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盘中放着几颗琥珀色的东西,看样子有点像苹果糖,只是颜色深了些,大小也不太一样。
焦姨娘笑着回道:“这是茶糖,婢子仿苹果糠的做法,加了些蜂蜜去涩味。”
陆盛杏放了一颗进嘴巴,茶香蜜甜,称赞道:“这个好。”
“谢大小姐夸。”
“把这几种点心的方子写下来,茶糖可以多做几种,这几种味道还差了些,再回去改改……”
陆盛杏指着点心交代着,话还没说完宁嬷嬷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今日不算热,她的额上却已经一层汗。
“大姑娘,遂心院那边传话,让大姑娘快点过去。”
宁嬷嬷是陆大礼的奶娘,陆家还没从本家分出时便已经在家中伺候,行事十分稳当,此时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慌张。
陆盛杏也不更衣了,提裙便往外走,“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只知道是和大老爷有关,其他的老奴还来不及问仔细。”
陆盛杏一听便急了,自家爹爹笨归笨,却不是什么坏人,何况都惊动到祖母了,那得多大的事情。
心里急,平常觉得没几步路的遂心院今天异常遥远,好不容易跨过垂花门,便直奔大厅。
厅上除了脸色灰败的陆老太太,还有一脸隹急的李氏。
陆盛杏先去见过陆老太太,“祖母。”
陆老古太勉强还算镇定,“唉,去跟你母亲一起坐着,等你二叔跟叔娘来了再起说。”
好不容是等到陆二礼跟赵氏,陆二礼一脸不明所以,赵氏也差不多。
秦嬷嬷道:“老太太,人都到齐了。”
“今日让大家过来,是家里人有了麻烦,让大家一起想想办法。白玉,你来说。”白玉是陆老太太的陪嫁丫头,一直没让老太爷收房,但也一直没出嫁,多年来都侍奉着自家小姐,已经是陆老太太的左右手了,家里别说孩子,就连李氏赵氏这两个正房太太也都敬其三分。
白玉躬身道:“是。”接着往前一步,“大家都知道李娟娥让大老爷收在外头,但那李娟娥却是不守妇道,跟来探访的远房堂哥李至学好上了,还让大老爷抓了现行,大老爷一时激动,命下人把这对奸夫淫妇打了个屁股开花往外扔,可没想到那奸夫却有进士身分,即便还在等发派,却也是官老爷。
“现在大老爷是以平民之身殴打官爷,已经被抓起来了,那淫妇也道,自己虽是外室,但陆家却没跟她打过契约,就礼法上来说,她不过就接大老爷的妻妹,是大老爷偷妻妹,自己可没丈夫,凭什么打人,要求严惩大老爷。”
除了已经知情的陆老太太跟李氏,其余众人皆十分错焊,尤其是陆盛杏。
她记得前世胜崎找到她时跟她说,李娟娥是跟个下人好上时,陆大礼才发现她的真面目,下人被打死,李娟娥被扔往乡下庄子做苦力。
她知道李娟娥不会守妇道,可没想到她会跟个进士好上,是不是她重生了,连带周遭的事情也一起改变了?若是如此,岂不是她害了自家爹爹?打个下人不妨事,打官爷在大黎朝可是重罪。
她爹从小锦衣玉食,这辈子除了儿子来得晚,没遇过糟心事,现在被关在大牢里,肯定又慌又怕,而且天气热,那里面怕也不舒服。
陆二礼呐呐的问道:“那可怎么办?”
陆老太太怒道:“便是一人计短,才让大家一起来商量,你还反问我怎么办,书呢,律法呢,读到哪里去了?我一个老太婆没读过四书五经,你可是大儒教大的,问我怎么办,我还指望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陆二礼被骂了一顿,缩了缩脖子,“是儿子鲁钝。”
赵氏心想丈夫这样不行啊,虽然分家规矩已经由宗亲见证,但谁不知道陆老太太嫁妆丰厚,这么多年肯定又存下不少私房,万一让婆婆觉得他们这房无情,说不定那些钱产就都给大房了,尤其是大姑娘回来后,老太太那宠得,地位都快比胜顺要高了,就拿今天来说,这么大的事情,胜顺也十六了,却是没让他来参加,反倒是大姑娘好好的坐在大嫂旁边。
于是赵氏往前一步道:“婆婆,媳妇有个笨主意,还请婆婆琢磨琢磨。”
见到有人想出办法,陆老太太的脸色稍微好看一点,“说吧,不管怎么样都是心意。”“是。”赵氏要的就是这句话,婆婆知道他们有心就行,“那个李至学至今没发派,可见家里穷,又连李娟娥这种端不上台面的货色都要了,可见是没老婆没妾室的,不如就买个宅子,再买几个标致的丫头给他,让他消消气,只要他气消了,衙门也不会追着不放的。”
陆老太太的脸色又好看了些,“你这主意听着倒还行,白玉,你跟管家去办,问问对方肯不肯。”
