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学士,你今年就满二十五,论婚嫁的年纪算是晚了,朕听你纪先生说,你还没有成婚打算,也未有心上人。朕的翰林院又不是和尚寺,怎么你们这些书生都不成亲了?」
秦逸磊转头望向同样未成家的恩师,只见纪晓岚悠然地手执烟袋,似是早就知道万岁爷会说这种事。
「皇上,现在臣只想以国事为重,尽心为皇上、大清做事,未想过成家一事。」
乾隆看着秦逸磊,对他温文却稳重内敛的眼神,与其不卑不亢的气度,感到非常满意。
原来他身边有这么个不可小觑的臣子啊,难怪那位蒙古格格会破格要求下嫁给这男人。
「秦学士如此为朕及国家设想,实为万民之福,不过,既然你不曾想过成家之事,那肤便大胆替你作主吧!」
「什么?」
「朕打算把蒙古科尔沁部的格格指给你。」
秦逸磊大感诧异,唇蠕动了下。「皇上……要将蒙古格格指给臣为妻?」
乾隆端坐太师椅,拿起茶盅,掀起茶盖拨了拨茶沫,啜了一口,茶入喉、品味再三,才抬头望着秦逸磊。
「嗯,这是蒙古科尔沁部的亲王亲自为他妹妹提的亲事。朕心感这不失为一桩美事,便答应了。肤知道你是温文尔雅的男人,纪卿也向朕再三保证你的人品,朕很放心把蒙古格格嫁给你。」
「可是皇上,臣是汉人文臣,论血统、论官位,都没有资格娶蒙古格格为妻,那实在是特例啊!宫内外有很多阿哥或宗亲们,他们骁勇健壮,比微臣更为适合啊!」
乾隆抬手止住他的话。「不用说了,是女方指名道姓要你当她的夫婿,朕还能找别人代替吗?」
「逸磊,你当真不认识这位科尔沁部的格格?」纪晓岚替自己和乾隆问他这个疑惑很久的问题。
看秦逸磊的反应,他似乎真的完全预料不到这门亲事,也不认识这个格格,可是若真的不相识,娇贵的格格又怎会远在蒙古,都要让兄长替他向皇上提亲?
「不认识。」秦逸磊睫毛半垂,掩住眼底一抹难察的幽光,思索着个中的原因所在。
女方指名道姓?即是对方知道他是谁了?可他完全记不得自己何时招惹过一个格格,还是来自蒙古的……
不,有一个!那个在深夜,大胆地来湖里游泳,声音跟来自蒙古的博仁很相像的美丽女子——
莫非她就是蒙古科尔沁部的格格?
他和这个格格只不过交谈数句,两人甚至并未真正碰面,她怎能贸然要求嫁给他?难道就因为他不小心撞见她的「好事」,就要负起娶她的责任?
如果真是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他还是有责任,毕竟那攸关女子名声;如果那格格只想利用自身一辈子的幸福,找机会报复他的「不敬」,那他只能说她未免太不理智,身为大清臣子的他也只能无奈奉陪。
秦逸磊心里愈发沉重起来,脸色阴郁地说:「皇上,假如这是势在必行的事,臣自当接受。」
君命难为,别说娶妻一事,就算要他交出性命,他这当臣下的莫敢不从?
「那就好。就算什么都安排好了,但要是彼此都没点头同意,亲事还是没有办法搞定。」乾隆安下心,喝了一口茶。
科尔沁部的人坚持要把格格嫁过来,他身为一国之君若直接拒绝,也太小家子气,只好委屈秦逸磊了。
「秦学士,蒙古格格的性子不比我们中原女子来得温婉贤淑,说不定管教妻室方面,会让你辛苦了。」乾隆颇为体谅的说。
「逸磊,咱们读圣贤书之人,就有教化他人的使命,假如你当真能好好管教这个从蒙古来的妻子,定当成为天下人的典范,更造福咱们大清,何乐而不为?」纪晓岚说得煞有道理。
秦逸磊是读书人,听了此话自有一番深思,但比起当天下人的典范,他更关心的,只有那位看来不爱受约束的格格。
他真能管好自己的妻室吗?
「皇上,格格他日嫁进我秦家的门,就是我秦家的人,微臣自当尽丈夫的本任,但格格是微臣的妻子,她就该听从于微臣,不能再耍千金小姐脾气,还望皇上能明白。」秦逸磊淡淡地声明。
先小人后君子,他只不过想保障自己。一个动不动就用身分去打压丈夫的妻子,他敬谢不敏。
天下满是例子,招婿入赘的,高攀额驸的,夫妻大多不睦,他不想他秦逸磊也落得如此下场。
「明白,朕当然明白女子该事事听从夫君的道理。就算对方是蒙古格格,日后朕也不会为难你们,你放心吧。」乾隆连忙保证,他何尝不明白这门亲事来得唐突?
