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前阵子在雪月山庄附近,儿子曾看到个姑娘与蒙儿十分相似,不过当时儿子在马上只是匆匆一瞥,看得并不真切,也不十分肯定她与蒙儿究竟有几分相似。”
隋岳山的瞳孔颜色变了变。“你是说——”
隋雨莫点了点头。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个决定已然成形。“你亲自去,无论如何都要把那姑娘找出来!”
慕容家在含笑山下的含笑村已经生活了快二十年,一家之主慕容敬是小有名气的大夫,常替穷人看病不收诊金,慕容夫人则开办了免费学堂教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在乡里间人人称颂。
可是这天,官差却凶神恶煞的上门了。
“有人告官,慕容敬医死了人!”
在慕容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慕容敬已被不由分说的押走了。
官差还对慕容夫人郑静娘撂下一句奇怪的话,“要见你丈夫的话,把你女儿捎带上!”
于是,郑静娘留了儿子看家,自己则跟女儿匆匆赶到了县衙门。
她们被带到一间房间,衙役让她们候着,还奉了茶,算客气了。
慕容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道:“娘,若是爹爹真医死了人,怎么还会给咱们奉茶?这件事分明有古怪。”
“当然有古怪。”郑静娘一股脑把茶给喝干了,一路赶来,她快渴死了。
“究竟是什么事?”慕容悠圆溜溜的大眼睛又四处看了起来,确定她爹没有医死人,她笃定了许多,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透她爹为何被押来这里?
也不必她们想太久,片刻,一名英挺的男子推门而入,慕容家娘儿俩同时抬眸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们,他自然就是负责策划这件事的隋雨莫了。
慕容悠他早在暗处见过,长得与蒙儿一模模一样样,这不容置喙,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神韵吧!
慕容悠顾盼生辉,流转的眼眸中有种朝气勃勃的神采,这是向来任性妄为的蒙儿所缺少的,蒙儿的神情较为冷漠,有着娇养的跋扈。
倒是那个郑氏,她的相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粗眉大眼,眼窝深邃,虽然青布衣衫、脂粉未施,但姿容爽利,实在与年过半百的慕容敬不搭调,这对老夫少妻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不过,现在可不是议论人家家里事的时候,她们两人四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正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他在她们对面坐了下来,开口便道:“慕容敬医死了人,他已经画押认罪了,杀人偿命,择日处斩。”
就像有道雷在头上闪过,慕容家娘俩顿时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她们这是听到什么了?
“处斩?好端端的一个人要把他处斩?!”郑静娘激动了,她站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指着隋雨莫大声质问:“你是什么人?是县太爷吗?你们是不是自己亲戚朋友医死了人,嫁祸给我家爷,然后再屈打成招?从头到尾什么状况都还不知道就要把人给斩了,天下有这道理吗?”
慕容悠也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沿,同样的愤慨,同样的忿忿不平!“我娘说的不错!既然你们说我爹医死了人,那给我们见见那死人的家人,我们要知道我爹是怎么医死人的!仵作又是如何说法?”
隋雨莫看着与自己妹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慕容悠,压抑着内心的波澜,他装作冷漠,油盐不进地道:“总之,慕容敬犯了死罪,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我,你们最好坐下来,否则任凭你们再激愤也是没有用,要知道,民是斗不过官的。”
要他说出这些话真是比吞鸡蛋还难受,要知道,他是铁骑军将军,平时不是这么流氓的。
郑静娘听出了端倪,她拉着慕容悠缓缓坐下,坐定后,她眯起了眼打量着隋雨莫。“你想要什么?”
隋雨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拿起茶杯掩饰什么般的喝了几口。
在这件事上他们的作法是有些理亏了,不过他也是不得已的,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让她们乖乖就范?
可是,为何他会有种在欺负孤儿寡母的感觉?
那个慕容敬已经五十开外了,两鬓皆白,女儿慕容悠十五岁,恰与蒙儿同年,儿子慕容云十三岁,一家和乐,行有余力还时常帮助别人,而他呢?他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把热心助人的慕容大夫押在牢里,把老人家吓得半死,实在罪过。
隋雨莫心思惭愧之时,慕容悠也是心念电转。
她年纪较小,虽不若她娘闻一知十,但也很快听出弦外之音——她爹并没有医死人。
“娘,爹没有医死人!”慕容悠双拳倏握,急切地将发现的情报告诉自己人。
郑静娘爽利的点了点头。“娘知道。”
慕容悠黛眉骤然蹙拢。“那他们为何捉了爹?还说要处斩什么的?”
郑静娘不屑地撇了撇唇。“还不就是想吓唬咱们。”
“吓唬咱们?”慕容悠不善地望着隋雨莫。“咱们跟他们有什么恩怨吗?娘你认得这个人渣吗?”
