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
一双白色的凉鞋在木制的行人专用步道上敲响了一个个脚步声,有些烦躁的急促,也有些故作镇定的不安。
一整排的小叶榄仁映着阳光,展现着嫩绿的朝气,即使是正午时分,亦予人清新舒爽的感觉。
白色凉鞋方向转右,小跑步着穿越了无车辆经过的街道,步上一个阶梯,在咖啡厅的门前缓缓、缓缓地停了下来。
悄悄伫立,凉鞋的主人收起了折迭式阳伞,纤细白皙的手指将伞叶理好,转了两圈,利落地装进伞套内。
然而,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一系列熟稔的步骤,是在她颤抖的手指下完成的。
她又站了一会,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她看见自己的倒影,看见那原本清秀的面孔逐渐僵硬……
她从来没有一次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是如此的难看……
略一咬牙,甩开那些被她认定是婆妈的思绪,推开了门。
随着门上风铃清脆的响起,咖啡厅内有些嘈杂的谈话声、杯盘敲击声也传进她的耳朵里。
然后,她看见了他,背对着她坐着、选择在最角落靠窗那个位置的他。
此刻他的表情一定是十分闲适的吧?是了,他总是这样的,带着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温和的态度对待所有的事物,像是毫不在乎,像是……像是……嘲弄!
一股莫名的火气燃起,混着许多她无法解释也不想厘清的情绪,她不顾端着笑容上前询问的服务生,直接大步走向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抬头,对她微微一笑。「你来啦。」
她别开眼,有些恼怒自己的不争气。明明一切都决定好的,此刻她的思绪却是一片混乱。
她将视线落在窗外的盆栽上头……开花了,外头那盆九重葛开花了……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只要是有他的地方,树叶像是会特别翠绿、花朵会特别娇艳……
他像是春风,在所经之处留下他独有的温柔,这也是为什么她当初被他吸引的理由,但……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有不一样的想法、想追求不一样的东西。
「喝水吗?」他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了。」她拒绝着,情绪逐渐烦躁起来。
「那……要点个饮料点心吗?」
「不了!」她稍提高了音量,像是受够了他的询问。「我、我马上就要走了!我只是……我只是……」
她的欲言又止收在她紧抿的唇内,她终于对上他的眼睛,对上那对始终不见情绪起伏的眸子。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发脾气吧?他铁定不知道的,这么久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吗?了解过她吗?
一股委屈夹杂愤怒从她心底喧嚣般地涌上,将她原本的内咎腐蚀得一乾二净。
她端坐着,直直地、无所畏惧地望进他的眼中,努力压制住颤抖的唇和狂烈撞击胸口的心脏,开口:「我们分手……不要问为什么……」
即使他们无法体会对方最真实的心情,但他们所感受到却是一样的——四周静极了,像是只有他们俩,被这样的一句话反复地围绕着。
「我们分手。」
她又说了一次,字句清晰地、笃定地、没有迟疑地、用力地说道……
然后她抓着皮包起身,往门口大步走去,不看他一脸的错愕……
她以为那句话脱口而出以后,她会感到轻松,然而她所感受到的,却是如同铅块一般沉重的心,缓缓地……压制住她的胸口。
第一章
「那个言家」……
在政商界,任谁搬出了这四个字,闻者必肃然起敬。
这四个字,代表的是权力的、惊死人的、金光闪闪的、不可随意侵犯的。
言家人少少的,虽然不怎么管事,对于金钱财富也不是多么追求,但那些想要政商界爬得很高很高的,总要跟他们攀亲带故一下、逢年过节送个礼、用力巴结一下,以讨他们的欢心。
一般那些社会地位很高很高、钱很多很多的人们,都是随便一本商业杂志抓来都可以找到名字照片的。
但言家人不同,他们低调到不能再低调,别说杂志了,他们连公开、私人场合都鲜少出现。
只有一些权力特高、钱特多、透过管道中的管道的人才有可能跟他们认识。
所以,就算他们坐在路边摊吃阳春面、就算他们在菜市场跟卖猪肉的小贩讨价还价,也没有人会认得出来。
简单而言,就是这些言家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却没有人会知道。
而这点,更加深了人们对他们的恐惧。
没有人记得那个言家是什么时候开始造成人们的畏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大富大贵人家都会想尽办法找上言家、巴结言家。
老一辈的人说,言家从好几好几代以前,就是受人景仰的地方士绅,有很大很大块的土地,很多很多的钱,讲话很有份量……
有段时期,言家人甚至被神话成拥有法术的巫师一族,谣传他们操纵着国家的兴亡、人们的生死。
那个时候,言家人出门走在路上,不用家丁、不用轿子,人们就自动让路,甚至掩门关窗回避。
虽然这样的谣传到现在这种科学的时代已经不是那么地被采信了,但一直到现在,那个言家在人们心里的地位仍有一直抬升的趋势。
总之,那个言家,就是代表着响铛铛、强滚滚的来头。
若是在以前那种没有法治的时代啊,只要得罪这样有权有势的家族,就算你躲到太平洋的最深处也会被钓起来好好扒皮刮骨一顿,更严重的,可能怎么去见上帝的都不知道。
这就是人们嘴中的「那个言家」,默默沉寂在人们的脑海中,是一个很深很沉却无法忘记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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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说,这是什么?」
言家客厅,一名二十初头,十分有架式威严的美丽女子,一手插着腰,一手拎着一张黑麻麻的照片,问道。
她的背后也有两名小她几岁的女孩,一左一右插着腰不甚高兴地站着。
「呃……」管家背着手,眼睛望着又上方,脚尖磨啊磨,一副抵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啧,就叫老爷要把这张超音波图片给收好嘛……
看,出事了吧?
