼之欲出的真实感。
男人望着,叹着,想着,却不敢出手抚摸。
这个女人,是他一生的心魔。
作为皇帝,应该一举杀之而后快;作为一个男人,却恨不得她就左右,伸手可及……
第9章(2)
白妄言踏入白府门槛的时候,是各铺子都在忙碌的时间,家里大大小小都赶着出去帮忙了,因此偌大一个府里,白妄言一路从门口走到他房里,沿途只遇见了三四个侍仆,见到府里的少爷回家了,脸上虽露出喜色,却只来得及打声招呼,连停下来请安的余力都没有,匆匆就擦身过了。
白家爹在治理家规上向来没有什么严格的规定,从小习惯的白妄言知道他们急着去给各铺子帮忙,也不甚在乎礼数,摆摆手便权充了招呼。
窗子已经被定时来打扫房间的奴仆支起来透风了,于是一进房的白妄言,转过头就见到院里娇美的雪白牡丹。
他脸上露出一点怜惜的温柔表情。
垂下眼睫的时候,他却想起了那个积极大胆、一开口就求婚、再开口就将他吃干抹净、三度开口却是逃亡前的告别招呼的可恶至极的女人。他巴不得立刻将她抓回来,先是痛打屁股,然后关禁闭,还要求重新沟通所谓的“常态之下的交往流程”。
无论如何,绝对不是先求婚、后上床,最后大逃亡。
而且她从再相遇就一直装死扮傻,到最后要逃跑时才哭哭啼啼地说老实话——原来她根本就记得他是谁、记得十年前的初识、记得他是给她那枚青玉佩的人,而且,她在第一眼看清他面貌的时候,就认出他来了!
痛切地认知到自己被设计的白妄言,决定要让花念涵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这么好入口的狠角色!
于是他决定要像端烈王爷一样劳师动众,用人海战术让花念涵在底下被挤得发散钗斜、容色狼狈,他一定会好好地在牌楼上辨视出她的位置,然后用绣球砸得她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
面无表情的白妄言,其实已经气到忘记花念涵的顶头上司——三千阁主,是个不好惹的女人,而且这个绝对会让人不想与她为敌的女人还非常地护短——
不过,同样地,他并不知道花念涵平时在阁内也是这么恶形恶状,甚至是变本加厉地招惹麻烦,因此一众姐妹想看她倒霉已经想很久了,有个能让她撞到铁板的灾难出现的话,三千阁内都会举杯欢庆的。
因此,白妄言所想的绣球招亲的方法,是有相当高的可行性。
现在,他要先说服家中的老爷。毕竟子辈要婚嫁,应该要先得到长辈允许——
何况白妄言很清楚,他不会继承白府的当家主位子,所以这个担负一府生计存亡的重责大任,就会转交到他的妻子手里。
依花念涵满肚子坏水的聪明伶俐,他一点都不担心白府生计交到她手上会败掉,说起来,白妄言还比较担心将来府里的各铺子营业方针会往邪门歪道的方向加速而去啊……
他叹了口气。
这含意复杂的一叹,刚好被推门进来的白家爹听见了。
“你回来啦?”白家爹先打招呼。
白妄言回过头,立刻伺候父亲坐上椅子,行了子辈的礼数。“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有几个刚出家门的来铺子里报讯,说你回来了。”白家爹接受了儿子奉上的热茶,“爹有事想跟你商量,所以就先回来了。”
“嗯……”白妄言考虑了一下,“儿子也有要事需要禀告父亲。”
“哦?你也有要事啊?”白家父子的反应略为茫然了一下,心里不免有一种出乎意料之外的吃惊感。
这个儿子一向独立自主,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自己拿了主意就去做,从军一事即使家里哭天喊地也毫不动摇,这一出家门还做到了高位,完全没有家族暗地里偷偷帮忙的余地——
说起来白妄言连进军队一事都没有这样慎重其事,视之为“要事”而禀告双亲,但现在却这样一脸凝重,还用上“禀告”两字……
该不会……这孩子在外面酒后乱性,要抱回个孩子吧?
