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卖蛇给他的护卫是这样告诉他的。”
十夜莺面无表情,花念涵则一脸茫然。
“他居然真的相信这种骗小孩的蠢话……所以你们哄他买蛇,又叫那些蛇循着我的味道来找我,才会突然间有那么多蛇出现在屋子里,吓得我和将军大众就这样生米煮成熟饭……” 花念涵碎碎念着,脸色阴沉地瞪着十夜莺。
“这法子不好吗?既满足了你喜欢英雄救美的桥段,又满足了你扑倒白将军的妄想,难不成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干得太好了!” 花念涵露出一脸的赞叹,“这法子谁想出来的?我一定要好好感谢那个人!”
十夜莺犹豫了起来。
花念涵一脸笑盈盈的,天真可人,无辜美丽;但是十夜莺并没有忘记当她以匕首将白妄言臂上画出老大一条血口子的时候,花念涵娇美脸上那一瞬间的杀气狼戾。
真把点子的提供者讲出来,心眼小、爱记仇的花念涵一定会报复回去啊!这样阁里哪还会有平安大吉的时候?
“嗯?说嘛!小夜,这好法子是谁提供的呀?” 花念涵轻声细语地问。
十夜莺干脆把头一撇,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花念涵还要死缠活赖地逼她说出来,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那种敲法,是暗示金钗们有客上门的意思。
但是,这时间……是金钗们休息的时间了呀!
花念涵与十夜莺面面相觑。
“念涵姑娘休息了。是哪位客来找?”十夜莺镇定地发话。
“夜莺姐姐,递帖子的人自称是药铺大哥,说这样转达的话,姑娘就知道了呢!”代为传话的,是另一位金钗姐儿竹翡青的侍从流宿。
花念涵一听,果然立刻跳了起来。“快让他进来!”
“你的簪子和妆都卸了……”十夜莺还犹豫着。
流宿却已经听从命令,转身下楼去请人上来了。
十夜莺无奈,只好先架起帘子,挡住入房来的药铺大哥的视线。
“姑娘夜安。”药铺大哥打了招呼。
“大哥可安好?家里女子也好吗?” 花念涵在帘子的这一端笑盈盈地问候,而在对方看不到的这一边,她加紧速度把对方所要的东西收拾出来。
十夜莺也在一旁帮忙,还得时时注意对方的动作。
“很好,前阵子才生下一个胖小子。”药铺大哥脸红红,小声地报告近况,换来花念涵低声一笑。
十夜莺奉命送上了迟来的贺礼。
“这怎么好意思……”药铺大哥手忙脚乱地要推辞。
十夜莺已经不由分说地递过,迫于她气势冷冽,药铺大哥只能收下。
这么一拖延,花念涵也将早该准备给对方的东西收拾完毕,交由十夜莺转递给对方。
接下来,也只是一些闲聊。
“大哥,那时怎么会要约在妙音寺呢?” 花念涵提出长久的疑问。
那木讷老实的药铺大哥抓抓头,“其实,那时候我们少爷也在那里,我、我就是想着念涵姑娘这么好,想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你们少爷?”
“是啊!你也晓得我们药铺和对街的医大夫是同一个府出来的,说起来,家里人不是教书夫子就是医啦、药啦相关的,可就我们唯一一个少爷不走这行,还进了军营,一路当上将军了啦!”药铺大哥说得有些害羞,像是家里出了这么一个大人物却有些别扭似的,“我们少爷一年也才回来一次,这次和姑娘约的时间迟了,少爷已经到妙音寺给老夫人念经去了,我想说就改约到那里去好了,说不得还能见到少爷一面呢……”
他说得叨叨絮絮,花念涵听得满脸茫然。
这种故事剧情,怎么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转头看向十夜莺,却发现她面无表情,像是早就知道这蠢到极点的三流剧情是哪里来的一样。
花念涵娇娇弱弱的脸庞忽然抽了一下。“药铺大哥……你家少爷,是不是姓白,名妄言……啊?”
求你说不是……
但现实却与她咬牙切齿祈求的愿望背道而驰。
药铺大哥的声音满是欣喜。“咦?姑娘晓得吗?我们少爷就叫这个名儿啊!说起我们少爷,那可真是洁身自好,没和女人有沾染,又做到了将军,不会辱没了姑娘的。您要和我们少爷见个面吗?”
“药铺大哥,白府家大业大,哪里能迎个青楼女子……”
“可是我们老爷很喜欢姑娘种的花,也喜欢姑娘调出来的香料,老爷总是说,要是家里有个像念涵姑娘这样的美娇娘坐镇,我们少爷就不会老是待在边关不回家了。”
这样的消息来得太过顺理成章了,花念涵怔怔着有些接不上话。
十夜莺倒是开口了。“十二金钗的出阁费极高,白府有准备吗?”
“有,准备好了。”药铺大哥喜孜孜地道:“说起来可以当成是姑娘自己准备的呢!你这几年提供的香料方子,给府里带来好大的收益啊!老爷还乐得用姑娘的名义开了一间义诊的铺子,由白府免费提供药材呢!老爷很想您来当白府的媳妇的。”
“白府的老爷……不介意我的出身吗?”