「谢皇上恩典。」秦逸磊原本沉静的脸庞微露笑意。
「秦学士,婚礼就安排在皇宫举行,其他细节朕也会叫宫人们帮你打点,你不必担心。」
「不必了,皇上,这是微臣的婚礼,微臣希望亲力亲为,就请皇上派人协助微臣便好,毕竟有关蒙古的事,皇上会比较清楚。」
「没问题,那朕就等着喝你们喜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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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传统婚俗中有「三书六礼」,而书香世代的秦家要娶媳妇,自然礼不可缺。
秦家老夫人苏芳郁也出身书香世家,对礼仪之事比她的独生子秦逸磊更为注重。这门亲事是由皇上亲自赐婚,对汉臣来说是无上的光荣,苏芳郁脸上有光之余,也更投入筹办婚事。
除了托媒人提亲纳采,让双方看看两人年庚八字是否相配的问名,以及男方派人通知女方婚事协定的纳吉外,其他过大礼和择吉日等事宜,早已在秦府和代表蒙古女家的皇宫间进行得如火如荼了。
严格来说,秦逸磊对这门来得突然的亲事,仍旧看得淡如清泉。
他不会对那位格格有嫌恶之感,否则对一个肯委身下嫁的格格来说很不公平。不过,恕他无法违背自己的情感,他无法向旁人诉说自己有多高兴、期待和幸福,毕竟他跟那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没半点感情。
不打紧,他相信两人在婚后能够培养一定程度的感情,就算没有男女间的水乳交融,最少也有亲人间的相敬如宾——
只要对方也真心想融入秦家,参与他未来的生活。
听纪先生说,那位叫仁娜的格格已经抵达京城,住进了宫内,就等举行婚礼的日子了。
她有派公公登门送上书信,想邀他一聚,可是他为了打点婚事,实在繁忙,没空闲花时间去应酬她,所以他看都没看过放在他书案上的精美信笺,便婉拒了邀约。
来日方长,她都快得到他的人了,还怕没机会跟他相处吗?现在他只想把婚事办得得体,不让秦家蒙羞而已。
终于,到了成亲吉日。
汉臣迎娶蒙古格格一事,使秦府前所未有地被人潮包围,附近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由于秦府位于京城外城,一般平民也能接近,所以比任何王府娶亲来得更热闹。
等了半天,迎亲队伍终于从回到秦府了。
秦逸磊顶带花翎,身着新郎蟒袍玉带,坐在马上,潇洒从容地率领鼓乐仪仗,而他用八人大红花桥迎娶的新娘,就跟在后面,随后则是扛着陪嫁嫁妆队伍。
爆竹齐鸣,花轿停在大门口,轿内盖着大红喜帕、凤冠霞帔的新娘仁娜,心情更为兴奋。
她就要正式走进这个门口,成为秦家的人了!假如不是宫内派来的喜娘千叮万嘱,在夫家前堂拜天地前,绝不能乱走,要乖乖的由人背进去,说不定她已经走在前头,快快跨进门内去了。
新郎秦逸磊在轿门虚踢数下后,喜娘搀扶仁娜下轿,让她踏在已铺好的红布上,足不沾地。
「请新娘跨过火炉,驱除秽气进夫家!」
仁娜一听,又在巾下瞧见预先放在门槛外的一个燃着柴炭的火炉,吓得差点站不稳,微微惊呼一声!
「我不跨行不行?」她微弱的声音,从喜帕后传来。
搀扶她的喜娘脸色一变,战战兢兢地道:「格格,这是礼数,不能废啊!」
一直注视着新娘的秦逸磊,见她们踌躇犹豫,又似有争执,便凑近问:「怎么了?」
再度来京后,才首次听见秦逸磊直接对她说话的仁娜,心里激动之余,无助地道:「我们蒙古族崇拜火,不许在火炉旁烤湿靴子和鞋子,更不得跨越炉火或脚蹬炉灶。」
秦逸磊怔了一下,除了是因为听见这个特殊的禁忌外,还有更多是因为她那娇软又耳熟的声音。
「我们汉人在嫁娶时跨火炉,是好兆头,意思是驱除新娘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然后平安地嫁进夫家,你只要快快跳过它就好,否则其他人不会让你走进门的。你也希望婚礼顺利进行吧?」他声音状似不容抗拒的威严,却更像能安抚彷徨的呵哄。
仁娜噘着小嘴,轻道:「我当然希望啊,我等这天等很久了……那好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都要听你的。」
「来,我带你过去吧,小心走。」这话逗笑了秦逸磊,他自然地伸手捉着她,引领她跨过火炉。
虽然这个新娘子状况不少,但从她肯让步,听从他的话来看,她应该也是一个能讲理的妻子吧!
被秦逸磊抓住小手,仁娜的心跳怦怦的响个不停。
他宽厚有力的大手,有着男子汉的刚毅,第一次拉她的手,就令她不想再放开了……
「这叫……执什么,与什么……」她在他身边轻喃道。嫂子明明教过她这句话的,她怎么又记不得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秦逸磊忍不住纠正。
「对,就是这句。」秦大哥果然学识丰富,这也猜到了。「那你会拉着我的手,一直到我们很老很老吗?」
秦逸磊脸上染着薄晕,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她也未免问得太直接了吧?
