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庄左偏厅和古城偏厅一样,对小倪并不存好回忆。”敛首的她直言。
“唉,受教的你,又少了几分无趣。”话虽如此,任灿玥的语调又回复了那抹兴致,“古城偏厅断你一足脚筋,古庄偏厅又带给你什么回忆?”
袁小倪深知,就算应和也得有几分斟酌,甚至过卑与过亢都将挑起他温和微笑下的残忍。
“此处发生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更定了攸关我一生的未来。”她很清楚当年进来捡绣线球之后,他眼中透露出的绝意。
“听双双说,你的庄院内有个很有意思的人。”
袁小倪心中一震,依然平静问:“不知大小姐所指何人?”
“还有谁,就清姐那个丑女人!”被冷置一旁的任双双,终于受不了开口道。
“清姐只是一位脸被烧伤,收留在庄院帮忙的妇人而已。”
“三总管,你开始消耗我的耐心了。”
“此事,小倪确实不知城主想听的是什么?”
“那就直接用眼来确认吧!”
在任灿玥示意下,门口一名心层武护击掌,“带进来!”
一名妇人被架进,丢到袁小倪身旁!
“清姐!”袁小倪一惊,忙扶起倒在地上的人。
“三、三总管!”拉住伸来的手臂,清姐恐惧的看着四周,多年前,让她与骨肉分离的地方。
“你们好好看看这个女人是谁?”任灿玥朝一旁的几位前后任老楼主们道。
看到当年带她到古庄偏厅的几位老楼主,尤其前方主导这一切的人,那带微笑却深沉的冷目,没有感情的一双眼!
清姐惧骇而颤抖,瘫坐地上,抓紧袁小倪伸来保护的手。
当年的七门老楼主,看着毁了半张脸,颤抖的缩在袁小倪怀中的妇人,彷似尝尽人生悲苦,未至迟暮身形却已显得佝凄沧桑!
“如何?”
几位老楼主面面相望,此女残存的面容轮廓和眼神早已透出答案,曾是珠光照人的红颜,让多少名门公子倾倒,如今却成今日的模样,难道是为儿子,毁容混入古洲吗?
“启禀城主,属下的昏花老眼已无法精确判断,此妇看来丑陋粗鄙,难与当年的名妓于雪菱联想。”最年长且退下楼主之位的曾老,挺着老迈之躯道。
其他楼主也陆续颔首,表明无法判断。
“老眼昏花、无法判断!”任灿玥的声淡淡的,似在自语又清晰的让厅中众人都听闻。“古城养你们几位老楼主数十年,你们对古城的用处也随着你们的老眼昏花,所剩无几了。”
一个轻微裂响,众人抬首瞠望,只见任灿玥大掌覆上手边的盖杯红玉碗,玉茶碗应声而碎,缕缕白烟从指缝中透出,大掌一移开,矮几上一堆红玉粉尘,茶水已全数蒸腾!
厅中众人看着这明显的警告,面色全苍白,这只红瓷茶碗是任灿玥来古庄时颇为喜爱的茶具,但再怎么觉得不错,一旦让他觉得没有用处,饶是如何硬骨,在他掌中,也不过一声轻响粉碎!
“三总管,再说一次,这个女人是谁?”任灿玥再次问道。
袁小倪保护的环住清姐,面对再次而来的逼问,她缓缓开口,“她是我一年多前擅离了古洲边界,救出了一名被火烧伤的女子,此女醒来就表明她是于雪菱,不能留在古洲!”
袁小倪抬首,坚定对上眼前的人。
“是属下擅自作主硬将她留下,一切全是我的妄为,请城主开恩,放过此女一命,任何重惩,由我领受!”
“不是这样……”清姐也是于雪菱,急得要再开口,却让袁小倪按住了手,示意她别说话。
“本城主允你抬头了吗?如何判断,准你开口擅作主张了吗?”一记悍然铁掌重击桌面,矮几应声而塌,森寒的叱声,厅内众人心都跟着一跳!
“擅离了古洲边界——原来你这双脚还能违抗的四处走,是本城主太宽厚了,断一足不能惩戒吗?”
“城主!请您息怒,三总管的能力,对古城的贡献有目共睹!”
“三总管虽有错,也不致要接受如此重惩!”
“若废双足,形同毁了下半辈子,更何况三总管立下的功劳——”
在旁的几个老楼主们也吓得拼命恳求。
“说够了吗?袁小倪的一切,不循古城律法,只在本城主的认定,只要本城主认定她不值饶恕,取她一命,也是她咎由自取。”任灿玥嘲弄的睨扫这群老旧部属们。“这是当年允许她留在古城的代价,几位老楼主不要说忘了。”
几位老楼主们无言低头,当年,他们坐视于雪菱的情况,连对故人之女也无能插手。
“哥哥,这和小倪没有关系,你不要伤害小倪!”一旁的任双双也吓得恳求兄长。
“城主——一切和三总管无关!”清姐不顾袁小倪的阻止,朝任灿玥跪行爬去,拼命磕头哀求!“是我太思念儿子,自毁容貌,偷偷进入古洲,结果被三总管发现,我厚着脸皮一再哀求三总管让我留在古洲,无论断足、断手,甚至取我一条命,于雪菱都无怨!”