“这个……府里没什么反对声音呢!打从一开始指示我来和您接触的,也是老爷啊,府里上下都晓得香料方子是您调出来的,也都见过老爷把您送的花苗亲手种在少爷院子里,少爷还很喜欢那株雪白牡丹呢!每年回来都会到院子去看看的。说起来,少爷唯一会种的花,也只有您送的株雪白牡丹了。老爷说,要不是边关种不活那株牡丹,少爷一定会把花带走的。”
花念涵完全愣住了。
十夜莺眼见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花念涵受不住了,于是主动开口接续了应对的事宜,然后盛情款款地送走了药铺大哥。
回过头,撤了帘,十夜莺看着花念涵还是那副茫然的傻样,叹了口气,拉着花念涵梳洗更衣,把花念涵往被窝里一塞,便扔着她千回百转的混乱梦境不管,往偏厅的仕女房去准备睡觉了。
而花念涵的梦里,充满了她相信得不得了的白妄言的身影……
第9章(1)
说起来,白府虽然出了从多有学问的人,却一直都是只是小康人家,大伙儿同住一个屋檐下,互相有照应,而开店营生也都设在左邻右舍的位置上,串连成一气,彼此照顾。
这一代的白府当家主,是白妄言的父亲。
身为前代当家主独生女,白妄言的娘亲当初是以招赘的方式让丈夫进了白家的门。
之后两夫妻浓情蜜意,白家娘彻底落实了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常态,而白家爹则是非常标准的爱妻至上主义者,奉行大事由他管,小事由妻管,而事的大小则由爱妻来决定。
之后白妄言诞生,长于书香药香之中,却走向了从军之路。白家娘哭得死去活来,白家爹则一边安抚爱妻,一边烦恼接下来的当家主子位没有人接,要配得上白妄言,又能主持统合住白家的诸种分铺,一般的千金小姐还不见得做得来。
何况白家一直都只是个平凡小民的家族,虽说这一代出了一个将军,但敢没什么荣华富贵、鸡犬升天的灾难从天而降,他们依然安分守己,平安度日。
白家爹觉得儿子若是娶个权势滔天的官家小姐,那绝对不是件好事,而幸好白妄言这个独生子对于情爱没有什么兴趣,对于权力富贵更是没有什么兴趣,远离家园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对哪个姑娘出手了,主动迎上来的姑娘他更是避得远远的,让白家爹对于儿子的迟钝感到非常满意。
在白家娘因病去世之后,开始感到力不从心的白家爹就开始四处寻觅适合儿子、也合适白家的好女子,想着要帮儿子娶个爱妻回来,也可以把当家主的位置交接过去,他才好安心愉快地闭目,跟早逝的爱妻在地府团圆。
这一找,就找到了花念涵。
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是因为他去妙音寺给亡妻上香祈福,归程中途遇到拦路的恶少,当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劝的,就是花念涵。
正确地说,是她用娇怯怯的姿态和阴狠的语气内容,指使了她的小小侍女去揍人。
见识了这场打架事件的白家爹,感到眼界大开。
之后,这个救了他的姑娘用柔柔婉婉的嗓子说明自己的身份,白家爹一听这是个有名的花魁女,更感到混乱,要知道白家从来没有跟青楼艳妓打交道的历史,白家爹一时间手足无措。
戴着纱帽掩面的姑娘满身花香,闻起来却不像人工调出来的味道,头脑糊成一片的白家爹傻傻地问了,“这是哪家的薰香料子啊?”
那姑娘愣了一愣,掩着嘴儿笑了,“不是香料了,是天生下来的味道呢!”
这么一回答,即使姑娘态度落落大方,白家爹还是红了脸,呐呐又问道:“这味道好,要能做成薰香料子就好啦……”
那姑娘居然偏头思考了半晌,若无其事地说:“说的是呢,也许能搭着药材和花卉调制出来呢!”
因为花念涵这么一句话,心里想着要和这姑娘搭上关系、看看她性格处事来做观察的白家爹就决定了,一回到家就派出府里的几个分铺管家去试着办一间香料铺子,之后特别选了个木讷老实的孩子去和花念涵接触,这一来一往的相处,白家爹就对花念涵看得再顺眼不过了。
白家的香料铺子极为隐密,所出香料的数量和种类也少,却是知道门路的达官贵人争相抢夺的佳品;身为调香者的花念涵若是真想出名,大可以公布这个消息,但她却保守了秘密,遵守了与白家的合作协定。
世人知道花念涵擅种花,身有异香,却不晓得她还调得一手的好香料,一出手便在富贵人家之中造成轰动。
她安静地守密,快乐地过自己的生活。
不仅聪明,知进退,懂人情,也晓得藏锋芒,是个很好的当家主人选。要将白家交到她手上,想必不仅能护持住白家的平安,也能保护她的丈夫平平安安吧?
