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一家难得齐聚,年岁六旬的皇帝坐于高台上,目光含笑的朝着各个子孙望去,心情甚悦,但视线落在其中一位倒在桌上不起的人后,略皱了眉头。
「元宁郡主的仪宾可是喝醉了?」皇帝问向李霏。
她瞧瞧身旁的秦藏竹,沉稳回答,「回皇上,他不是醉了,是染风寒。」
皇帝立即讶异道:「既是病了,怎么不在府中休养,进宫做什么?」
李霏笑着又说:「皇上恩典咱们夫妻俩一同进宫过节,咱们怎能不来,况且仪宾生的也不是什么重病,就是染点风寒,进宫前喝了些社寒药,兴许药中有些药材会让他想睡,他这才坐了一会便打盹,不过只要让他休息一会便没事了,他进宫前还道,已为皇上做好了一首藏头诗,要让皇上与众宾客娱乐娱乐。」
「藏头诗?朕只知道仪宾经商一流,经常能让朕的国库盈满,这会竟是连作诗都难不倒他了,真不愧是你元宁郡主挑选的丈夫,好,朕就等他醒后,瞧他给朕做什么样的藏头诗,这诗若做得称朕的心,朕重重有赏!」皇上本来就疼李霏这个侄女,对于秦藏竹更是倚重与欣赏,听她这样说,马上兴致勃勃。
而建席里的其他人可就眼红不已。这秦藏竹生病不好好待在家里,还能出来与众人争宠,见皇帝朝他们夫妻笑得阖不拢嘴,这心里真不是滋味。
半个时辰后,秦藏竹倏然清醒,他睁开眼后,发现自身竟然出现在皇宫里,脸色丕变,极度震惊。
「你醒了?」见他清醒,李霏也是一惊,像是很讶异他怎么可能这么快醒来。
他愤怒的怒视她,简单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你让大哥对我下药?!」他记起在府里喝了大哥递来的一杯茶后,便不省人事了,而大哥敢这么做无非是受到眼前人授意,否则他怎么敢。
「没错,是我让秦在松对你下的药,谁要你敢抗旨不进宫,我这也是不得已的作法。」她毫不在意的承认。
「你好大的胆子!」他暴怒。
他性子一向清冷,就算动怒也鲜少显露出如此暴躁的神态,她不禁害怕起来。
「既然来都来了,这有什么,而且与皇上同欢能彰显秦家的显贵,这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你又何必——」
「住口,我不需要这样的显贵,你这愚蠢的女人,竟敢自作主张的带我来,那女人要有个万一,我不会放过你的!」他怒火中烧的起身。
「那女人?你指的是谁,秋儿吗?她会有什么万一?」她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你——这笔帐我日后再跟你算!」他极度怒形于色,转身急着离宫回秦府。
「等等,你上哪去,皇上还坐在高台上,你不能走!」她惊慌的拉住他,不让他离去。
「你放手!」他语气急促,充满焦急,似无暇再与她多说什么。
李霏死命挽着不让他离去。她不能在皇上、大臣及众亲族面前丢脸,绝不能让他甩下她。「你现在走会惊动皇上,他还等着与你论诗,你别走,求你别在这时候丢下我——」她甚至抛弃自尊,对他低声下气的央求。
「你敢对我下药,就该承担后果,我再也不愿意配合你,皇上那你自个儿看着办!」他毫不犹豫的丢下她。
「秦藏竹!」见他真不顾自己的脸面要离去,她惊怒的喊,甚至扯下了他一截袖子。
这一喊一扯,反而惊动所有人转过头来了,不仅发现秦藏竹已醒了,而且手臂上的袖子还被扯下,那截袖子正尴尬的捏在李霏手中。
在场众人幸灾乐祸的瞧着。两人这是吵架了吗?元宁郡主平日里太骄傲,趾高气扬的令人生厌,大伙可是很期待见她出丑的。
李霏发现自个儿成了众人的笑柄,难堪得几乎要哭出来,秦藏竹见她羞惯,仍旧头也不回的阔步离去,留下她面对众人讥笑的目光。
皇帝在席间因为多饮了几杯,人已微醺,慢了众人一会才发觉台下的纷乱,等他举目望去时,只见到李霏手中抓着一块撕下的衣布,神情羞怒又不知所措,而那本是昏睡的病人却已不知去向。
台上的皇帝眉头一皱,霎时筵席气氛更僵。
第5章(1)
秦藏竹十万火急的由皇宫赶回秦府,那神情急切中带着恐惧,生怕回去迟了。
「阿菱是否已经……已经……」他瞧着上锁的房门,颤抖的问向守在屋外的秋儿。
秋儿怀中抱着嚎陶大哭的离欢,正惊惧的哭泣着,「二爷,您、您总算赶回来了……小姐已经……已经醒……醒……」她声音抖得无法把话说完。
「她……她是否将木牌取下了?」他闻言霎时脸色一白。
秋儿双手抱着孩子,摊开其中一只手的掌心,掌中是那块有着奇异图形的陈旧木牌,这是苏菱戴在身上的东西,而这东西竟似被烧过有些醺黑处,就连秋儿的手也有烫伤的痕迹。
