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杏看这大妹妹的脸色红了又白,十分别扭,脑海中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选了?”
看陆盛梅不说话,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陆盛梅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赵氏对庶子女的管教又一向不上心,迟迟不给说亲,这么一耽搁,陆盛梅有了喜欢的人也不意外。
只不过闺阁女子能识得的人有限,陆盛梅可别被什么奇怪的人给骗了去。
她在福泰郡主府时就曾经听说过,四房管家的儿子拐了四房的二小姐,四太太觉得丢脸又生气,曾经不只一次到郡主府跟福泰郡主这个妯娌诉苦,人人都知道那管家的儿子只是贪图苏家的嫁妆,只有四房的二小姐以为两人是真心相爱。
陆盛杏放下筷子,不想太严肃,怕吓到她,“是谁?”
“是……是……”
她声如蚊蚋,陆盛杏听不清楚,只好安抚道:“这不是在家,不用怕,若我连谁都不知道,怎么帮你去跟祖母说?”
“是……赵家的表哥,赵棋。”
赵氏的侄子!
陆盛杏稍微放心了,赵家亲戚顶多就是比较穷,但要说坏,还真的没有太坏的……但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又问道:“是那个旁支的赵棋,对吧?”
陆盛梅红着脸点点头。
赵氏自觉嫁得好,因此娘家有什么婚丧喜庆都热烈参与,还把二房的孩子全部带过去好彰显自己大度又贤慧,所以二房几个孩子跟赵家的嫡支旁支都是一年见好几次面的关系。
“大姊姊提醒你一下,他家……家境不太好。”陆盛杏说得婉转,“而且你是姨娘所出,嫁妆就五百两,叔娘不可能给你添妆,吕姨娘怕也是能力有限。”
“我知道。”
“换个能住人的地方大概就去掉三百两了,但赵棋不知道哪天才能高中,也许就是一辈子秀才。”
“我也知道,我原本让他自己来跟母亲提亲,但他却说家里穷,怕耽误我。”陆盛梅坚定的又道:“如果他没那个命,我也陪他。”
陆盛杏不由得笑了,“是吗?”
陆盛梅见状,脸又红了,过了好半晌才点点头。
“那好吧,我找个机会帮你跟祖母提,你是庶女,叔娘大概也不会太反对,我的离缘金不少,等你出嫁时,再给你添个一百两。”
陆盛梅喜笑颜开,“谢谢大姊姊。”
“高兴了?”
“大姊姊别笑我。”
陆盛杏看着堂妹红扑扑的脸,脸上也禁不住笑意。
前生赵氏将陆盛梅说给了一户姓卓的米粮中盘,陆盛梅连生三女,被夫家嫌弃得很惨,丈夫后来甚至宠妾灭妻,陆盛梅虽是正门太太,却过得不如妾室。
原本她也盘算着最近要提醒一下祖母,让祖母自己替陆盛梅说亲,最好说低一点的门户,这样即使陆盛梅的肚子不争气,人家好歹看在陆家的分上不敢太过,现在她既然已经有了心上人,能撮合两人自然是最好的。
“大姊姊会不会觉得我脸皮太厚了?毕竟姑娘家是该矜持些。”
“是挺厚的,但厚得好。”陆盛杏起身走到堂妹身边,握住她的手,“人就这么一辈子,既然彼此有意,又何必放过?他会怕耽误你,那就是真心喜欢你,古人不是说了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好好珍惜缘分,我定缠到祖母同意。”
陆盛梅害羞的点点头。
“好啦,事情解决了,我们快点吃菜吧。”陆盛杏回到原本的位子上,拿起筷子,“再不吃都要凉了。”
陆盛杏本就喜欢美食,陆盛梅放下心中大石,吃得更是高兴。
用完饭,两人出了雅间,刚好隔壁也出来两个青年,其中穿着黛色袍子的人神清俊秀,极为面熟,不是解木又是谁?
陆盛杏本想装作不认识,未料朱光宗叫了出来—
“欸,这不是李爷吗?”
她真服了朱光宗,她现在明明头戴珠翠,身着三层襦裙,十足女子打扮,居然还叫她李爷?她现在是陆家大小姐,加上带着陆盛梅,实在不好多说,于是只微微颔首,便带着妹妹跟丫头们往楼梯去。
下楼梯时也不知道哪来的想法,她突然回头,迎上的是解木含笑的目光。
他在看她!
陆盛杏突然觉得耳朵有点热,连忙转过头匆匆下楼梯。
眼见佳人离去,朱光宗忍不住撞了撞解木的肩膀,“人都走了,还看。”
“原来是下堂妻啊。”
两个雅间就隔着一道帘子,说实话什么都挡不住,他便是听得声音耳熟,觉得其中一人是李姑娘,这才听准时机跟着一起出来的,跟他想的一样,她穿起女装比男装打扮时可爱许多,圆溜溜的眼睛,鹅黄色的对领襦裙,更像一只兔子了。
朱光宗调侃道:“怎么,是不是有点失望?”
“有什么好失望的?”
“下堂妻啊,可不是黄花大闺女。”
解木哼了一声,“我要是希罕那个,早就妻妾满堂了,何必等到现在。”
朱光宗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你希罕什么,说来听听?”