满意得不得了的白家爹,透过老实木讷的药铺管事,跟花念涵求了株“您最怜惜”的苗种来,花念涵虽然对这个要求感到困惑,还是尽力去办了;而后,由药铺管事转交过来的,是一株牡丹的苗种。
牡丹主富贵华艳,极出风头,白家爹有些困惑,这怎么会是花念涵心存怜惜之情的花种呢?但是困惑归困惑,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种在了儿子的院子里。
等白妄言从边关回来,为亡母祈福过后,要起程回军中之前,他会踱回家中来看着老爹。白家爹抓紧时间,赶他回自己房中看看,而白妄言从窗中看见那株牡丹的时候,愣了一下。
雪白的,柔软得几乎像一捧烟岚一样……
白妄言来到院子,着魔似地看着那朵巍巍绽放的牡丹,心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就移不开视线。
良久,他伸了手,轻轻地去碰了一下,不过一眨眼时间而已,那花期已满的牡丹便凄厉地谢了。
说是凄厉,并不为过。
只是一碰而已,那繁盛的、怒绽的雪白牡丹便花瓣尽落,瞬间就落了白妄言满怀,前一瞬还簇拥着一捧华美,下一瞬便谢成了枯枝,那满怀的雪白花瓣吓得白妄言慌了心神,竟然就愣愣地动也不敢动。
绽放时这样地娇美,凋谢时凄厉若此!
从那之后,白妄言每年回来,都会到这院子,小心地呵养那株牡丹,小心地捧着那凋谢时的凄厉。“群聊社区” qunliao
白家爹那时候才明白了,为什么他要求花念涵选一株她最怜惜的花苗时,花念涵选了这株牡丹苗种来。确实,连白妄言这样很少表露感情的孩子,都禁不住小心翼翼地养护、又时时挂念心头,确实是教人无法不怜惜的一朵花啊!
看着白妄言的模样,白家爹心里觉得,花念涵应该是很适合他家儿子的姑娘。
至于出身背景,倒也不在白家爹的考虑之中。对他而言,只要身为丈夫的儿子能接受,其他人的闲言杂语便也不重要了。
于是当白家爹在暗地里苦思着如何撮合这一男一女的时候,早已牵起缘分的红线的两个人,先用了自己的方式相遇、相逢,进而相思——然后,在意外与巧合之下,将计就计地花念涵顺势地一口将白妄言吞吃了。
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的白家爹,还在苦思冥想。
而三千阁里,花念涵也还在自寻烦恼地揣测白妄言会不会生她的气?
至于另一端,在妙音寺隐密的后山斜坡底下,被吃抹干净的白将军,才刚刚醒来,呆呆地看着简陋而寂寞的室内。
相处的日子仿佛甜美的恶梦,消失时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手掌里那颗握得他手心生痛的金纹珍珠,证明了他怕恶梦。
“花念涵,你居然畏罪潜逃了吗?”
白妄言是个迟钝而且情感冷淡的人。
但那并不代表他对花念涵的心意一无所知。
原本需要慢慢培养个两三年的恋情,却因为花念涵的按捺不住而催快了速度,白妄言被迫地先以肉体面对自己她的情意,之后才正视了她的告白。
孤男寡女相处一室的第一件事,白妄言就先被求婚了。
身为男人的尊严打击很大,而被吃抹干净之后,肇事者甩头就跑也就罢了,居然还哭哭啼啼扮作小媳妇,让他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
清醒过来的白妄言,瞪着自己明显被清理过的身体,新换上的衣服,再环视着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丁点旁人生活过的迹象都没有的矮舍,他踏下床,开了门,将屋前屋后都绕了一遍,显见能干俐落的十夜莺连地上拾过帐蓬的痕迹都掩盖掉了。
白妄言身上,连花念涵留下的香气都没有分毫残存,消失得非常彻底。
这是代表什么意思呢?露水姻缘?还是捉迷藏?或者花念涵是为了逃避他将有的怒气而奋力逃命?
被单独留下来的白妄言,终于在这一刻生气了。
“我倒要看看,那颗绣球会落到谁手里去!”
白妄言的怒气往着两方人马都需要疲于奔命的方向歪斜倒去,以为自己掉个两滴泪就可以把纯情的心爱男人搞定、打包带走的花念涵,这一下终于尝到苦头。
决定用最后的一个月好好地向死去的娘亲抱怨未来媳妇的恶形恶状,白妄言前所未有地专注修行,然后在夏至的前一日收拾行李踏出妙音寺。
他首先联络了冬府的大公子,要他还自己当初帮他胞妹一把的人情。
冬府大公子一听三千阁的金钗姐儿吃完就跑这么不负责,同为男子汉的尊严说什么也忍不下这口气,于是仗义相助。
消息传回了三千阁去,立刻就被冬舒恋拦截并且封锁了,她满面欢喜地到三千阁主面前加油添醋地告状,将花念涵形容得有如夜探闺女房间的可恶采花贼,于是阁主沉默良久,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