白家爹的脸色忽然扭曲了一下。
不过白妄言倒没有把自家爹亲脸上灵活变幻的表情放在心上,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父亲,然后郑重地开口,“儿子有一个喜欢的对象,需要父亲……”
“可是阿爹我也有想要的儿媳妇而且儿媳妇很好全府上下都很喜欢大家都知道是谁了现在只差给你介绍认识而已——”
白家爹亲以着上了年纪的人绝对不会有的充沛肺活量,一口气吐出了四十八个不断句的字,并且在语尾作了清晰有力的拉长音。
作为儿子的白妄言不禁一阵沉默,面无表情地问道:“爹帮儿子定了亲吗?”
“不是耶!”白家爹头低低的。
“那么,您把您中意的儿媳妇带回府里住了吗?”
“没有啦!”
“但是,府里人都看过、而且喜欢、还知道是谁,也只差让儿子见个面而已……所以对方现在在府里等候?”
“她不在啦……”
“所以,爹是相中了人家姑娘,还让全府的人都鉴定过了,并且一致通过,却唯独儿子不知道?那么,人家姑娘知道这件事吗?”
“她也不知道。”
“嗯!”白妄言平静而温和地点点头,“既然如此,请先让儿子向您禀告儿子的要事。”
“咦?”白家爹猛然抬头,“不要啦!妄言,你先看一下爹给你选的儿媳妇嘛!阿爹我、我年纪大了经不得吓,你一下子抱个小的回来,爹撑不住啦……”
白妄言冷淡的目光望来,镇定并且坚定,“爹,儿子是个传统的人。婚姻大事,必先禀告父母。娘那里儿子已经告知过了,现在要向您禀告。”
白家爹愣了一下,“所以……你没有要抱小的回来?”
“儿子没有向你禀告过要娶妻吧?”
“是没有……”
“那么,为什么会先有子息被抱回来呢?”
白家爹沉默下来,心里很复杂地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可是儿子,人家姑娘现在知道了耶!”老人家做出一脸的无辜可怜,“药铺的阿大去拜访人家姑娘,还跟人家姑娘讲了,人家连聘金准备好了没都问出口了……”
白妄言面无表情的脸庞微微一抽。“爹!”
“是。”白家爹立刻正襟危坐。
“请容儿子向您禀告儿子的要事。”
“是!你说。”白家爹很识时务。
白妄言默默地深呼吸,吐气,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依然很美好;然后,他平静而温和地开口,“儿子要上镜照楼抛绣球。”
咚地一声,白家爹从椅子上滑下来,趴在地上。
所幸白妄言反应快,双手往下一托,至少让阿爹的脸不要朝着地面直击,让后果惨不忍睹。
“妄言,你刚讲了什么,阿爹没听清楚……”
白家爹的字句发着抖,企图放儿子一马,当作没听见他刚才的胡言乱语。可惜白妄言就是个逆子,怎么可能让老爹得偿所愿?
“父亲,儿子要用绣球招亲。”白妄言字正腔圆地重答一次。
白家爹一古脑地爬起身,对着儿子破口大骂,“阿爹帮你把媳妇找得好好的就等你去娶了,结果你要绣球招亲……那你为什么不接受阿爹给你找的儿媳妇啊?”
“因为儿子有想要的对象。”
“那你还要绣球招亲?”
“因为儿子想看她在楼底下被人群踩踏、形容狼狈,然后儿子还要用绣球砸她——以消儿子心头之恨。”
白妄言说得风平浪静,白家爹却听得毛骨悚然。
“儿子啊,生气不好啦,伤身体啦……”做爹的小心安抚。
“以上,是儿子要向您禀告的要事。”白妄言没有任何动摇。
白家爹僵住了。“那个……人家姑娘家……是做了什么错事啊?”
白妄言沉默得稍微久了点,“她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是逃犯啊?”
“是。”
“那……要抓去牢里关吗?儿子啊,你很喜欢她哦?”
白妄言思考了下,“儿子想将她抓回家里关一辈子。”
“哦!”白家爹默默点了头,“可是儿子,阿爹想要的那个儿媳妇怎么办?”
白妄言皱了一下眉。“儿子去拜访,亲自解释。”
“那也好啦!”白家爹立刻松了口气,“这样也不会对人家姑娘没交代,人家还以为我们欺负她一个弱女子……”
“是哪家姑娘?”白妄言低声问。
“啊,就烟花巷里那个三千阁的金钗姑娘。”白家爹乐呵呵。
白妄言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金钗姑娘那么多位,您说哪个?”
