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混乱了,没了昨日那股兴冲冲想要与她相认的冲动,他必须有更强而有力的证据,证明她是毛毛,否则一旦贸然相认,要是不如预期,他会承受不住。
“二爷。”外头是纪重恩极轻的唤声。
“进来。”他头也没回地道。
纪重恩进了屋里,端了汤药入内,小声道:“二爷,罗与说了,如果夫人喝了汤药吐出黑血的话,反倒是好。”
范逸轻应了声,接过药碗。
“大房那头已经知道二爷中毒的消息。”
“跟屠昭说,按计划进行。”他说着,轻吹着汤药。
“是。”纪重恩应了声,欲离开前又忍不住道:“二爷要不要去歇着,让夫人的丫鬟来伺候夫人?毕竟二爷也中了毒,该好生解养,要不那头要是突然杀过来,就怕二爷来不及应敌。”
“不会,他们没那闲功夫应付我。”
见他这么说,纪重恩知道多说无益,只能无声地退到屋外。
范逸敛眼瞅着她,一手端着药碗,轻轻地坐到床沿,正打算一手将她托起时,却见她浓密的长睫轻头了几下,缓缓地张开眼。
毛知佳疲惫地眨了眨眼,正疑惑自己在哪时,余光瞥见范逸,吓得她想起身,全身却酸软无力,整个人像是被雷打中一样,偏偏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反正就是浑身很不舒服。
“别动。”范逸哑声道。
“欸……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她一开口就觉得喉咙沙哑刺痛。
“等一会。”范逸起身替她倒了杯水,道:“失礼了。”随即轻柔地将她托起,在她身后塞了个大引枕,再将茶杯递给她。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普通照顾者跟被照顾者的互动,却在她心底炸开了大大的涟漪,教她忘了要喝水。
“喝点水。”他道。
毛知佳傻愣愣地喝一口,觉得喉头的刺痛似乎缓解了一点点,但她的脑袋还不是很清楚,看着屋里的摆设,只觉得陌生。
怪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清醒一点了?”
“……还好。”她觉得没有很清醒,因为眼前这个爱笑的男人一点笑容都没有,看起来很陌生。
“你中毒了。”
“嗄?”
范逸将孟氏所为之事娓娓道来,带着歉意道:“抱歉,我没想到他们会为了对付我而对你出手。”
“是喔……”她这时才有点后怕,因为她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卷进斗争里,而且手段还这般狠,哪里还有王法?
“那……你要不要紧?”他可是抱着她回来的,假设她的衣服上有毒粉,他肯定也沾到了。
范逸瞅着她,嘴角微勾着。“我没事。”
“真的?”
“当然。”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虽说她是遭池鱼之殃的那一个,但她压根不希望他出任何事。
忖着,她像是想起什么,忙再问:“对了,我捡的那只小奶猫呢?”
她昏厥之前,那只小奶猫已经不太对劲了。
“我让人照顾着,罗与说它只要熬得过这两天就没事。”
她轻点着头,觉得自己真不该捡了那只奶猫,还没养它就差点害死它。她懊恼着,余光瞥见范逸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锐利如刃,像是要将她剖开一般,教她莫名打了个寒颤,于是随意搭了话,想打破令她不安的沉默。
“罗与不是会卜算而已,竟还懂医啊。”她虚弱地笑问着。
这人今天怪怪的,一直盯着她不放,看得她心慌极了。
第八章 大房的毒计(2)
“……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罗与会卜算?”这一点也教他始终想不透。
毛知佳真的很想死,觉得自己像是一直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到处都是坑,偏她还跳得很乐!
“就说了还未出阁前曾听姊妹们说过。”反正她口径一致,咬死第一个版本的说法。
“是吗?”罗与是他的幕僚,但并未编进锦衣卫里,明面是他的随从,卜算这本事不至于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要是有机会,你可以问我四姊。”为了要取信于他,她把佟熙娴都搬出来挡。
范逸不予置评,可瞧她说得言之凿鏊,很难不相信。
毛知佳一直低垂着眼,就怕自己的眼神会透露些许心虚。
如果他再继续追问,她就装难受,继续睡。
“对了,采薇呢?”她猛地想起身边少了一个人。
“我的地方不喜欢让丫鬟踏入,所以让她回后院。”
“是喔。”要是采薇在的话,气氛应该会好一点。她一直垂着眼,假装很累很难受,可是身边的男人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她才猛然想起这里是他的房间,他当然不会离开啊!“我在想……我已经好多了,要不我回后院吧。”
他今天怪里怪气的,她不太喜欢,想避得远远的。
“今天大房是冲着我来的,我已经把我中毒的事给传出去,所以外头得知的是我中毒,你照顾我,所以恐怕得要你在这儿待上几天再说。”
“……喔。”她想,他没有笑脸,应该是今天这事害的,毕竟发生这种事,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可是,你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只要我死了,方便他做很多事。”他面无表情地道。
毛知佳哑口无言,心想她不过是随便设定,结果却让他过得这么苦,可她的设定里也还没写出为什么范遇要对付他……穿进未完成的大纲故事里,真的让人觉得好辛苦。
“可是也太大胆了,在二皇子面前,他也敢这么做。”她小声咕哝着,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范遇这么大的胆。心里叨念着,她却突地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对了,二皇子给的一千两送来了吗?”