郑静娘叹了口气。“小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讲道理的,不可理喻的,胡来蛮干的,就像你弟弟一样,娘每回都叫他脱下的臭袜子要搁在篓里,他却总是扔向屋梁,回头没袜子穿了还怪娘不替他收拾,不可理喻。”
隋雨莫蹙眉看着她们,脸上布满黑线。
她们两个当他是死的吗?
他严重怀疑她们根本是一搭一唱来损他的,什么人渣,他生平第一次被骂人渣,简直快吐血了他。
他微愠地一拍桌子。“你们说够了没有?”
两人也知道适可而止,都把嘴闭上了。
郑静娘端起女儿的茶来喝了一口,喝完便道:“说吧,你要的是什么?”
帝后的大婚之日迫在眉睫,隋雨莫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道:“你的女儿。”
母女俩又吓得不轻,两人均发指的瞪着隋雨莫,居然用这下三滥的招数来强抢民女?大云朝当真没有王法了吗?
她们的眼光令隋雨莫扶额。“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要你女儿为我做一件事。”
郑静娘很快明白了。“你要我女儿为你做事,所以栽赃了子虚乌有的罪名给我家爷,想必你一定是财大势大吧,才能把手伸进衙门里来为所欲为,还真是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肮脏到了极点。”
隋雨莫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奇怪她怎么能这么快明白整件事,更奇怪她怎么能把隐讳之事讲得这么白?还骂得——这么顺口……
“说吧,要我女儿为你做什么事?”郑静娘极度不善的瞪视着他,若是他胆敢说出过分的要求,她爬也要爬到大理寺去击鼓鸣冤!
她的眼光让隋雨莫心里很不舒坦,他不是那么卑鄙的人,这次是因为情况急迫才会出此下策。
他叙述了自己的身分和来龙去脉,结论是:需要慕容悠顶替隋雨蒙进宫当皇后!
“皇后?你说皇后?你现在是在说要我女儿当冒牌皇后?”郑静娘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她到底听到了什么?像话吗这是?!
慕容悠听到眼睛都忘了眨。“这世上当真有人跟我生得一模一样?”她倒是没把假扮隋雨蒙顶包做皇后当回事,只专注在有人长得跟她一样。
隋雨莫苦笑。“连我这个亲哥哥都分不清楚,像到了极点,我想,就算是我娘看到了你也分辨不出来。”
慕容悠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你确定你当初不是生了双胞胎出来?”
隋雨莫双眉一挑,不高兴地说:“不必问你娘,我确定我妹妹是我娘亲生的,我娘只生了一个女儿出来。”
“你在凶我女儿吗?你适才说你是一品军侯府隋家的大爷是吧?”郑静娘嘲讽地勾了下嘴角。“原来军侯府的人品是这般低下啊,隋便给善良老百姓安个罪名就威胁人,真是长见识了。”
慕容悠双眉一扬。“娘,这就是你常说的,官兵跟强盗没两样,对吗?”
郑静娘眸底浮现满意的神韵,点了点头。“对。”
隋雨莫极其容忍的看着她们,他真的快吐血了。
慕容悠看着隋雨莫,觉得他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如果我答应你,那么我爹就会没事对吧?”
隋雨莫点了点头,保证道:“你爹他会一点事都没有,事成之后,我还会帮他开一间很大的医馆,也会给你们一大笔银子,足够你们一家一辈子不愁吃穿,不会有任何人再找你们的麻烦。”
慕容悠心念电转,她爹的毕生心愿就是开间大医馆,可以替很多穷人看病,可以收很多徒弟,开枝散叶出去替更多穷苦人家看病,让全天下没有因为穷而请不起大夫的人,她爹就是这样一个慈悲为怀、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她一直以她爹为荣,敬重她爹,孺慕她爹,如今那个她引以为荣的、敬重的、孺慕的爹给关在了牢里,正在受着苦,真真是让她心疼死了。
如果她答应了,不只她爹不必受牢狱之灾,还可以替她爹实现愿望开个大医馆,医无数的穷人……
一直咬着指甲沉默的郑静娘突然拍了下桌子。“不成!我家小悠自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不能进宫去冒险,她要进了宫,肯定一个时辰就会露出马脚,这点我可以保证!”
慕容悠翻了个白眼,她娘这保证还真是中听。
“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隋雨莫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那正好,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
“你当我傻的吗?”郑静娘冷哼。“若被发现了,这可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还会株连九族。”
隋雨莫眨了眨眼眸。“既然你是明白人,那我也不说暗话了,因为是隋家的女儿,只要不出什么大错,皇上会睁只眼闭只眼,我保证不会让令嫒被砍头,若是隋某做不到,愿赔上自己的头颅。”
这话说得重了,不过倒让郑静娘有些动摇了,如果很安全,那没理由不救丈夫,女儿重要,丈夫同样重要,何况,丈夫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慕容悠毅然决然道:“娘,我不怕,让我去吧!”