「子时一到明月正中高挂时,如预料小姐瞬间清醒了,之后便狠狠将木牌由颈子扯下,甚至要烧毁它,我由火中抢下木牌,怕小姐仍要毁去它,只好抱着小主子逃到外头来,但又怕小姐跑出屋子,只好先将房门上锁。」她深吸好几口气,才能顺利开口描述状况。
秦藏竹自她烫伤的手中取过木牌。这木牌不能毁,幸亏秋儿救下了,否则……
他将木牌紧紧捏在掌中,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惊惶神情。
「你帮我好好照顾欢儿,我进去了。」他瞧了一眼哭得满脸通红的儿子,兴许是知晓亲娘有难,才哭得这般异常。
「二爷放心将小主子交给我,小姐……她就交给您了……还有,小姐变得……变得……总之您小心点,动作也请快些,再过一刻子时就过了,那、那就糟了!」她心急的提醒他子时将过的事。
他沉重的颔首,也明白时间不多了。他开锁进到屋里,里头全无光点,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阿菱。」他轻唤。
四周无声。
「阿菱,对不起,我不该离开的,不该在月圆之夜留你一人,我回来了,你别怕,出来吧,让我瞧瞧你。」
屋内仍是一片寂静,静到似乎针落地也能听见。
「阿菱。」秦藏竹边唤,他的心一寸寸缩紧,极为害怕将会看到什么样的她。
「阿——」
倏地,一道人影由床边窜出,那女人披头散发,如火球般的双睛正充满恨意的瞪着他,令人感到悚然心惊。
「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你不该带我回来的!」苏菱怒说。
看她这样,他的心一阵绞痛。「是我负你,是我的错,可……可我好不容易才将你带回来,你别伤害自己,求你别伤害自己。」他哽咽的恳求。
她瞄见他手中捏着的木牌,凄冷地笑。「你既想封印我的记忆,就不该在月圆之夜教我有机会取下木牌,既取下它,我就不会再戴上了,你死心吧!」在他带她去见鬼婆婆时,她尚未失忆,见过这块木牌,也知道它的功能,所以才会一清醒就想立刻将之毁弃。
闻言他脸色一片苍白,叹声道:「这块牌子不只是让你遗忘过去而己,最重要的是,它能保住你的魂,就算不为了我,也请你想想欢儿,他需要娘啊!」
这块木牌曾是某位得道高僧修了五百年的灵物,是他由鬼婆婆那高价求得的,阿菱不能离开这块木牌太久,否则将魂飞魄散!而中秋月圆之夜的子时,是木牌唯一无法作用的时候,会解开她被封印的记忆,瞬间记起过去发生的所有事,而这时候也是她性命最脆弱的时候,她若不想留在世间,只要取下木牌,子时一过便烟消云散,这回任十个鬼婆婆、二十道木牌也救不回她了。
因此他才会如此急迫,甚至不惜触怒皇帝、离弃李霏也要离宫赶回,如今只恨李霏在关键时刻竟对他下药,让他离开她身边,令他无法及时阻止她取下木牌,此刻子时将过,再不将木牌挂回她身上,那她必死无疑。
他悲怆的凝视她。自个儿如何能承受再一次失去她的打击?如何能够!
「欢儿……」提到儿子,又听见外头离欢的哭声,这声声的哭啼令她眉目终于不再锐利阴冷。
「是啊,咱们儿子欢儿,你在瞧过他、抱过他、给他喂奶、陪他嘻笑后,还舍得离他而去吗?」他柔声问,盼能唤回她一丝柔情。
仿佛在呼应亲爹的话,离欢的哭声越来越大,而屋内苏菱的眼泪也越落越多。
中秋夜她记起了所有的事,包括他的背叛,包括他的绝情绝义,包括她拚死生下欢儿……然而,这也包括她回来后首度抱到亲生儿子,听见儿子的呀呀笑声、挥舞小手时的可爱动作、大眼圆睁时的傻傻表情,以及张开手臂哭着要让她抱的可怜模样……
她的孩儿、她的宝贝、她的心头肉,她怎会舍得,怎会?
「你听,欢儿在哭了,你不想再抱抱他,让他别哭吗?」他想转身去抱孩子进来,也许见到欢儿,她会舍不得走,会愿意留下。
「不,别去抱他,我……我没脸见他。」她阻止他去带离欢进来。
「阿菱……」难不成连欢儿都留不住她了吗?他十分心痛。
「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既不能给他一个正常的亲娘,又何苦再见他,你让秋儿将他抱远,我连他的哭声都没资格听。」她悲声道。
「你就这么狠心,连欢儿也不要了?」
「我狠心?狠心的是你,秦藏竹,狠心的是你!」
他霎时白了脸。「阿菱,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这次我会……」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尤其你竟敢在我遗忘自个儿有多恨你时,让我与你、与你……你这卑鄙小人!」她蓦然想起这阵子他对她的所有温柔,他们拥抱、亲吻,甚至是温存!
