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会说话。”福泰郡主苦笑,“皇祖父年纪是太大了,皇祖母给了口信,怕就是最近的事情,让我们都把该办的事情办一办。”
“若是能帮郡主解优,民女愿出一己之力。”陆盛杏这当然是客气话,福泰郡主要有什么事情,她那个王爷爹自然会给她办好,轮不到陆家出力。
没想到福泰郡主却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我竟是不知道你这样会说话,大聪明虽然还看不出来,小聪明肯定是有的,以前若有让你来跟前尽孝,或许能解我不少烦闷。”
“民女愚钝,郡主入不了眼也是当然。”
“我们明人面前也不说暗话,若是皇祖父……你们可知我大黎朝规?”
“只知民间守丧一年,素服一年,禁喜一年。”陆盛杏回道,至于官家什么规定,却不是一般民间人士可以了解的。
“官家守丧一月,素服三年,禁喜三年。”福泰郡主颇有深意的问道:“可懂了?”
陆盛杏都快叫出来了,禁喜三年,这、这是……
大黎朝的禁喜不只禁喜事,还禁伦常,不能成亲,成亲的话就得分房,一年还说得过去,三年实在太可怕了,若姑娘家十六岁,那就得等到十九岁才能成亲,万一刚过门的,还得夫妻分房三年才能传宗接代。
“官家有官家的规矩,皇后既然给了消息,这几日官媒就会动起来,我不想王府那边的媒人乱说一通,今日才亲自上门问问你的意思。”福泰郡主顿了顿,又道:“你可愿意再入我郡主府?”
陆盛杏只觉得听到响雷,郡主不愧是郡主,讲话这样单刀直入。
想到她的铺子跟银子,她说不出“我愿意”,但想到苏榭的笑容跟那一屋子的小东西,她也说不出“我不愿意”。
打从第一次见面,他让惹祸的梢公也一起上船回岸,她就觉得他人挺好的,不欺老,但她也觉得郡主府很不好,毕竟郡主是皇亲国戚,郡马都不能说个不字,她进门还有好果子吃吗?
福泰郡主见她似乎有所犹豫,下定决心道:“现下时间太紧凑了,要成亲是来不及的,先娶你过门当姨娘,姨娘的话可一切从简,等三年过后再扶为正室,我福泰郡主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陆盛杏却不上钩,“能进郡主府,绝对是民女高攀,可民女想问,苏科士那般人品,即便再娶,名门中肯定也有众多淑女想嫁,何以郡主会再上陆家门呢?”
福泰郡主跟她四目相对,感觉她不是好糊弄的对象后,叹了口气,“其它人都下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陆姑娘说。”
李氏自然告退。
福泰郡主仔细打量了她,又是苦笑,好个娇媚的小子打扮。
那日光瑶哭哭啼啼,说表哥为了个小子骂她,那小子给她难看,表哥也不出手帮忙,她一听就头疼。
她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一切只是凑巧,没有巧事,哪来巧字,她的榭儿不会喜欢男人的,她还等着儿孙满堂呢。
可那日听了光瑶的话,细细询问后,发现不只小子的问题,连上酒楼都是请琴郎跟歌郎来助兴,这……
但她仍不愿意死心,让奶娘去翻翻他书房,还真给奶娘翻到了几幅画,都是俊俏的小子,个个面貌出众,姿态风流,还有几本书,也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都是写些男风情事。
真给奶娘说中了,榭儿就是喜欢男人没错。
难怪,那些没落的书香世家之女不要,艳若桃李的正妻不碰,因为那些都是女人。
这时宫中传来消息,皇祖父不大好——大黎朝历代皇帝为了避免扰民,基本上年纪大了就会禅让,偏偏皇祖父极为专制,仍不愿让出皇位,皇祖母才会冒着大不敬下了口信,告诉她的皇子皇孙,没成亲的快点拜堂,拜过堂的这几天多多同房,若真的来不及,快点找个通房先怀上孩子,不然一切得等三年后,实在太久了。
这时礼部会有人整理出皇家子孙的未婚名册,迅速跟大臣的嫡孙嫡孙女讲亲,当然,榭儿也会在名单上。
树儿先前不碰正妻,还能说正妻身分低下,不配侍奉他,但万一礼部给说上一门千金大小姐,他也不碰人家,那那位千金小姐如何甘愿,到时候传出榭儿不能人道,不是更糟吗?
于是她跟奶娘想来想去,便只有这个方法了,先把陆家姑娘定下来,把榭儿的名字从礼部划去。
一来,这陆姑娘是假小子,说不定榭儿肯。
退后一步说,万一榭儿不肯,这陆家姑娘也不会抱怨什么,她上次没抱怨,这次更不会了。
“我只说一句,一个母亲是斗不过儿子的,不知道陆姑娘信不信?”