“儿子你也知道金钗姑娘很多哦?”白家爹大感意外,“阿爹以为你都不会沾染女色耶!幸好你还知道十二金钗……”声音越说越小。
白妄言用着分外平静、温和、低沉的声音问道:“哪位金钗?”
“花念涵……”白家爹低低的。
白妄言的脸色,已经不是狂风暴雨的坏天气可以形容了。良久良久,他才冰冷地迸出一句,“儿子绣球招亲的对象,就是这位金钗姑娘。阿爹真是好眼光啊!”
“咦?”白家爹大惊失色,下一瞬间便开始烦恼儿媳妇入门之后,家里会变成什么样的战场?
儿子……好凶啊!
第10章(1)
三千阁里严格地封锁了白将军要绣球招亲的消息,阁主又把花念涵彻底地关了禁闭,连客都不许见,每天吃吃睡片无聊至极,而十夜莺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丢着花念涵一个人在房里无所事事。
而花念涵,只好在脑海里将白妄言翻来覆去,思念个彻彻底底。
算算时间,也该是白妄言从妙音寺离开的日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找她?是没有空吗?是阁主挡了他吗?还是他怒火冲天气过头了,忘记要来找她了?
独自一个人窝在房里,花念涵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她叹了口气,“妄言,你不要人家了吗?”她一手托腮,烦恼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正当此时,十夜莺忽然一把推了门进来,又迅速掩上门,神色匆忙。花念涵茫然地望着她,心里困惑。
“怎么啦?小夜。”
“出事了。”十夜莺低声说道。
“阁里怎么了吗?” 花念涵警觉起来,脸上沉凝而严肃。
十夜莺摇摇手,一边开始忙乱地收整外出用品,“白将军要上镜照楼绣球招亲,时辰要到了。我在外面听到阁主接了白将军递上的帖子,才匆匆赶回来的。”
“绣球招亲?” 花念涵脸色大变。
“是啊!结果你人居然还在这里!”十夜莺咬牙切齿。
“可是我不知道啊!” 花念涵满脸委屈。
“这显示你平常做人失败、要好好反省!”十夜莺严厉教训。
花念涵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泪水大滴大滴往下掉,反见十夜莺手下速度丝毫不慢,一把将花念涵拉起,迅速换下活动不便的明丽春装,改以俐落的骑马装,脚下套上长靴,头发用绳子扎成一股乌丽的辫子,接着把花念涵往窗边一推。
“走了!”
“走去哪?” 花念涵低声尖叫。
“去镜照楼啊!”十夜莺怒吼,一把就将她推了下去。
风声呼啸,花念涵逆着风势垂直掉了下去,她惊得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到腰间一股大力将她卷着,在堪堪砸上地面成为一团漂亮的料泥之前,完美地停顿了,然后迅速而确实地将她放到地面上。
“呜呜呜……”花念涵手脚僵硬,笨手笨脚地爬起来。
十夜莺攀着绑在朱窗上的坚定绸带,流利地飞身下来,一把拖住花念涵的手,然后——开跑!
“我、我跑不动啊……”
“出了花街牌坊就有快马等着了,要先离开!”
“小夜……”
“吵死了!”十夜莺回头怒喝,“你还要不要那个男人?”
“他又不肯来阁里……”
“那你不会自己去找他吗?反正你都骑上去了,还怕他吼你吗?”
“人家、人家也是女孩子嘛……”
“那就好好捍卫自己的男人啊!你要看他的绣球给别人接走吗?”
“不要!”
“那就大步加快跑!你这辈子只要跑这一次,就够让你下半辈子志得意满了!”
短短一段路,花念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哭啼啼地把没御下的妆都哭花了,一身的香汗淋漓,那样的狼狈。
但在十夜莺将她丢上马背,又翻身坐到她身前,喝令她抓紧她的腰,一振马缰往前冲去的时候,十夜莺闻到花念涵身上的味道——
激烈的山马茶,以及浓情的勺药香。
非常美丽的味道,充满了她独特的、妩媚的、令众人都要人仰马翻的恋情香气。十夜莺叹了口气。
“我若被阁主逐出阁去,你要付我一大笔养老的钱!”
“小夜就和人家在一起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