「说话啊!」言家次女言幼榕音量提高地道。
「说话啊!」她身后的那两个扩音器重复她的话。
「这……这……」管家看着缓缓逼近的三位大小姐,哀怨到了极点。
唉唷喂,这孩子又不是他的……老爷……老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几位大小姐讲清楚哪,径自跑去狂欢。
小姐们如果知道这是老爷那个最宠的情妇的肚子理面即将出世的娃儿……一定会火死的。
虽然说老爷当初在夫人去世的时候,就发誓绝对不会再有其它孩子……
「我问你最后一次,这是谁的孩子?!」她几近狰狞地咬牙切齿吼道。
「老、老爷的,是老爷的!」管家瞧二小姐那冒火的眼睛几乎要贴上自己了,吓得举双手跪地投降。
「所以……这是我同父异母弟弟的照片?」声音越来越骇人。
「据说……据说是个女孩儿。」管家白目地更正。
「哥!」二小姐放声大叫,不理会还跪在地上发抖的管家,抓着两个妹妹就往大哥的房间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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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家大少爷,言少枫的房间里,一盏灯也没有开,窗帘也拉上了,整个房间都埋在昏暗之中。
言少枫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高大的身型给人沉重的感受。
他的手指微曲扣在唇前,有些恍神了,连妹妹们闯进来也完全没有察觉。
是一名极为好看的男子,然而他一向温和的眼神因为蒙上一层困惑又震惊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冷漠,像是琢磨着什么、不明白什么……
而他四周的事物也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有些死寂。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言少枫三个气急败坏地将他围住、一副要来告状的妹妹。
脾气一向比较急躁的言家次女,言幼榕颤抖着手指将一张黑白色像是照片的东西递到兄长面前。
「哥,你你你……你看看,这是什么!」
沉默。
言家大少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脚趾前三公分处,对二妹的叫嚣似乎完全没有听到。
「哥!」老三言初桐不满兄长一点反应也没有,跟着喊了一声。「你看看啊!看看爸作了什么好事!都要五十岁的人了,还搞出这种事情!」
依旧沉默。
言少枫像是聋了,对妹妹们的大嗓门充耳不闻。
「大哥!」幼榕和初桐齐声大叫,气昏头的她们满脑子都是愤怒,完全没有注意到言少枫表情的异样,只疑惑他为什么不跟她们同仇敌忾一下。
大哥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一向很安静没错,可是不会不理她们啊!尤其是在跟他说这种可比喻为天塌下来的大事,他却只径自坐在那边沉思,真是的!
看啊!看啊!看看这张超音波图片里面那个已经成型的……成型的……
「等等,先开个窗户,我快要窒息了,哥这里怎么这么闷?」
排行最后的言小梨对于闷热空间的忍耐度一向很低,她用力挥动着手掌,走上前将落地窗的窗帘拉开。
然后,就着眼前的景象,她瞪大了原本就不小的眼睛,随即惊慌地尖叫出声:
「哥!你、你你你……你把『他们』给怎么了?」
她的惊呼让身后的两个姐姐转过头,将注意力从兄长身上移向窗台。
然后,也跟着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只见,窗台上那向来春意盎然的盆栽,全部像经过水灾一般烂得不成模样。
怎么会这样?这些盆栽她们前几天才来看过,还好好的啊,怎么才两天不到,就全死光光了?