陆盛杏想起赵氏明明中意祁姑娘,却还是因为胜顺说了喜欢鲁姑娘,给胜顺说了鲁姑娘,于是她点头道:“爱子之心,为母皆然。”
“你懂就好,我就实话说了,我的确不喜欢你,当初要不是郡马开口,我原本是打算直接发落你到庄子上的,可怎么样也没想到你入了榭儿的眼,榭儿从小吃软不吃硬,我既然不能强迫他娶妻,只能纳个他中意的,否则夫妻不睦,我的心思也是白费,如此,你可愿意?”
“谢郡主抬爱,但民女不过是商人之女,眼界狭小,难登大雅之堂,民女不敢再进郡主府。”
福泰郡主不解,她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这丫头怎么还是不答应?
“难不成你不喜欢榭儿?”
“苏科士学富五车,俊秀出众,自然不会不喜欢。”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女子在后宅实在太苦了,民女犹豫不是因为苏科士不好,是因为民女害怕。
陆盛杏坦白道:“民女的母亲只有民女一个孩子,从民女有印象以来,母亲就是在张罗姨娘,虽然母亲说正妻就得有度量,但民女还是觉得太苦了,哪个女人不想生三四个儿子,但这福气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有,以前年纪小想得不多,但现在却会考虑,丈夫门第太高了,万一民女又生不出儿子,那可怎么办?再说民女家中的两个姨娘都没孩子,日子过得苦闷不说,一点盼头都没有。”
“你祖母可有为难你母亲?”
“没有,但那也是因为母亲门第更高,母亲是书香之后,外祖父在潮州为官,所以才能只生一女也不遭白眼,民女想想母亲的遭遇,再想想自身的遭遇,万一入了高门却生不出儿子,那该如何是好?”
福泰郡主重重叹了一口气,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生了儿子也不是保万一,儿子要是喜欢上男人,那也是苦啊。
又见陆盛杏一身少年打扮,居然连鞋都是男子靴,可见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已经习惯了,若这假小子能入了榭儿的眼,生儿生女,她都不计较了。
想通了之后,她清清嗓子,又道:“大黎朝规,郡王的儿子还能降等袭爵,郡主的儿子可不能,既然什么都没有,何必一定要生儿子,生下女儿招赘也是一样,我现在跟老天爷发誓,就算你只生女儿,我也不嫌。”
陆盛杏都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异族流落在外的公主,怎么福泰郡主这么努力要说上这门亲?连媳妇生女儿不计较这种话都能讲,还发誓了。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应,福泰郡主又问:“难不成你还怀疑我的诚意?”
“民女不敢,只不过郡主如此抬爱,民女惶恐。”
福泰郡主心想:我也很惶恐啊,你知道一个母亲看到儿子房中藏着龙阳春图时的惶恐吗?天都要塌下来了!
“老实说吧,陆老太太不过顾念你刚被休,所以这段日子由着你,但若你迟迟不再嫁,底下的弟妹也不好说亲,男孩子耽误几年不妨,女孩子却是耽误不起,为了你底下几个弟妹,陆老太太也不可能让你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给你说亲,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照做了。”
陆盛杏默然,福泰郡主说这话她也知道,虽然大家现在同情她,但家中有个长姊一直待着,的确也不像话,盛梅十五,说亲时还能说她刚刚回到娘家,正在调养,便等一两年盛菊开始说亲,人家就会觉得家中长女仍在很奇怪了,正常一点的门户恐怕不愿跟盛菊对亲事,甚至会打听她是不是哪里不对劲,所以才迟迟说不出去,再过四五年等到盛桃长大,那直接不用谈了,家里有个老姊姊,肯定问题。
“身为女人,你担心的我都能理解,我可允你不纳妾,生女不嫌,三年扶正,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担心你那小铺子吗?外出我也可允。”
陆盛杏的心一跳,如果这些福泰郡主都能允,再嫁给苏榭,也挺划算的,就如福泰郡主所说,祖母不可能真让她一直待在陆家,与其以后时间到了被逼婚配,不如允了,福泰郡主这条件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上上之选。
福泰郡主监貌辨色,知道她有所动摇,于是笑道:“你也不用多疑,你入门三年备受冷落却不吵不闹这性子我很喜欢,皇祖父身体不好,一切只能从简,放在别人家只怕要抱怨,我便是喜欢你凡事随遇而安。”说完,她从头上摘下白玉蝴蝶钗,放在陆盛杏手中,“这是我当年过门时婆婆送我的,现在就转送给你了,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每一样我都做得到。”
福泰郡主亲自上门说了陆盛杏这件事,一下子就在陆家炸开了锅,陆老太太跟李氏自然喜不自胜,女人二度嫁进同一门户,那是本事,以后人家说起陆家大姑娘,也只会说她有手段,想到烦恼了好几个月的事情居然是这种结果,李氏高兴得直嚷着要上山谢神佛。
佩姨娘也替大小姐欣喜,就申姨娘跟焦姨娘害怕开铺子的事情变成泡影,心情几番起伏,直到大小姐后来说一切照旧,这才放下心来。
至于二房可就精彩了,吕姨娘就是不懂,好不容易陆胜顺订了亲,不是该说盛梅吗,怎么大小姐都要再嫁一次了,盛梅还没轮到,这得耽误到什么时候?