“当年我说过,你,于雪菱永远不准再踏进朝岚古洲。”任灿玥那不定的喜怒再次一转,又是温和绽笑的轻叹,“既然你有意断自已的生路,成全你又何妨!”
“哥……哥哥,没必要这样就杀人吧?”任双双害怕的问。
“好妹妹,你不知道当你开口对为兄说这些,就已定了她的生死吗?”任灿玥为这任性的妹妹好心讲解。“一旦搬上议事大厅,就是要事,既属要事,岂能不照规矩走?好好看看这件由你揭穿的事,会是什么样的收场。”
任双双面色苍白,她只是要报复的出口气而已,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演变,她一点都没想过要清姐赔一条命,更没想过要害到小倪!
“于雪菱,今日之事你怨尤不得,杀了她!”眼神淡扫,余光未回,候在两旁的心层武护其中之一已剑光锐闪,划空而出,直取跪在地上的清姐的颈项。
一声交鸣,横空而来的长刀挡住锋锐直取的剑势,袁小倪出刀护在清姐跟前!
“三总管!”
“小倪!”
袁小倪的出手让其他人全震住,在“斜阳古城”任灿玥下令的事,没人敢反抗!
就在这错愕的一瞬,另一个候在一旁的心层武护也随即出手,两道杀气、飞掠剑影,同时而来——
袁小倪推开清姐,横刀划出悍然流光,挡下两道猎魂剑芒,随即再来的剑招速度更加凌厉,甚至隐含杀气,一左一右以围阵的方式而来!
袁小倪一弯身长刀回旋背上,带动一股气流,刀身顺滑过手臂,一落手,刀势夹着酝酿的气流,像吸住两人逼来的长剑,两剑一刀虚空交击!
一时间,刀光剑影错动,灿烂银芒四射,耳边净是刀剑啸吟,满贯整个厅堂,眩目难视!
第9章(1)
“三总管,你想造反了吗?”忽然,任灿玥淡淡的一声,两名心层武护的剑也同时被震得脱手,射进地表,晃立厅中!
“袁小倪,城主任你为三总管,让你立身古城,是让你知道感恩,不是违背命令!”一旁已退下楼主之位的曾老,开口严声斥喝。
虽对任灿玥的领导风格看不惯,但违反主从之事,几个老楼主是不能容许的!
“是小倪冒犯,只想请城主开恩,饶此女一命;带她进古洲的是我,安置她的也是我,她并没有违背城主当初说的话,请城主明察。”袁小倪再次跪下,敛首恳求。
“三总管!事已至此,你不用再为我扛罪。”清姐也跪到她身边,哽声道:“得你照顾至今,我已满足……”
曾经她对这个人世绝望得只想自绝生命,袁小倪适时给她的援手,让她有了希望和温暖。
“城主,三总管的行为虽有失当,还请您……”
“闭上你们几个老家伙的嘴,成天大道理、制度、传统,这些迂腐祭祖时可以跟着经文诵个够,现在全部退下!”其中一名老城主才开口,已被任灿玥给喝住。
“城主……”
在任灿玥一记厉眸中,七人退下。
“牟老说过,你的武骨和对武学的悟力,带有先天的传承,另一半来自后天的韧性,你果然如牟老所言,拥有令人惊讶的成长!”
任灿玥起身步下石阶,来到她眼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颚,那高傲的身形,纡尊降贵般睥睨。
“先天传承,呵呵……本城主倒真是想知道,这先天传承来自何人?能磨得你如此坚韧,还有,如此狡猾无情。”
狡猾无情?是说她吗?任灿玥的话带着让她不明所以的错愕。
袁小倪眸子一颤,这些话是陷阱吗?要从她身上套出什么吗?那双端详的眼,有些复杂的眸芒,像渴望从她眼中看到什么,她不明白?
小时候当她知道心目中的“灿玥哥哥”已经变了之后,对上他的眼,只需要勇气,她也办到了。
但曾几何时,对上他的眼,心跳好像瞬间被什么缚住般,让她连呼吸都难受,那双瞳底纠结着太多她难以明白的情绪。
“城主之言,小倪不知自己来历,一切成就皆为牟老尽心教导,以让我能尽一份心力,回报古城收留。”
“你的刀法中似藏着剑招,三总管,你该没忘记,在古城,你不配用剑吧!”
像在她眼中搜寻不到想要的,任灿玥放掉握住她下颚的手。
“还是牟老违背了本城主的命令。”
“牟老教导,小倪所习只有刀法,不知城主所指!”
