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一定要……要兄友弟恭……”伴随着剧咳和沙哑,宇文易再度叮咛。
他子嗣不多,只有三个儿子,他很清楚唯有兄弟同心,其利才能断金,若是兄弟离了心,便要搅动另一场朝堂风云了,这在过去几朝的历史上并不罕见,他不要见到自己的骨肉相残。
“儿臣明白。”
他父皇登基后十分善待手足,几个兄弟都封地为王,他们的母妃也都封为太妃,在宫中安享晚年,也因为他几个皇叔伯都很安分,他父皇才能专心朝政。
他自然也希望如此,但是若有人不安分,就算他想,恐怕也无法兄友弟恭了……
第1章(2)
“宁亲王殿下到!翼亲王殿下到!”
两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步入殿内,右边的温润清雅,玉冠束发,一袭银丝滚边的织锦长袍,显得长身玉立,左边的眉目轩朗但稚气未脱,身穿水蓝色貔貅银纹长袍,系着碧玉带,两人相貌都随了各自的母亲,虽是兄弟,但五官半点儿也不像。
“皇兄也在?”左边的宇文珑半是诧异半是惊喜地道,眼眸还一亮。
“见过皇兄。”右位的宇文玦按着礼数见礼。
他们同时开口,说的话却是大大不同,这也说明了亲疏之别。
宇文琰是宇文易的嫡长子,由过世的端敬皇后所生,端敬皇后乃是宇文易的元配妻子,在宇文琰七岁时过世,宇文易心疼他年幼丧母,在同年排除了一些反对的声浪,册封他为太子。
宇文玦是二皇子,原封为宁王,在宇文琰登基后,加封为宁亲王,他是现在的太上皇后徐氏所生,徐氏便是从前的徐皇后,一路从婕妤、嫔、贵嫔、妃、贵妃、皇贵妃爬到了皇后的位置,如今贵为太上皇后。
徐氏一族在大云的朝堂上犹如一株百年巨树,三朝里鸿儒高士层出不穷,因此族中达上百人官居要职,不乏有手握兵权的将军,又代代均与皇族联姻,同气连枝,形成盘根错节的门阀势力,成了大云朝堂上的最大党派。
宇文易初登基时,行事都受到徐氏一族的牵制,他之所以会在端敬皇后过世后立徐氏为皇后,也是因为那股不可抗拒的势力,他不得不立徐氏为后,而当年欲阻止他立宇文琰为太子的自然是徐氏一族的老臣们了,他们属意的人选便是宇文玦。
虽然宇文玦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一旦让宇文玦当上皇帝,那宇文氏的江山就会变成徐氏的江山了,宇文易很明白这点,他父亲宇文衍双手染血、推翻大萧暴政打下的江山,万不能拱手让人,如今病重,他才会急着安排宇文琰娶隋岳山的嫡女为皇后。
三皇子宇文珑原受封为翼王,同样在宇文琰登基后加封为翼亲王,他是纯太妃所生,纯太妃是从前的纯妃,同时也是端敬皇后的亲妹妹。
与父皇请安后,出了紫宸宫,宇文珑很自然的跟宇文琰走在一块儿,两个人的母亲是亲姊妹,两人的兄弟情分便也格外不同,此时午后的阳光洒落在白玉阶上,远处的宫墙下走来一队正在巡守的宫中侍卫。
“皇兄,臣弟打听到了一间神秘的庙宇,那间庙宇的生辰八字和父皇极合,若是咱们两个能去磕一千个头,菩萨便会显灵让父皇康复。”宇文珑说得眉飞色舞,跟真的一样,他今年十四了还是童心未泯,十分贪玩,成天嚷着不要娶王妃,令纯太妃很是头疼。
“庙宇还有生辰八字?”宇文琰挑眉。
他大了宇文珑六岁,今年二十,自幼接受储君教育,要求的便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敌军兵临城下他也能淡定处置,但同时,他的反差便是喜怒无常。
“自然是有的!”宇文珑重重点头。“皇兄有所不知,就跟咱们人何时出生的一样,庙宇是何时盖的,盖在什么方位什么宝地上,都是有讲究的。”
宇文琰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姑且信你。”
宇文珑笑嘻嘻地道:“皇兄不信臣弟还能信谁呢?”
