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蔷微笑,回忆起两人的初相遇,唇畔噙著抹怀念的甜……
“喂,你!把工具箱拿给我。”
那天,她和社团同学拜访一家育幼院,陪院童们唱歌玩游戏,她团康带累了,一个人偷偷溜到角落休息。
正靠坐在墙边假寐时,一道很不客气的命令忽地在上方扬起。
她愕然抬头,找寻声音的来源。
“是我在叫你。”那声音好粗鲁。
她眨眨眼,总算在屋檐边瞧见一张半隐在阴影下的脸孔,他像是正趴在屋顶上,伸手往下跟她要东西。
“你要什么?”
“工具箱啊!就在你脚边。”
在她脚边?殷海蔷犹豫地垂下眼,果然在草地上发现一方小小的塑胶工具箱,里头乱七八槽地装著铁锤、铁钉等工具。
“你要这个?”
“对!阿明那可恶的小鬼把箱子丢在地上就跑了,你把它递上来给我。”
递上去?
她捧起工具箱,踮起脚尖,尽量伸长手,却还是构不到他的手。“抱歉,我不够高耶。”
“那边有梯子,你不会爬上来拿给我吗?”
要她爬梯子?
那可不成!她有惧高症。
她慌张地摇头。“你不能自己下来拿吗?”
“我要是可以的话,会要你帮我吗?”他不耐地瞪她。“我的脚卡在木板破洞里了,你快把工具箱拿上来。”
“可是……”
“别可是了,动作快点!”沈郁的黑眸在阴影中闪亮,有股奇特的魔力。
她顿时失神,无法推拒,只好不情愿地点个头,走到铁制扶梯边,一手抱著箱子,一手紧紧抓住横条,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不敢往下看,目光一直盯著上方,终于,她看到屋顶了,她将箱子在上头放好,双手紧张兮兮地抓著屋板边缘。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转头,找到坐倒在屋顶上的他,他的腿卡在一块破口的屋板间,嘴上叼根烟,一手扒梳著乱发,烦躁又无奈的模样很像某种误触陷阱的动物。
她忍不住哧笑一声。
“你笑什么?”他瞪她。
“没事。”她忙收敛笑意,抿著粉唇。“你怎么会卡在那里?”
“我上来修屋顶。”
“然后呢?”
“然后就卡住了。”他捻熄烟,一副不想多加解释的冷淡表情——大概太糗了,有损他的男性尊严吧?
她悄悄弯唇。
“给我锯子。”他又下命令。
“锯子?是什么?”她狐疑地看工具箱内。
“不会吧?你连什么是锯子都不晓得?”他翻白眼。“就是那把像刀子、锯齿状的东西。”
啊,看到了。
她慢慢地抽出锯子,对著那可怕的形状蹙眉。“是这个吧?”
“拿过来给我。”
拿过去?她迟疑地估量自己与他的距离,看样子两个人的手还是不够长,她非得爬上屋顶不可。
唉,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呢?早知道假装没听见他的求救就好了。
她对自己扮鬼脸,深呼吸,凝聚全身的勇气,然后往上爬,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动,直到整个人都攀在屋顶,她如受惊的小动物匍匐著。
他奇特地望她。“你干么缩成这样?”
她没回答,继续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龟速前进,她知道自己这模样很丑、很难看,但没办法,她已经害怕到顾不得形象了。
换他哧笑出声。
“你、你不要笑啦!”她懊恼地抗议,喘著气,将锯子贴著屋顶往他的方向推。“给你。”
他接过。
“那……我要下去喽。”任务完成,她可以闪人了吧?
“你走吧!”
可是,走不了了,她跪坐在屋顶上,发现自己双腿整个软了,进退不得,无助地卡在原地。
他拿锯子锯开屋板,抽出腿,揉了揉,转头看她还僵凝不动,浓眉一扬。“你不是说要下去吗?”
“我……动不了了。”她朝他苦涩地牵唇。
“什么?”他愣了愣,眼见她粉嫩的娇容惨白,额前冒出一滴滴细碎冷汗,心下恍然。“你该不会怕高吧?”
现在才看出来?她娇嗔地白他一眼。
“你怕高,干么不早说?”
“因为……我看你需要帮忙嘛。”
“你现在帮了我倒忙了。”他半谐谑。“等会儿我还要把你弄下去,不是更麻烦?”
“你……可不能丢下我喔。”她惊慌地强调,仿彿很怕他真的丢下她不管似的。
他却不肯正面回应她,撇撇唇,轻哼一声,她忐忑不安地看著他拿起铁锤,将一块新木板钉上,补住破洞。
他的手臂——看起来很有力,肌肉结实,肤色黝黑,挥动铁锤时,汗水在阳光下晶亮。
他身上穿著工人衣裤,沾满了五颜六色的油漆,一顶白色的帽子,也让脏污染成了灰色,他穿的运动鞋是她从来没听过的品牌。
他跟她认识的那些出身豪门的男生很不一样,他们不会晒得这么黑,在健身房也锻炼不出这样的肌肉,他们的衣著不会如此率性,染上油彩也不管。
她无法想像他们挥舞著铁锤做木工,就连学校那些男同学,也很少做什么真正的粗活。
她近乎著迷地看著他的手,他的手指很修长,轮廓生得很好看,但上头却一粒粒的都是粗茧。
“会痛吗?”她恍惚地问。
“什么痛不痛?”