隔日消息传来,李至学不肯,说若要他消气,得给他疏通银,陆家又打听了一番,就算只是最小的县令,疏通银也得三万两。
陆家顿时傻眼,陆家不要说三万两,连两万两都没有,陆老太太一听,顿时连饱都不吃了。
陆盛杏接到消息连忙赶到遂心院,却见祖母背对着外面躺着,白玉说老太太饭不肯吃,水也不肯喝。
陆盛杏走到床边,轻声唤道:“祖母。”
听到孙女的声音,陆老太太转过身来,眼睛红红的,“天这么热,别跑来跑去,会中暑的。”
陆盛杏心中一暖,都已经这种时候了,祖母还在担心她,“祖母起来喝点汤吧。”
“我什么都不想吃。”
说话间,得到消息的李氏也来了,加入劝说行列,“婆婆放心,媳妇已经买通了一个狱卒,让他每天把我们家准备好的东西带进去给大老爷吃,都是自家厨居出的,大者爷肯定吃得惯。”
“唉,难为你了,一个太太还得跟那种人打交道。”
李氏低声道:“媳妇懂得不多,能做一点是一点,说到底,都是媳妇心软,当初盛杏便不同意让那女人住进来,早知道听女儿的话就好了。”
陆盛杏怕祖母怪罪,连忙道:“母亲怎么这么说,这年头好心还出错了?都是爹爹太好骗,没这个李娟娥,也会有下一个李娟娥的。”
大房孩子这样少,却只有三个姨娘,并不是因为陆大礼克制,其实前后也有几个丫头爬过床,大老爷这么容易上钩,不骗他骗谁,只不过丫头好打发,季娟娥难缠。
“祖母若吃不下饭,喝碗汤也好。”
午饭虽然已经撒下,但汤品却留了下来,陆盛杏打开汤盅的盖子,“祖母喝些吧陆老太太一推,眼泪一下子又涌上,“想到你那傻爹还在大牢里,给我什么都吃不下。”
陆盛杏一叹,她本来不想这么早讲,但看样子不说也不行,祖母年纪大了,总不能让她不吃不喝还一直哭,“有件事情一直没跟祖母和母亲说,我从福泰郡主府出来时,除了离缘金,苏榭还让人来传话,若是以后需要他帮忙,又不违反律法,可命人传消息给他,孙女早上已经写信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他好不好出手,所以刚刚没跟你们说。”
陆老太太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真的?”
“自然是真的,只是我们陆家不过平民百姓,那信要传到他手上,不知还要几天时间,也说不定半路就被管家当成不重要的废信给扔了,但不管怎么样先试一试。”
李氏一听只觉得有话想问,但婆婆在场又不好开口,只好先忍着。
母女两人伺候了陆老太太喝汤,又扶她到美人榻半卧,李氏掮风,陆盛杏给按太阳六跟松松肩膀,许是放了心,陆老太太一下子就睡着了。
李氏吩咐丫头,老太太昨晚睡不好,今天午睡久一点没关系,未正时分再喊起来就好。
母女出了遂心院,李氏心急,等不到回春和院,便在半路上问了,“苏榭真跟你那样提了?”“当然,这种事情能拿来骗祖母,只是我没把握信能不能传到他手上所以不敢先讲。”
“你爹打了官爷这事情不算小,他怎么会愿意帮我们家这个忙?!”
陆盛杏灵光一闪,“母亲是不是也知道胜顺的事情?”
李氏一时错愕,没藏住,“你也知道了?”
母亲果然也是知道的,难怪了——她在大喜前一日重生,顾着在离家前跟母亲撒娇,还要母亲像小时候那样摸她的头,拍她的背,重温起几十年没享受过的温暖怀抱,母亲没怎么管她撒娇,却再三叮咛她顺从丈夫,好好侍奉公婆,还说丈夫不管怎么对妻子都是对的,让她不准有怨言。
原来母亲也知道胜顺惹了那样的事情,莫怪会怀疑苏家怎么还愿意帮忙,对苏家来说,陆家可是十足的麻烦亲戚。
“不瞒母亲说,我在福泰郡主府上没见过苏榭一次,可这两个月来,却是意外在外头见了三次。”
李氏大惊“三次?!”
“一次游船,一次便是我跟盛梅出去,一次就是我前几日出门去订制瓷器,最后一次他认出我是谁,主动跟我说了,不是女儿多心,他是真的对我有好感,女儿是知道这点,才敢写信过去。”
虽然说利用人家的好感有点不道德,但爹爹在大牢,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你有什么打算?直接跟他借银子吗?”
“当然不是,就算他有也愿意借,我可还不起,总之我有打算,当然前提是信真的顺利到他手里。”
想想又觉得自己真是傻了,苏榭都说有事情可以找他了,当时她怎么没想过跟他求个纸条在身上,有他的字条,信一入府肯定就直接送往他的书房了,还用得看她在这边摇心吊胆的等着。
李氏见女儿不说,也没办法,只好问起另外一件事情,“你刚刚说苏榭见了你几次,有了好感,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他有没有提过,再迎你入府?”