在宇文琰尚未登基之前,他最喜欢搭这位长兄的肩膀了,可兄长登基后自有其天子威严,加上母妃一再告诫不可对皇上无礼,他便不敢造次了。
多怀念从前兄弟勾肩搭背、天南地北闲聊的情景啊,那时那景,怕是此生再也难重温了。
“那座庙宇在何方?”宇文琰真当一回事地问。
如今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任何可能救父皇性命的方法,他都不想放过。
宇文珑笑吟吟的伸出五根手指头。“并不远,来回只要五日。”
五日能够来回,日程确实不算远,朝中目前也正好无大事,他遂点了点头。“那么你安排一下,尽早出发。”
宇文珑见气氛好,便试探地问:“要不要找二皇兄一起去?所谓兄弟同心,分摊磕头……”
不等宇文珑说完,宇文琰便一皱眉。“不必了,咱们自己去就好。”
宇文珑见风转舵,马上改口,“臣弟也是如此想!”
唉,谁都知道太上皇后有野心,但二皇兄没有啊,二皇兄一直是谪仙般的人,哪里会想到什么弑兄夺位的事了,奈何皇上却是对二皇兄保持着冷淡疏远的距离,他再有能力也没法把两个人凑在一块儿。
“那么决定了出发时辰,臣弟再来给皇兄回话,想必皇兄还有政务要处理,臣弟府里还有要事要忙,这就告退……”说着做了个告辞手势。
可太迟了,宇文琰一把拽住了要逃的宇文珑。“正巧小方子这几日有些手疼,你来替朕翻折子。”
宇文珑苦着一张脸。“皇兄欠人翻折子,臣弟府里有几个手脚伶俐的下人可以借给皇兄尽情使唤……”
宇文琰森森咧嘴一笑。“朕就爱使唤你,尽情的使唤你。”
“皇兄今日怎么有心情和臣弟斗嘴呢?”宇文珑打着哈哈,还想脱身。
谁来救他?他半点也不想去翻折子兼听训,所谓翻折子并非纯翻折子,皇兄还会依折子内容考他各地民情,两、三个时辰下来,他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谁说斗嘴了?”宇文琰挑眉看着他。“朕正在认真的考虑给你个一官半职,你身为亲王却镇日游手好闲,实在有损我大云男儿的志气,朕的面上也不好看。”
“千万不要啊!”他才不要每日去上朝哩!那要多早起床啊?宇文珑很没骨气的妥协了,“那臣弟还是去翻折子好了。”
宇文琰低笑一声,心情很好。“朕可没有强迫你。”
“谁说皇兄强迫臣弟了?臣弟是心甘情愿的!”虽然宇文珑的眉头皱成一团,但语气可忠贞不二了。
他这位皇兄的外型丰神俊美,但肚子里可是一肚子坏水,腹黑得很,加上行事无常,让人琢磨不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着他的道,就像此刻。
今儿是他失算了,他不应该一出来就提起庙宇之事,他应该挑个掌灯时分再进宫来提才是,那么他皇兄必不会把他扣下来翻折子了。
“下回你再晚进宫也一样,朕同样会让你翻折子。”
宇文琰的声音冷不防的响起,宇文珑惊愕得张大嘴。
他不依!
皇兄!您这是有读心术吗您?