“说了你也不懂,走吧。”解木一收扇子,打算下楼结账。
他希罕的是女子有见识、有眼光,不要狭隘,刚才李姑娘的一番话,还真是威风凛凛,一般姑娘家要是听到妹妹有意中人,那还不大惊小怪的,李姑娘却有趣,先是很现实的点出对方家境不好,知道妹妹心意不变,便支持她追求幸福,还要把自己的离缘金给妹妹添妆。
哪个和离妇不是遮遮掩掩的过日子,她倒好,还女扮男装游船;哪个和离妇不是握紧手上金银,她倒好,还给妹妹添妆,真是好气度。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她连丫头的名字都取得这样别致有趣。
这样的女子,他喜欢。
这次她妹妹在身边,不好节外生枝,若下次再见,他定要问清楚她是哪个李家的小姐。
第3章(1)
遂心院里,赵氏正在跟陆老太太报告最近给孩子说亲的事情,其它女眷、小姐也在场。
陆老太太是少年媳妇就当家,钥匙一拿十几年,眼界跟一般老太太不太一样,她认为家终归得分,不能什么都管着,什么都管,媳妇会变笨,哪日要掌家了,只怕会一团乱,所以只要能让媳妇作主的,她都尽量不插手,加之当初她拍板了让陆盛杏嫁到苏家,却害得孙女被冷落了三年,便自觉眼光也没好到哪里去,因此这次二房的婚事,她就让赵氏自己作主了。
赵氏上有婆婆跟大嫂,难得自己作主大事,胜顺又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自然仔细又仔细,“媳妇瞧着鲁家姑娘比较好,家里开绣坊,门户跟我们陆家差不多,鲁姑娘我也见过几次,珠圆玉润的,肯定好生养,三年抱两不成间题,这要是过门,婆婆就等着当曾袓母吧。”
陆老太太笑咪咪的,“鲁姑娘人品可打听好了?”
“那是自然,鲁姑娘是家中三女,有兄弟姊妹,所以不那样好强,个性也比较温婉,配我们胜顺刚刚好。”
陆盛杏跟着打趣道:“叔娘自己看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也见过鲁姑娘几次,性子温顺,胜顺那种牛脾气就得配上这样一个没脾气的姑娘,夫妻才能相敬如宾,和乐度日。”
“还是盛杏知道我。”赵氏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性子不好,又急又拗,所以特意相了一个软姑娘,不然夫妻光是吵架就够了,她要怎么当祖母?
陆老太太心情很好,接着问道:“那盛梅说得怎么样了?”
“盛梅啊,我觉得廖家、卓家都不错,廖家虽是小门小户,却是嫡长子,盛梅嫁过去就是嫡长媳,地位稳固。
卓家是米粮中盘,家境比较好,但是个庶子,上头有两个嫡兄,有一好没两好,不过丫头害羞,问她哪户好,只低着头什么也不肯说。”
陆老太太转向陆盛梅,“盛梅啊,这厅上的都不是外人,你心里喜欢廖家多还是卓家多,倒是说出来啊。”
陆盛梅仍旧低着头不开口。
后头站着的吕姨娘可心急了,难得老太太主动问起了,这丫头怎么不说话?可自己是个下人身分,又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开口,一开口反而会害了女儿。
陆盛杏看准时机,笑着说道:“祖母、叔娘,胜顺是我们陆家的大少爷,办婚事自然得热闹一番,叔娘同时要给胜顺娶媳妇,又要让盛梅出阁,恐怕事情不能两顾,我倒觉得先把胜顺跟鲁姑娘的婚事热热闹闹地办妥了,让叔娘喘口气,再来说盛梅的婚事比较好,盛梅今年才十五,就算十六岁再出阁也不算太晚,再怎么说,一个女孩儿哪有家里的大少爷重要。”
赵氏一听,直想拍大腿,陆盛杏真是太懂事了,她就是这样想的,姨娘生的丫头算什么,自然是自己儿子重要,奈何两个孩子年龄近,她不好意思只说自己儿子的亲事,怕被老太太责骂,但一次说两个实在太累了。
陆盛杏看着赵氏十分赞同但又不敢说话的样子,笑着问向陆盛梅,“盛梅,这样可好?”
一直没说话的陆盛梅此刻却很快回答,“自然大哥重要。”
赵氏一喜,连带觉得今日陆盛梅顺眼许多。
陆老太太点点头,“盛杏说的也不无道理,胜顺的婚礼的确是要好好热闹一番,既然盛梅也没意见,那盛梅的婚事就先搁着吧,等鲁家姑娘过门后再来打算也不迟,胜顺这脾气,早点娶妻或许就会定下来了。”
赵氏眉开眼笑地应道:“媳妇听婆婆指示。”
“好了好了,老太婆累了,你们都回去吧,盛杏留下来给我捶捶背。”
等李氏跟赵氏各自带着一众姨娘和小姐离开后,陆老太太立刻说道:“你这丫头打什么主意,给祖母从实招来。”
“瞒不过祖母。”陆盛杏笑着把陆盛梅求她之事说了,然后又补充道:“孙女听说卓家家风不太好,不重嫡正,倒是重喜好,盛梅模样普通,万一不得丈夫心意,丈夫娶了美貌小妾那可怎么办?赵棋不过一般门户,倒是不可能在这点上让盛梅吃亏,何况赵棋又是读书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出宠妾灭妻这种事情。”
“盛梅那丫头说不意家贫?”