他还未来得及回答,唱礼官便发令。
「新郎和新娘行交拜之礼——」
两人并列跪下来。
「一拜天地——」
「二拜祖先——」
「三拜高堂——」
仁娜向秦老夫人奉上香茶,茶内放两枚红枣或莲子,寄寓早生贵子的吉兆。秦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我的好儿媳,快点替我们秦家开枝散叶。」
「好。」仁娜一句回话,令堂上听见的人都大笑起来。
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坦率不害羞的新娘子,蒙古来的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夫妻交拜——」
新娘先拜,新郎拜,她再拜,谓之「侠拜」,代表从此夫权在上,妻子要听从丈夫的话。
「拜堂礼成,送入洞房——」
第五章
属于秦逸磊及仁娜的新房,布置得喜气洋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对巨型龙凤花烛。听说它是皇上御赐的上品,能长明不熄、通宵达旦,意头非常好。
在花烛的映照下,喜娘终于把新娘安顿在喜床上了。
「夫人,新郎官现在在外面跟宾客敬酒,等一会就会回来与你完成最后的礼俗,然后你们就能休息了。」
「跟宾客敬酒?那就是我们的婚宴吗?」好不容易能说话了,仁娜马上发问。
「这当然,今天是你们大喜之日,婚宴当然属于你和秦大人啊!」这个蒙古格格怎么问这种好笑的问题?
「既然是属于我的婚宴,为什么我不能出去一起吃喜酒?」她清脆的声音含着微小的抗议。「在蒙古草原的婚宴上,有狂欢的人群为新人庆祝,新娘子不用坐在新房等待新郎,而是跟新郎一起在夜宴上,分享喜庆的欢乐。」
这是她从今早开始,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为何她必须像人偶娃娃般,受人摆布,又要紧紧跟从他们的指示?这些喜娘为何都叫她不能多说话,也不能多做动作?
这里的新郎来迎娶时不会求新娘让他进门,不会唱情歌,而且连婚宴都不准新娘露面参加?
「夫人,这里是京城,不是蒙古草原。我们这里的习俗就是——新娘在被新郎掀开红头巾前不能在外头抛头露面。你既然嫁过来了,就要跟从。」
「我饿了,有东西吃吗?」她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之前她赶路来京找嫂子时都未如此凄惨过。
「要等新郎回房后,你才能与他一起吃桌上的东西,否则会坏了规矩。」喜娘为难地拒绝。
「那我可不可以不盖着红头巾?我看不见东西,等一下夫君来了,我该怎么迎接他?」
「不行不行,新娘不能不盖红头巾的,要新郎掀开才吉利。」喜娘连忙按住仁娜的手,不让她乱来。「夫人,格格,我的姑奶奶,今天是你人生的大事啊,小的就求你乖乖听话,别把好不容易完成了大半的婚礼给破坏了。」
「好吧。」仁娜微叹一下,心情有点糟。
她最想见的人,一整天都见不到,只听过他的声音;她想吃、想看东西,也一整天不被允许。
哥哥说得对,汉人最多规矩了,她嫁进汉人家庭,就必须学习懂得如何收敛应付。
「夫人,你还有什么要吩咐小的去办?」喜娘见仁娜一个活泼的小姑娘,闷闷的坐在这里,要什么都不能要到,有点于心不忍,便好心地再问。
「没有了,反正做什么都不行。」她不是向任何人发脾气,只是感叹这里的不自由。
一双温文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房内的人儿,秦逸磊听到了她跟喜娘的对话后,久久不发一语。
一个爱抱怨的小女孩——这是刚巧闪进秦逸磊脑中的形容词。
从他懂得婚嫁是怎么一回事后,他便想娶一个温柔贤淑、善良体贴,能在背后支持他的女孩。
可是眼前的新娘差远了,她或许是一个讲理、直接、有趣的小女孩,但那只代表他能跟她和平相处,却跟他理想中的妻子相差很大。
算了吧,这是天意、君命,他既然用八人大花轿把她娶进家门,就该好好接受她,克尽丈夫之本分。
他苦笑一下,不再犹疑,大步跨进房内。
「新郎官来了!」喜娘高兴地迎上俊逸的秦逸磊。她虽是快做奶奶的年纪了,但每次见到秦逸磊都忍不住欣赏他的风采一番。
「今天辛苦你们了。」秦逸磊说,眼珠仍盯着坐在床上蠢蠢欲动的人儿。
「不辛苦!」仁娜抢先回答。
「夫人!」喜娘几乎吓坏了。这难搞的新娘子究竟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啊?
「算了吧。」每次都要在意的话,他怕自己会累死。「剩下的礼仪我会完成的,你们先退下吧。」
「是。」喜娘松一口气,暗自庆幸是秦逸磊修养好,才没跟仁娜计较,然后跟其他丫鬟一起退下。
秦逸磊坐在仁娜旁边,不急着掀她的红盖头。
「有什么不妥吗?」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仁娜知道他就坐在她身边,却不仅为何他久久未有动作,让她的心莫名慌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