宇文琰的寝殿在啸龙宫,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晴光殿的御书房批折子,平常也会在此接见亲近的大臣,内殿有个西暖阁,若是折子批累了,他便会直接在西暖阁睡下不回寝宫了。
晚膳前,尚德海把放着各宫妃子的绿头牌托盘捧过头顶,到了宇文琰面前。“皇上请翻牌子。”
宇文琰眼都没抬,只道:“撤下。”
尚德海有些为难,清了清喉咙开口道:“皇上,紫宸宫的刘公公说,太上皇知道您已经半个月未翻牌子了,心里很是挂念,您要不要就随意翻个牌子好让太上皇他老人家宽宽心?”
虽然天大地大皇上最大,可皇上上头还有个太上皇哩,而且人人都知道皇上最是孝顺,只要是太上皇的意思,皇上鲜少拂逆……不,根本是没有拂逆过。
宇文琰总算停笔抬头了,他的目光在牌子上扫了一圈。
尚德海瞪大了眼看着,心想着皇上不会又翻绫嫔的牌子吧?
果然,宇文琰几乎是毫不考虑的翻了写着谢雪绫的牌子。
尚德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越矩地说道:“皇上,奴才斗胆说一句,打从惜妃、玉妃入宫以来都还未侍寝过,若是您再召幸绫嫔,恐怕会令绫嫔的处境为难……”
惜妃、玉妃乃是皇上登基时,由徐氏做主册立的妃子,惜妃是徐氏的内侄女,玉妃是云南将军的嫡女,两人都有倾城之姿。
“尚德海——”宇文琰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好几变。
尚德海顿时感到一阵恶寒,头皮发麻。“奴才在。”
他不该倚老卖老的,呜呜,都怪老刘那个老家伙,不停的明示暗示太上皇希望皇上召其他妃子侍寝,不要老是召幸生不出孩子的绫嫔,要知道,皇上没有子嗣可是会成为徐氏一族的话柄,将来也可能是宫乱的根源,所以他才会多嘴,要是皇上怪罪下来,他回头定要和老刘算帐!
“尚德海——”宇文琰又重复了一次他的名字,定眸看着他。“你说了五句。”
啊?皇上的意思是?头上冒出好大一片雾水,尚德海磕磕巴巴地道:“那个……奴才……打小算术便没学好,让皇上见笑了。”
宇文琰抿了抿嘴。“下去吧!去把算术学好。”
尚德海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奴才遵旨。”
主子摆明了不再另外翻牌子,他也只好吩咐小太监去凝雪宫传旨,绫嫔今日侍寝。
说到那绫嫔也不是什么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过去是东宫的才人,皇上即位后,以她的出身,本是不可能封为正三品的嫔,但皇上硬是给了她一个嫔的位分,还因为她名字里有个雪字便御赐了凝雪宫三字,全然不理嫔的位分只能住偏殿阁院,执意让她当凝雪宫的主子。
绫嫔之所以能在众嫔妃中脱颖而出得到皇上青睐,全赖她有一对好爹娘,其父谢飞是前巡守营大统领,在一次刺客闯进皇宫时为了保护当时的郭皇后,也就是端敬皇后而死,而她娘则是端敬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名叫柳月,当年端敬皇后中毒身亡,柳月随即殉主。
所以了,绫嫔的父母可说都是为了端敬皇后而死的,因为移情作用,皇上特别看重她。
可是,打从绫嫔十三岁成为东宫才人至今也过了六个年头,皇上即位的同时按礼制册封了两位妃子和一些嫔妃来实充后宫,但一年来还是只召幸绫嫔一人。
绫嫔如此的圣眷不衰、宠冠后宫,却迟迟无法怀上龙嗣,因此宫里上下都认定她不孕,皇上还硬是只召幸一个不孕的女人,唉,这……
话说回来,皇上要召幸谁,又岂是他一个奴才能管得了的?