“啊。”她一怔,这才惊觉自己无意之间将内心的疑问说出口了,尴尬地笑了笑。“我是说你手上的茧,会痛吧?”
“不会啊。”他皱眉看她,仿彿奇怪她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待目光落上她修剪得漂亮有型,还搽著浅色指甲油的水葱手指,忽然懂了。
那手,一看就知是双养尊处优的玉手,沾不得一点阳春水。
“你洗过碗吗?”他忽问。
“没有。”
“扫过地吗?”
“很少。”
“你在家里不做家事吧?”
“我们家有人会做。”
“谁?佣人吗?”
“嗯。”
“原来你是个‘大小姐’。”
她不喜欢他略带不屑的语气。“那又怎样?”
“不怎样。”他淡淡地。“不好意思,大小姐,刚刚我不应该麻烦你拿工具箱上来。”
“别那么叫我!”她微微提高嗓音。她也有脾气.不愿遭受如此莫名的轻蔑。“我有名有姓,殷海蔷,你可以叫我殷小姐。”
“哼。”
又来了!又是那种意义不明的轻哼,她真是受够了!
殷海蔷咬牙,无法再忍受和他单独相处,一股恼火在胸口焚烧,烧去她的理智与恐惧,不顾一切地往扶梯的方向爬去。
可不一会儿,她便知道自己错了,下扶梯时,她重心摇晃得太厉害,一不小心踢歪了梯子,下半身在空中摆荡。
她惊声尖叫,手肘狼狈地撑在屋檐。
“你这笨蛋!”他见情况危急,身手矫捷地过来,扶正梯子,自己先在阶梯上站好了,然后揽过她的腰。
她惊惧地不敢放手,依然紧紧地抓著屋檐。
“放松,靠著我。”
“我不敢。”
“快放开,我会接住你,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可是……”
“殷海蔷!”他厉声唤她。
她还是不敢,摇摇头,泪星在眼眶里闪烁。
“你白痴啊?”他气得想枫脏话,但见一颗珠泪楚楚可怜地挂在她细密的羽睫上,他蓦地心软。“殷海蔷,你放手,相信我。”声嗓转柔。
她心弦一扯,怯怯地望向他,他深邃的眼既温柔又严厉,她犹豫地松开一只手,改抓住他衣襟,他用力旋过她腰身,她另一只手也自然地坠落,整个人倚偎在他怀里。
湿润的娇颜埋在他脏兮兮的衣衫间,她嗅著他身上融合著油漆与木屑,以及一股形容不出、很阳刚很好闻的味道。
他让她与自己站在同一级阶梯,她站稳了,他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一手仍紧握著她盈盈纤腰。
男性与女性的曲线暧昧相贴,刚强的他,与柔软的她,未熟的情欲在年轻的躯体间缠绵。
他低下唇,找到她洁白的额,轻轻吻著,她屏住气息,动也不敢动。
他顺著那俏丽的脸缘蜿蜒往下,她身上甜淡的女人体香迷惑著他,他拨开她细软的发丝,找到那羞怯的唇瓣。
他品尝她。
咬著、吮著、逗弄著,她芳心悸动,几乎跳出胸口,粉颊红似霜叶。
他们在阶梯上相吻,在高处相吻,但她完全忘记了害怕,只知道自己将永远记得这甜蜜的、清新的吻。
她会永远记得这个与她在高处相吻的男人——
“殷海蔷,我是卫襄。”他用沙哑的嗓音对她下蛊。“记住这个名字,别忘了。”
第三章
他们的相遇并不特别。
之后那场旋风式的恋爱也不特别,只是一些些青春的热烈与疯狂,一些些肉体的缠绵,一些些初生的情欲呼吸著彼此。
就像世上千千万万的年轻恋人一般,殷海蔷和卫襄谈著年轻的恋情。
下了课,她喜欢窝在他狭窄的住处,用那小小的电磁炉,为他下一碗简单的汤面,她学著打扫他的房间,纤美的手指搓破几个细细的伤口,她不怕痛,只希望忙碌的他回来后有个温馨舒服的休憩处。
偶尔他有空闲的时候,两人会挤在一张行军床上,在电脑萤幕上放映电影。她喜欢文艺爱情片,他爱看动作悬疑片,他会嘲笑恋人间的愚蠢对白,她则对著血腥场面皱眉头。
夜晚,他们还是在那张行军床上,拥抱著彼此,看窗外夜景,她会指著天空那一颗颗不明亮的星星,缠著要他说星星的故事。
他从小爱观星,最大的梦想是拥有一台专业的天文望远镜,她知道了,在他生日时买了一台送给他,他却似乎并不高兴,在她极力怂恿下,才勉强架起望远镜,看了会儿月亮。
那夜,她睡在他床上,凌晨醒来,才发现他一夜未眠,坐在房间角落,嘴上衔著烟,往窗外吐烟圈。
“你怎么了?”她沙哑著嗓音,用手指梳理了下乱发,裸著纤足,来到他身后,藕臂挂在他肩颈,俏脸撒娇地贴著他的颊。“睡不著啊?”