那夜她在他身下承欢,无知的迎合他的每一个动作,享受每一个欢愉时刻,如今想来简直令她羞惯得怒火攻心,直想将眼前的男人碎尸万段了。
他一脸沧然的看着她。「阿菱,你恨我应该的,因为我何尝不恨自己呢?但我多爱你,多爱你啊,不管你如何的误解我,如何的不谅解我,可我,仍是不能没有你,失去你,我形同失了心、失了魂,失了一切——」他声音一紧,流下男儿泪。
眼泪纵横他的脸庞,那害怕失去的心,教他煎熬得无法自持。
秦藏竹卑微的说:「我爱你,我求你活下来,纵使用尽余生来恨我也罢,我只求你活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留在我触摸得到的世界,其余的,我无所求了。」他惊惧的看见她七孔已然流出血来,她时候不多了,而他只能尽力说服。
她七孔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几乎布满她整张脸,形容恐怖,宛如鬼魅。
她伸手抚上自个儿的脸颊,瞧着满手沾上的血迹,不禁凄然一笑。「当初你要舍我另娶时,就该明白,我再不可能回头了……」
苏菱的双脚已无力,跌坐在地上,秦藏竹想伸手去扶,但在生命即将消逝的一刻,她仍不愿意他靠近,让他只能心焦如焚的站在原地望着她,兀自肝肠寸断。
「我不想活着面对你……那太痛苦了,你能懂我吧?我总追求圆满,总想找个专情的男人呵护一生……可你做不到,所以我情愿一死也不想痛苦的活下去……」
「不,别离开我,阿菱,别离开我……」他站不住脚,跪在她的面前,泪流满面。
「不要强迫我留下,放……放我走……放我自由……」竟是轮她恳求他了。
他闭上眼睛流下泪,无论如何也答应不了她这个要求,他做不到!
见他如此,她仰头流泪。「你不让我死……我难道还死不了吗?」她若伸手往胸口抓去,抓破自己的心,一旦连心都没了,那块小小的破木牌还能有什么作用?
得知她的意图,他惊恐不已。「阿菱——」
「秋儿,你好大的胆子,敢阻挡我进去,还不让开!」门外传来李霏的怒声,想来是她忍不下这口气,由宫里追回来了。
「不可以,您不可以进去!」秋儿咬牙挡在门口,不让她闯进去。
啪!顿时响起清脆的耳光声,李霏打了她。「死丫头,信不信我让人将你拖下去打死!」
「就算打死秋儿,您也不可以进去!」她坚持的说。
「该死的丫头!来人,将她抓起来——」
「阿菱,不可以——」蓦地,屋里传出秦藏竹石破天惊的吼声。
屋外的人全部一惊,李霏趁秋儿惊愕之际,推开抱着孩子的她,撞开门板冲进屋里,所幸门并没有控紧——
「藏……藏竹?!」才刚跨进房里,她便一头撞到他身上,且他竟是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神情像阴鬼般直挺挺站在她面前。
「你做什么?」他那语气饱含惠怒,暴躁得直令人胆颤。
见状,李霏不禁感到心惊肉跳。「我……我听见你……你方才……方才喊……阿菱?」她是不是听错了,那女人已死,他不可能这么喊的。
她忍不住探头想往他身后望去,可屋内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都是你这女人,都是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离开她身边,她也不会……你该死!」他辞色俱厉,恨不得杀了她。
李霏瞬间面无血色。「你……你说的她到底是谁?」她隐约觉得他指的不是秋儿,但那会是谁?
「你滚,立刻滚——」秦藏竹朝她发出雷霆大吼。
她当场吓到不知所措。「我……我……」
「滚,再不滚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一吼,她彻底软下身,瘫坐地上动不了,外头伺候她的丫头们纷纷冲进来,见自个儿主子瘫软在地的模样无不心惊,几个人赶紧七手八脚的将她抬离勾栏院,回朝阳楼安神。
*****
一早阳光普照,苏菱一夜饱眠,她在床上伸了懒腰醒来。
「小姐醒了吗?秋儿给你心打水漱洗了。」像往常一样,一早就听见秋儿轻快的声音。
「早啊,秋儿。」她正翻身要下床时,见到床单上有几滴干了的血溃,讶然的挑眉。这是谁的血?
她瞧瞧自个儿身上并没有伤口,那这血是哪来的?她疑惑。
「小姐怎么不下床,还想赖床吗?」秋儿见她翻身后没动,笑问。
「你知道我没赖床习惯的,这不就来了。」没再多想那几滴血的由来,反正血量不多,就算是秦藏竹的,应当也不碍事。苏菱跳下床。
今儿个秋儿只把脸盆张罗好,并没有主动过来伺候她盥洗,她自个儿动手拧毛巾、漱口,之后秋儿才走过来为她梳头挽发,可不知为什么,秋儿今天的手脚有点不俐落,好几次扯痛她的头皮,这又让她想起镜子之事,如果有镜子,她以后就可以自己梳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