赵氏却是暗暗捶胸,早知道福泰郡主会来,她就带着盛菊在园子逛,盛菊今年十四,也差不多该相看人家了,盛菊生得珠圆玉润,可比盛杏那身板好多了,若是福泰郡主看到,说不定把她们姊妹一起迎入府,将来盛菊生下儿子,让二房也风光一把。
至于陆大礼才刚刚讲过牢狱之灾,有时候都还会作恶梦,怎么样也没想到自己又要跟皇亲国戚结成亲家,而且这次才刚刚定了口头亲,陆老太太就把他叫去骂了一顿,连带十几年前没出息的旧帐都翻出来,让他从现在开始待在家,哪里都不准去,那些猪朋狗友也不准进来。
陆胜顺却是找时间偷偷去渥丹院跟大姊姊道了歉,随着年纪渐长,也知道自己当年的行止的确不妥,奈何错了也错了,无法挽回,每每见到大姊姊,内心都忍不任愧疚,真没想到福泰郡主府会再来求亲一次,这次他绝对当个好舅子,不惹事。
至于主人翁陆盛杏,则是彷佛在梦中。
回想起来,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的,回过神来那只白玉蝴蝶钗已经在自己手上。
她早就知道苏榭喜欢自己,而最近她也意识到自己是喜欢他的,只是门户相距甚大,没想到福泰郡主会上门提亲——虽然说,是因为许多外力的关系,皇帝病危、她的年龄、弟妹的婚事,这些都摆在眼前,但以结果来说,是好的。
即便她觉得福寨郡主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谁又没有一点秘密呢,她允了自己提都不敢提的,既然喜欢苏榭,福泰郡主又给了自己很大的空间,她终究是要成亲的,与其嫁给媒婆相中的,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
第7章(1)
“小姐,苏爷的小厮又送东西过来了。”舜英说着,奉上一只鹤纹木盒。这匣子陆盛杏不陌生,他到江南后,每次都是拿这匣子装东西给她,她取出后,那空匣子再让小厮带回。
打开后,里面躺着一个小铃鼓,手掌心大小,做得十分精巧可爱,结着红色的丝带,拿起来摇晃时会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舜华笑道:“苏大爷也不知道哪里买来这种小玩意儿。”
陆盛杏晃着小铃鼓,心想,这东西大^^也只值几文钱,但钱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看到东西时,心里想着她。
“舜英,把我的绣篮拿来。”
舜英打开玫瑰抽斗,取出一个有盖竹篮交给自家小姐。
陆盛杏从里面拿出一个荷包,正面桔色底,绣着羊只,寓意吉祥,反面绣着窗边倒立的蝙蝠,寓意福到。
再度说亲,她这几日不太好意思出门,想想便开始做起女工,给苏榭绣了个荷包,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就用了深色的系带,配合绵密的针脚,相信他能感受到她自心意。
她把荷包放入鹤纹木盒,连着赏银让舜英拿出去给那专门替苏榭送东西的小厮。
舜华见她望着门口一脸无聊,建议道:“小姐若是没事做,不如把帕子跟鞋面的花样画起来吧。”
虽然苏家人口简单,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不了,你把吕姨娘叫来,动静小一点,别让叔娘发现。”
晚饭过后,吕姨娘来了,跟赵氏用的借口是天气渐凉,想到花园去走走,纳纳凉。
吕姨娘自从知道大小姐戳破赵棋诡计,就对她很感谢,行礼也行得特别。
“婢子见过大小姐。”
“吕姨娘不用多礼,起来,坐。给吕姨娘倒茶。”
这是吕姨娘第一次到渥丹院来,陆家基本上是儿子满十岁才有自己的院落,不过李氏出身名门,陆盛杏又是大小姐,因此破例也有了自己的地方。
吕姨娘看着这院子风雅秀致,十分羡慕,“不知道大小姐唤婢子来有什么事情?”“我便是想问问你,外头最近怎么样了?!”
皇金病重,这已经不是皇后传口信,而是传入民间,媒婆们一户走过一户,消息便一户过一户,光听院墙外吹吹打打特别多,她就知道喜事急办了起来。
陆盛梅正当说亲时,吕姨娘这亲娘肯定认真打听。
吕姨娘一听,马上来了精神,“不瞒大小姐,外头这亲事走得可勤了,各家媒婆都是跑得没空睡觉,婢子昨天才听唐媒婆说,有户人家昨天才说好,今天就过门,婚事潦草,新娘子在花轿上大哭。”
“唐媒婆可有到官家走动?”
“有,不过门户没那样高就是,最多也只走到从八品,听说官家是守三年的规矩,这可比我们一般人急多了,偏偏官家小姐又不可能跟民户一样,昨天说好,今日过门,聘金改日补,因此都卡着呢,要‘说’是容易,门当户对别太挑就行,可要做起来,可就难多了,聘金跟嫁妆可不是要有就有,那些专门做床铺柜子的老铺子,师父可是没得休息,价格翻了倍一样有人急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