“连本城主亲口逐出古洲的人都敢安置,三总管,你的话我该相信几分?”任灿玥眸中转沉,又恢复了那戏谵的嘲讽。
“收留于雪菱,全因为她是小少爷的生母,请……城主看在小少爷的面上,对其母网开一面。”
任灿玥对这个侄儿不但亲自教导剑术,也督促他的学习,看得出他对这个侄儿虽严格却是疼爱有加,袁小倪只希望此点能打动他。
“于雪菱只是个思子过度的母亲,过度的悲恸和岁月已让她形容枯槁,原对人世已无可恋,只为见子才苟活于世,或许这份思子亲情让您厌烦,但是母子天性,亲情的思念是无法割舍的。”
任灿玥没有太多的回应,袁小倪像下了什么决心般,没有允许下,再次抬首直言道:“就如同……城主夫人的逝去,让城主因悲痛而有许多世人无法接受的言行般。”
“三总管,敢当着我的面提起此事,可见你有相当的决心,可以,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任灿玥一副愿意大发善心般。“讲出当年是谁要你把毒粥拿给兰兰,我不但放过于雪菱,还让她继续待在你的庄院内,甚至一段时间就安排让她见儿子,只要你说出当年是谁对兰兰下毒?”
袁小倪一震!“是小倪愧对城主、愧对城主夫人!”
“你能体谅一个母亲思子的心,却不能体谅我思妻想找出凶手的心。”
“对城主夫人之死,小倪万死难辞,童年之事实难忆起,让城主至今无法重惩凶手,如能赎罪,任何代价,我皆愿付!”
“好一句实难忆起,你只忘了此事吗?”他狞光一横,以指责的神态道:“你有过另一次机会,但是你总是忘记我最在乎的事,连着二次毁掉本城主心中的希望,三总管,你简直不可饶恕!”
“二次?”
她的反应让任灿玥更添沉郁,愤然拂袖。“三总管,你忘的事,太多了!”
面对这话中有话的愤怒,袁小倪困惑,正要再开口恳求,任灿玥的声已又再次传来。
“本城主可以再给一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活,就看此女的运气了。”
袁小倪戒意升起,因为那明明怒恨高炽,却又悠扯笑意的面容,透出的是让人一寒的胆战。
他对她有恨,她不讶异,但那睥睨的双目中,却不似以前他所展露的纯粹恨意,而是一种她难以理解的情绪,好像掌握不住什么而躁怒!
她曾见过他这样的神态,就在他得知谷蕙兰要嫁给大公子时,但此刻他所露出的是更炽烈的翻腾,究竟为何?
才意识到他眼中那一掠而过的精芒,一股锋锐已朝清姐而去,袁小倪想也不想的扑身挡在清姐身前,剑气贯过她的肩,剑威的气劲让她几乎撞在清姐身上!
清姐和任双双都来不及反应,第二道剑气流光再从任灿玥剑指而出,袁小倪忽地明白他的意图,手中的长刀才起动作,但这连眨眼都不及的瞬间,剑气流光擦过不及挡下的刀身边缘,精准的从袁小倪被第一道剑锋贯穿的肩,第二道锋锐再次穿划而过——
一声惨叫来自清姐口中,没有任何武学底子的清姐,被从袁小倪身上贯划来的剑气余威击飞出厅外!
“清姐!”袁小倪负伤来到清姐身边。
看到剑气划过她的手臂,那未及全挡的刀身让锐芒偏了准头,否则只怕清姐要受剑气贯穿胸口的可能,以她毫无内力可言,只怕中了任灿玥的剑气,是很难活下!
“三总管!”袁小倪剧咳几声,清姐反过来扶着单膝瘫跪地的她!
连二道剑气贯穿,剧痛此时才在肩膀迅散开,袁小倪咬紧牙关,忍住剑气入体的翻腾血气。
他的剑气向来带有焰力的烧灼,初时有热感,之后带着撕裂的痛楚,小时候经历,年幼无武学基础的她几乎撑不住!
任灿玥早就知道她会出身挡下,这二道剑气的结果更在他意料中,与其说他有意杀清姐,不如说,他有意借这二道剑气,泄恨的严惩她!
“我没事!”袁小倪拉住清姐的手,以仅止于她听到的微弱声道:“古洲外,东方十里。”
默契让清姐瞬间领会她的言下之意,默然垂泪。
“城主……蒙您不杀,此女尚存,还请您……开恩。”忍着痛楚,袁小倪朝任灿玥敛首道。
“不杀,那就再来一道剑气如何?”任灿玥冷笑的走往厅外。
“小倪!”任双双赶紧跑来拉住兄长的手,恳求着,“哥哥,求求你不要再伤害小倪!”
任灿玥甩开妹妹拉来的手。
“本城主会饶于雪菱一命,但是只要她敢再踏进朝岚古洲,任你袁小倪为她挡下百招,她也非死不可。”他严声下令,“来人,将于雪菱交给二总管,由他监看,确定此女离开古洲!”
二名心层武护,架住清姐要离开古庄!
“清姐……”
清姐看着她,双眼满是感激、哀伤与不舍,袁小倪只能无力的看着她被武护带离,此时在体内翻腾的剑气忍抑不住般,激咳出血,鲜血从唇边淌下。
“小时候不吭一声,长大依然不变。”任灿玥已来到她眼前,再次伸手抬起她的下颚,欣赏似的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