“是,赵棋也有意思,说就是因为自己穷,怕耽误了盛梅,所以不愿上门提亲,孙女想,等胜顺大喜过后,祖母递个消息过去吧,”
“你这丫头,连祖母都算进来了?”
“孙女哪敢。”陆盛杏卷着祖母的手臂撒娇,“孙女曾经作过一个梦,梦见盛梅嫁入一户米粮人家,却连生三女被嫌弃,明明是正妻还得听宠妾的余令,隔没几日,盛梅便找我出去说这事情了,孙女想,或许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呢。”
陆老太太默默想起几年前带这群孩子去寺庙上香抽签,有件事情她一直没说,解签的老和尚告诉她,大姑娘抽出的凶吉签他没见过,也不知道签格中为什么会有,后来师兄告诉他,小时候曾从师父哪里听说过这叫作双命签,凶后大吉。
当时她还回头翻了签格,其他的签诗明明都是一样的,就只有盛杏随手抽出来的这张是凶吉签,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高看这嫡孙女的原因之一。
既然她都梦见了,盛梅又找她说,或许这是上天在给盛梅一条生路,感梅若是将来真的连生三女,又是在家教不好的人家,那日子还要过吗?让她自己选比较好,退后一步说,若是将来夫妻不和,也怨不得别人。
陆老太太点点孙女的额头,“就你有理。”
陆盛杏知道袓母这是答应了,大喜,“替妹妹谢过祖母。”
“这事情我虽允了,佢可别跟盛梅说,她肯定会跟吕姨娘讲,吕姨娘那嘴巴不牢靠,她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风波。”
“都听祖母的。”
芒种过后开始进入盛夏时分,日头大,天气热上许多。
焦姨娘跟申姨娘在渥丹院后头的小作坊慢慢有了点小成绩,茶种的范围已经缩小许多,正在细分种类,能拿净银,还能出门,这诱因很大,因此两姨娘都发了狠的努力。李氏其实不太愿意女儿开什么铺子,但见她高兴,又想起招赘之说,倒也不讲什么了。
一边,陆盛杏也透过房牙子找好了铺子,离早市不远,附近商家不少,若是以前,她肯定觉得东西能用就好,杯子就杯子,盘子盘子,但是当了三年郡主媳妇,看过的好东西可多了,她的眼光也大不相同,如果把经验运用上来,绝对会大发利市,例如双鱼弄水杯、金凤戏花盘,装上桂花糕,撒上些金粉,那肯定跟装在点心盒子中不同。
然而,事实上却不是那样顺利,早知道当初应该把有那些图案的书籍全部录一遍才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人都在烧瓷店里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盛杏很努力解释,“就是一只鱼从上头游过来,一只鱼要从下头游过去,中间要有些留白,还要有水的样子。”
烧瓷师父一脸懵,“大爷,您这有讲跟没讲一样啊。”
“我不讲得很清楚吗?这条鱼在上面,有点弯,另外一条跟它对称,相反边,尾巴要有点飘逸。”
烧瓷师父露出苦笑,“大爷,您可别为难俺,俺真不懂您在说什么。”
陆盛杏忍住想要大叫的冲动,早知道当初从福泰郡主府带一只茶杯出来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直接把东西放上桌子,说:“喏,照这样给我烧。”
正当她思索着要怎么解释才好,店帘一掀,又有人进来,她转头一看,居然是解木!
他们这是什么缘分啊?酒楼也见,烧瓷店也见,上辈子不是有恩就是有仇,不然没_么巧吧。
“在外头见那两个丫头面熟,就猜到李爷在里头了。”解木看起来心情很好,但很快的他发现了她心情很不好,“李爷不太愉快?”
“想烧几件瓷器,却说不出样子,烦着呢!”
“我对烧瓷图案略有研究,不妨说给我听听。”
陆盛杏又讲了一次,上头那鱼如何,下头那鱼如何。
解木一听就懂,“这倒不难,店家,画纸拿来,我画给你。”
烧瓷师父巴不得有人来救他,立刻奉上纸笔。
解木刷刷刷的就画出跟陆盛杏印象中有五六分相像的双鱼戏水。
“对对对!这条鱼的鱼头再稍微高一点,要有一点想往外游去的样子,下头这条是追着它跑,这边要有株摇曳的水草。
解木的神色一闪而过一丝奇怪,陆盛杏跟烧瓷师父都没发现。
解木跟着说道:“水草一般来说放中间多。”
“我觉得放左边顺眼,对对对,就这里,没错没错。”陆盛杏高兴起来,“就是这样,多谢你啦。”
烧瓷师父也松了一口气,“这位大爷好心,再帮忙把盘子图案也画一画吧,俺被这位小爷缠了一上午,就是听不懂他在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