陆盛杏马上把自己想好的那一套说词端出来,“哪这么容易呢,以前还算有指腹为婚的缘由,现在可连那缘由都没有了,再者,福泰郡主跟郡马也都不喜欢我,他是郡主独子,上次娶我是为了跟祖父交代,想再成婚,总不能不管父母亲的意。”
难得人生能够重来,她想学白丝绣坊的何掌柜,或者金岚茶庄的齐掌柜,虽然是女儿身,但不比男子逊色,她不想再被困在宅子里,被迫温良恭俭让的过一生,她想飞出这高墙,看看天下多大,才不会枉费老天给她这样神奇的命运。
所以短时间内她不想再成亲了。
李氏听女儿似乎也对苏榭有好感,大喜——女人家终究还是要有个归宿才对,婆婆也真是的,同意她开什么铺子呢,难不成真让她学那些个女掌柜?那都是命不好才要在外头奔波,女人啊,还是待在大宅子里才是正经。
至于郡主跟郡马,老实说吧,身为人母,她能懂福泰郡主的心思,的确不会喜欢麻烦亲戚,肯定想要门当户对,只是,若儿子喜欢,母亲总是会退让的,就像她对女儿退让,就像赵氏对胜顺退让一样,鲁姑娘哪有祁姑娘好,不过就是胜顺喜欢,赵氏拗不过儿子。
若这次苏榭真的出手救了老爷,婆婆即便对苏家再有微词,都不会有意见了,想到女儿可能会八人大轿再度被抬进福泰郡主府,李氏突然觉得没那样闷了,若好事能成,她那只会惹麻烦的夫君也算对孩子有点贡献了。
第4章(2)
“大小姐,有人来访,说是您的客人,姓苏,马车在角门处等着。”
听到丫头通传,陆盛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连忙起身,带着舜华舜英往角门去。
等了好几天,还以为信真的被管家给拦住,现在看来是终于到了苏榭手上,他一拿到信便上陆家,这心意也是……
陆家不大,很快走到角门,舜华道:“牛婆子,快点开门。”
牛婆子不明所以,连忙拿出钥匙打开门锁。
陆盛杏走出角门,便看到郡主府的黛帐双头雕花大马车,苏榭在旁边背着手站着,她忙过去行礼,“见过苏科士。”
“别跟我这样客气,什么事情这样紧急?”
“角门不好说话,我让人开大门迎你吧。”
“角门挺好的,我没这么多规矩。”
苏榭说完,低了低头,过了那小小的角门陆盛杏连忙跟了上去,引路让他到自己的院子。
舜英奉上茶跟点心,很乖觉地退了下去。
人来了,陆盛杏却尴尬了,这事要怎么开口?两人才订婚,她爹就仗着苏榭的名义摆威风,现在两人是前夫前妻了,她爹又进了大牢要人家救命。
唉,虽然二叔没用又懒散,但比起自家爸,都不知道好上几倍,跟外室的事情居然还要女儿来收拾残局。
苏榭见她为难,也没催促,喝茶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陆盛杏这才厚着脸皮开口,先说了李娟娥当初如何到陆家被收留,又如何趁着她母亲在玉佛山吃平安斋时搭上她爹,然后她祖母拍定外室名分,最后李娟娥跟个远房堂哥李至学好上,还被她爹抓到,她爹把两人打个屁股开花,没想到李至学有进士头衔,她爹就这样进了大牢。
苏榭听完,露出小事一桩的表情,“这不是不能疏通,不过你爹恐怕还是要在牢里待上一阵子才行。”
李至学那种人他见得多了,表面读书人,但骨子里是个无赖,他要捐官,那就照律法走。
“李至学虽有进士头衔,却未正式发派,打伤他最多就是关上个三年,不是死人的罪,若是在开审时拿出诚意,表示愿意赔偿,通常又会判得更轻,况且李至学告你爹打,陆家也能反告李至学勒索跟偷妾,这一来一往,谁吃亏还不知道。”
“不过因为我祖母不太喜欢李娟娥,我爹跟李娟娥没有订下契约,只是名义上的外室,不是正式的外室,李娟娥在律法上只是我爹的妻妹。”
苏榭扇子一展,道:“那也简单,宅子谁的,下人谁的,例银谁给的,衙门自然能查,不是外室,谁让你住在宅子里,还使用人?打伤迸士罪名虽大,但进士偷人罪名也不小,枉读圣贤书,这要是闹开了,打回白身都不无可能。”
陆盛杏想想,心情突然好了些——如果因为自己重生打乱了命运,导致她爹进大牢,那她就太不孝了。
她只想好好过这一生,不想伤害任何人,她爹虽然很一言难尽,但对她的疼爱却也没话说,她始终记得当时胜崎跟她说“他这几年老念着你,还说万一哪日自己先走,让我也得继续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