郑静娘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娘知道你不会怕,但不知道你会不怕到这程度,是进宫去假扮皇后,知道宫里有多凶险吗?太后、嫔妃……记得娘闲来无事跟你说过的宫廷故事什么什么传吧?那可不是儿戏,你莫要等闲待之了。”
慕容悠义正词严地道:“娘,他们权大势大,随便就能草菅人命,若是女儿不从,爹爹一定性命不保,不是吗?那女儿宁可自己进宫去冒险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爹爹丢掉性命。”
重点是,事成之后,可以帮爹开间大医馆!
郑静娘咬牙切齿,“小悠!既然他们能草菅人命,也能说话不算话,咱们怎么知道你进了宫,你爹就会无事?这帮狼心狗肺的家伙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
慕容悠认真地道:“娘,你常教我们要尊重生命,你说每个生命都是可贵的,所以,女儿实在不明白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在想什么,肯定是脑子被驴踢过才会失了人性,那种人就算下了地狱也不会好过,阎罗王大爷肯定会好好折腾他。”
隋雨莫实在无言,她们一定要当他的面说得如此不堪入耳吗?打从他懂事以来,今日被骂得最狠。
“娘,就让女儿进宫吧!女儿不能看着爹无辜送命。”慕容悠求着。“再说了,你不是常说桥到船头自然直吗?那人都保证皇上不会砍隋家女儿的头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郑静娘喃喃地道:“自小不管你怎么野怎么晒,身子仍是雪玉般的白皙,就算磕着碰着,瘀青伤口也不会留下疤痕,难道真是注定了你要进宫做皇后?”
慕容悠咧嘴一笑。“肯定是!”
郑静娘抚着女儿的面颊,深深一叹。“你这孩子,自小就古灵精怪、机巧百出又有急智,娘有种预感,你在宫里会混得很好。”
隋雨莫的视线马上往郑静娘那里飞过去。
这是答应的意思?
不过,用“混”字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教书的女先生吗?怎地说话如此不雅?
“那当然喽。”慕容悠兴高采烈地说道:“娘还记得吧?女儿自小就常梦到在宫里玩,梦里的太后娘娘对女儿可好了,还让皇上抱着女儿在膝上坐着呢,女儿半点也不觉得皇宫有何恐怖的,你常说的,圆梦,对!女儿进宫就是去圆梦的!”
隋雨莫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真是佩服慕容敬,有这样的老婆跟这样的女儿,日子是怎么过的?
不过,看来是事成了,总算也让他暂时松了口气,虽然,更大的挑战还在后头。
第3章(1)
马蹄踢踏,一辆素青马车低调的沿着老城墙往城东胡同行去,马车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隋雨莫,一个是慕容悠。
慕容悠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进京城,万事万物在她眼中都很稀奇。
她掀开马车帘的一角往外看,虽然扑簌簌的落着雪,但依然游人如织,各式各样她没见过的店铺都大开着门在做生意,还有许多人像是要去赶集,她实在很想跳下去逛个够,却也只能眨眨眼睛望而兴叹。
不必问,她知道“大哥”绝不可能会同意,那个男人一板一眼的,不像她爹总耐不住她软磨硬泡,什么都好好好地宠着她依着她惯着她。
果不其然,进城之后马车未曾停留,直接由后门进了隋府,隋雨莫亲自把她带到一个房间,交给一位中年美妇。
“这是母亲。”
隋夫人激动了,她拉住慕容悠的双手,看上看下,看下又看上,看得错不开眼。“怎么会……怎么会当真跟蒙儿生得一模一样?”
慕容悠福了一福。“女儿见过母亲。”
隋雨莫说的,从她答应扮演隋雨蒙的那一刻起,她就要以隋雨蒙自居,她不再是慕容悠。
“好好,一路辛苦了。”隋夫人眼里闪着泪光,轻抚慕容悠的面颊。“听说是从含笑山来的,路上雪很大吧?”
慕容悠嫣然一笑,举起了小手臂弯了弯,摆出她娘常摆的健美姿势。“不辛苦,女儿在山里长大,身子好得很。”
她觉得隋夫人很亲切,一点也不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她还以为一品军侯夫人是不苟言笑、难以亲近的那种。
隋夫人见状不由得莞尔,笑着把她的手拉好。“你这孩子,这是什么模样,以后万不可再摆弄了。”
“是的,母亲。”慕容悠装模作样的乖巧一福,直起身后说道:“不过,母亲,女儿肚子饿了,这里可有吃的?”
隋夫人只差没拍额。“瞧我,都给忘了,马不停蹄赶回来,你们一定饿坏了。”
她传了饭,就摆在上房暖阁里,隋雨莫陪她们吃完才出去,他还有很多事要跟他爹商量,要把一个山里野丫头送进宫里去当皇后,自然还要有万全准备,至于让慕容悠学习宫中礼仪和其他熟悉隋家人的事就交给他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