幼榕愣愣地走上前,看着她那得来不易的纯白色结梗,如今已经变得一坨一坨的咖啡色物体,心疼得差点没吐血。
初桐跟在姐姐后头,她看着的是她橙红色的虞美人,她照顾四年多的宝贝,别说花朵了,连茎也成为泥土上烂兮兮的肥料。
她手抵着额,差点没翻个白眼往后倒去。
「我的黑百合啦!呜哇……」才十来岁、抗压力最低的小梨比较坦率,直接哇地一声大哭大闹起来。
而她这一哭,让本来已经够心酸、够火大又够委屈的两个姐姐也跟着抽抽搭搭地掩面哭了起来。
怎么这样啦?她们因为老爸违背誓约、让外头的女人怀了小孩的事情已经火到快要失去理智了,怎么现在连大哥都这样对她们?
这些花是她们的宝贝耶!
早知道就不要拿过来这边寄放了啦!呜……
「咦?」
眼看前方就要闹水灾了,言少枫在这时才稍稍回神,不解地看着眼前哭得浠哩哗啦的妹妹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怎、怎么回事?怎么哭成这样?」言少枫看了眼已经哭得不象样的小妹,又转向哭像似乎比较镇定的二妹,问道。
幼榕用力抹掉眼泪,嘴角抽慉着,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美美的脸看起来像平常一样冷艳。
然后,扳起大哥的下巴,转向窗外的疮痍。
「解释一下吧,天才。」
言少枫这时候才赫然进入状况,望着死光光的植物们,又看向三个被他得罪的妹妹们,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这是第一次发生啊……
家里的花花草草一向都是他在负责照顾,妹妹们都很仰赖他的细心,把一盆盆珍贵的植物都寄养在他的窗台,偶尔来探视探视。
谁知道……谁知道……
难不成是他始终处于恍神的阶段,浇了太多水,把他们都淹死了吗?
恍神……
他从没有恍神过的,他从来不是会一心多用的人,做事的时候不会、对于感情也不会。
「我……」一向老实的言少枫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错愕之余,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口才不好,一直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家,而他这三个妹妹一向独立自主惯了,从小就不需要他哄、不需要他骗、不需要他费心照顾。
所以他活了二十二年还不知道要怎么逗女孩子开心……
言少枫微微一愣,原本冷淡的表情又多了层风霜,像是了解到什么似地惆怅。
是了,是这样子吧?
因为他……不懂得逗女孩子开心,连个最基本的的安慰都做不到,所以项茗才会……
「讨厌把拔啦!讨厌大哥啦!呜……」
言小梨实在是心酸到不行,再度替姐姐们代言,有够没形象地张大嘴巴哽声嚷出心声,眼泪像瀑布一样哗啦哗啦,越哭越大声。
「怎么了怎么了?」
砰地一声,卧室的门再度打开,一个着急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伴随着的快速奔来的脚步声。
看来言小梨的哭喊实在有大声,音量冲破了隔音甚佳的卧室,传到外头让他人知道了。
兄妹四人转头看向来人,言少枫尚不太了解状况因此没有太大的反应,而幼榕和初桐则是一起拉下脸,然后,发言人小梨将哭声分贝再度提高:
「我不要看到你!你走开啦!」
前来的帅气的中年男子闻言,一脸受伤加震惊,捂着胸口倒退两步说到:「小梨……妳、妳怎么可以这样跟爹地说话呢?爹地会伤心的!」
「谁叫你不守信用!」
幼榕把小梨拉近自己,抬高下巴,恼怒地对父亲说道。
「我……我不守信用?妳、妳妳们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懂,不,听不懂?」
言咏煜装出一脸镇定,喔呵呵、啊哈哈地干笑着,心虚加惭愧地看着三双质疑的眼神。
呃……好可怕喔。
他盱衡一下情势,发现言少枫似乎没有在「发火群」之中,决定站到看起来比较无害的儿子旁边。
「爹地你还装!你当初答应我们绝对不会跟外面的女人生下小孩的!结果咧?你这不是不守信用是什么?」
初桐用质问的语气嚷着,拿过姐姐手上的照片递到言咏煜的面前。
「我这是……我……」言咏煜抬手抹着脸,不住地干笑,冷静的面具已经快要戴不住了。
噢!他实在没有办法应付这种尴尬的场面。
唉唉,他哪知道事情会变成个样子啊?啧,要不是上次在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喝醉了,就不会……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言少枫的视线在妹妹以及父亲之间徘徊,终于找到一个适当的时间点开口提问。
小梨一边抹着眼泪鼻涕一边回答:
「把拔……把拔要娶一个不知名的女人当我们的新妈妈了啦!呜……」
「不会的!」言咏煜心急地回答到,直接把小梨捞进怀里。「我不会的,对不起我没有守信用,可是我绝对不会再娶的!没有人能够取代你们的母亲,也没有人比你们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