夜有些深了。
宇文琰用过晚膳之后又足足批了一个时辰的奏章才来到凝雪宫,谢雪绫率领宫婢们正装出迎,跪接于凝雪宫门之外。
见到谢雪绫在等他,宇文琰顿时蹙眉了,他有些责备地道:“不是着人来跟你说了,累了便先歇着,不必等朕。”
谢雪绫柔婉地嫣然一笑。“臣妾不累,臣妾想等皇上。”
宇文琰看了她苍白的小脸好一会儿才道:“下回朕早点来,不让你久等。”
“皇上在看折子,怎好为了臣妾耽搁正事?”谢雪绫温柔地道:“臣妾给皇上做了夜消,皇上可要尝尝?”
宇文琰难得露出笑容。“你做的夜消,朕自然要尝的。”
他大步跨入室内,谢雪绫跟上,服侍他宽衣,屋里萦绕着淡淡药香,她身子不好,宇文琰便让太医院固定送补药给她强身,也让太医每日来给她请平安脉。
谢雪绫忙吩咐贴身宫女画眉摆出夜消来,宇文琰一看,瓷盅里的是芙蓉燕羹,他的眼眸霎时更柔和了。
这道羹品并无名贵食材,却是他母后在他小时候常做给他吃的点心,御膳房也尝试做过,却是没有雪绫做的好,雪绫十分有心,硬是将这道羹品做得与他母后的手艺一模一样。
两人坐下,谢雪绫亲自为宇文琰盛了一碗,她也陪着吃了小半碗。
宇文琰用小勺舀了一口细品,味道一如既往,不觉将一盅都吃完了,谢雪绫恬静地看着他,似乎只要看着她便满足了。
盅盘撤下,宇文琰漱了口,谢雪绫柔声问道:“皇上批折子想必是乏了,您躺着,臣妾给您捏捏可好?”
宇文琰目光亲昵地看着她。“自然是好的。”
谢雪绫伺候他在软榻上躺下,宫女们均识趣地退到了屏风外。
她十指认真揉着他脖颈肩胛之处,身上的幽香不时沁入他鼻息间,那是过去他在他母后寝宫里时常闻到的栀子花香。
“臣妾的身子不好,不能伺候皇上,皇上为何老往臣妾这儿来,叫臣妾很是不安。”谢雪绫轻轻叹息。
外人不知晓,皇上在她寝宫留宿,两人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聊聊在东宫时的往日趣事罢了,更多时候是入了夜,他便悄悄由窗子出去回御书房看奏章,天亮前又悄悄回来,他轻功了得根本无人发现,而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她受宠的证明。
“朕往你这里走动,旁人才不敢欺负你。”宇文琰没有睁开眼眸,淡淡地道。
她的身子能否伺候他,他根本不在意,鱼水之欢不是最重要的,对他而言,她不是女人,是亲人,是他承诺要保护的亲人,从前在东宫他还不需太过费心,但如今他登基了,后宫的水深不可测,执掌六宫的权力握在太上皇后手里,如今太上皇后还把自己的内侄女弄进宫里来,他自然要对她留心一二。
“皇上这是何苦?”谢雪绫幽幽一叹。“都怪臣妾,是臣妾出身卑微,没有可倚仗的娘家才让皇上如此费心。”
宇文琰轻声斥责,“不许你再说这种话,对朕而言你一点都不卑微,你的父母亲都是朕敬重之人,你则是朕一生要守护的人。”
“等皇后入主中宫之后,皇上千万不要再往臣妾这里来了。”她欲言又止地道:“臣妾怕皇后娘娘会不高兴……”
宇文琰闻言登时皱眉。“她若敢欺负你,朕饶不了她。”
谢雪绫惶恐道:“万万不可啊!皇上!皇后的父亲可是……”她说的就好像皇后已经欺负她似的。
宇文琰有些不悦的打断了她的话。“朕知道隋岳山是什么人,他再大,还能越过朕去吗?”
谢雪绫更惶恐了。“自然是不能的。”
宇文琰终是睁开了眼眸看着她。“放心吧!雪绫,只要朕在的一天,六宫之中就无人能动你半根头发。”
谢雪绫潸然泪下,饱含感激地道:“臣妾何德何能,让皇上为臣妾做到这地步,臣妾真是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