他没说话,默默拾起她的手,在掌心里把玩。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看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她忧虑地问。
他捻熄烟,翻弄著她柔细的小手,忽地,在她食指发现一道伤痕。“这什么?”
“啊。”她抽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割伤了。”
他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横她一眼。
“好嘛,我知道自己笨手笨脚。”以为他要笑她,她抢先自嘲。“不过我已经有进步了喔,今天我削苹果,苹果皮连了好几圈才断耶,厉害吧?”
“……”
“你知道吗?听说女孩子在午夜时分削苹果,如果苹果皮从头到尾都不断,就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未来的真命天子,我好想试试看。”
“你不会成功的。”
“你这么瞧不起我啊?”她不悦地嘟嘴。
他转过身,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她甜甜地笑,望著他的眼也甜得几乎滴出糖蜜来。“干么?”
“海蔷。”他哑声唤她,星眸忧郁地寂灭。“我们分手吧!”
“什么?!”她怔住。
“我们分手。”他重复。
她不敢相信,他怎能在两人如此甜蜜相偎的时候,说出这般无情的话?
“为什么?”她惊愕地跳起身。“卫襄,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你生气吗?”
“我没生气,你也没有哪里不对。”
“那为什么——”
“因为不可能。”他静静地打断她。
“什么不可能?”
“你跟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她嗓音颤抖,执意追根究柢。
“你还不懂吗?”他深沉地注视她,那幽暗的眸海,总让她透不过气。
她挣扎著呼吸,努力不让惊惧的情绪击溃自己。“你又要搬出那套门当户对的理论了吗?因为你是孤儿,而我家里很有钱,所以我们之间不可能?”
“我们成长的背景不一样,价值观也不一样,我不懂得你,你也无法理解我。”
“那你就告诉我啊!”她激动地掐住他肩膀。“我不懂的地方,你可以跟我说啊!我会试著去了解你的,不论要花多少时间,要付出多少心血,我都愿意的,只要你肯给我机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怀疑。
她却坚决。“因为我爱你啊!”
“你真容易爱上一个人。”他撇撇嘴,她看不出那算是讥诮,或只是单纯的冷漠。
“这什么意思?”她感觉胸口有条虫在咬著自己。“难道你……你不喜欢我吗?”
他沉默。
“卫襄!”她慌了,手足无措。“你……讨厌我吗?”
他摇头。
“对我没感觉?”
又摇头。
“不是讨厌,也不是没感觉,那,就是喜欢喽?”她慢慢拾回冷静,唇角一飞,竟然笑了。“没关系,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你给我时间,我保证会让你愈来愈喜欢我。”
他震惊地瞪著她,这种时候她竟不像一般女人那样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还笑得灿烂无敌——唉,他被她打败了。
“你白痴啊?我当然喜欢你!”他懊恼地又掏出一根香烟。“你看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这是我的房间,我会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进来这里吗?”
“呵,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一定还没弄清楚我有多喜欢你,否则你不会说出刚刚那种话。”她翩然投入他怀里,笑容似春天的第一道阳光。“卫襄,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是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决定跟你在一起,一辈子都跟著你!”
她的宣言来得太快太突然,他竟有些慌,焦躁地翻找著火柴。“你只是一时被爱情冲昏头。”
“就算是冲昏头也没关系,我决定了。”她从窗台上拈来火柴盒,调皮地在他眼前晃。
“你很笨,殷海蔷,你总有一天会后悔。”他伸手,想抢火柴盒。
她藏到身后,就是不给他。
“我不会的。”
“你真傻!”
“是你让我变傻的,谁教你让我爱上你。”她对他扮鬼脸。“不管,卫襄,你要负责。”
她的表情好娇,口气好甜,他恍惚地看著她红润润的唇,一股冲动的浪潮蓦地打上心房。
“我不会让你受苦的,海蔷。”他扣住她后颈,方唇灼热地占她便宜。“总有一天我会成功,会赚很多很多钱。”
“钱不重要。”她低语,一面著迷地回吻他。
他轻哼。
“你又来了!”她猛然推开他,颊叶气红。“你很讨厌耶,为什么老是哼哼哼的?把人家当笨蛋一样!”
“你本来就笨。”他敲她额头。不笨的话不会硬是喜欢他。
“我生气喽!卫襄。”
“哼。”
“又哼?!你真欠扁,卫襄,看我扁你!”她揪住他衣领,粉拳在他眼前威胁地摇晃。
他不躲不闪,一派悠闲地逗她。“瞧你这么粗鲁野蛮,哪像个大家闺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