听她提起这事,他犹豫了下,思索片刻才问:“我问你,你怎会写那首诗?”
原本是打算待她身子好一些再问,既然她提起了,他就各方试探一番。
她直睇着他,不懂他问这事的用意,而且他的态度很冷漠,像她做错了什么,而他正在质问她。
“写得不好吗?”她闷闷地道。
“不,写得极好。”好到他一眼就能认出是刘禹锡的诗。“那首诗真的是你写的?”
毛知佳微抿着唇,觉得自己被质疑了,而他质疑的口吻太尖锐,让她心里很受伤,可无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质疑她?
他又不可能知道她是借用了别人的诗词,一直追问,感觉就像是在说那不可能是她写得出来的东西,而她因为写出这种水准的诗词,可能会……
她思绪一顿,一道灵光闪过,抬眼直瞅着他。难道说,他那时突然扯着她走,该不会是为她抢了佟熙娴的风头,所以要替佟熙娴讨公道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会有点难过。
她垂着眼,语带委屈地道:“那首诗是我小的时候一个丫鬟教我的,我觉得好听所以就记下来了。”
“丫鬟?”他心头一颤,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叫什么名字?”
非要刨根问底,问得这般详细?“呃……好像叫秀莲吧,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努力挤了个名字出来,却不知道他追问这个做什么。
“她人在哪?”
哇咧!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早就离府嫁人了。”够了,不要再问了,她已经掰不出来了!
“嫁人了?”
“对啊。”她应着,清楚地从他的眼神里读出落寞。
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你的字也是她教的?”他再问。
“……对啊。”就当是这样吧,否则她的字写得这么出色,到时候又要问她师承何处,她光要编読就会编到疯掉。要知道,她的专业是编故事,不是编谎!
范逸垂着眼,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掉,不知道此刻充塞胸臆的到底是什么情绪,他被迫放空,什么都不想思考,又或许是无法思考。
她不是她,他却希望她是她。
寻找了那么久,而她却嫁人了吗?
所以,交给周正沇字画的男人,恐怕就是她的丈夫,而她……过得好吗?如果过得好,还需要她卖字画吗?天下如此之大,他该要上哪找她?
“二爷,你没事吧?”她轻声问着。
他看起来好伤心,简直就像是被她虚拟的角色给抛弃了,她无法理解,可是他看起来很痛苦,她也跟着觉得心好痛。
“没事。”他抬眼,淡声道。
毛知佳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安慰起,因为她连他为什么难过都搞不懂。
是因为她作的诗吗?难不成这个世界也有个人作了这么一首诗?而他想要寻找作这首诗的人吗?
她的脑袋虽然不是很清醒,但还是尽力把刚刚的对话回想过一遍,得到一个结论——
他要找她胡诌的丫鬟!
可是,他不是喜欢佟熙娴吗?
不对,就算他要找个姑娘家,也不一定是喜欢,或许是有恩……她径自抽丝剥茧推敲着,压根没瞧见范逸空洞的神情有多怅惘。
“把药喝了。”范逸强自打起精神,将已经微凉的药碗递给她。
她见状,皱了皴鼻头,虽然不喜欢药味,但只要能让身体好,吞下去就对了,于是她一鼓作气地把药给吞了,嘴里的腥苦味教她差点呕出口。
这是什么药,怎么能这么难喝?
“倦了就再睡一会,罗与说睡得多身子好得快。”范逸接过药碗便起身。
见他要走,她脱口道出。“二爷,别难过。”
范逸顿住脚步,失焦的黑眸缓缓定在她身上,慢慢看清楚她的脸。“谁跟你说我难过?”
“就……”她不禁语塞。
好吧,她一定是又发言太白目,硬生生揭开人家疮疤,也难怪他更不痛快了。
范逸直睇着她半晌,瞧她可怜兮兮地垂着眼,不禁想,为什么她不是她?明明这般相似,甚至懂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转身离开。
毛知佳本想再说什么,但她更怕话说得直白更伤人,只能作罢,可是他的背影,教她难受——分明是那般意气风发的人,背影怎会孤寂得像是全世界只剩他一个?
当毛知佳再次清醒时,已经是正午,虽然比上回清醒时要好得多,但全身还是无力得很。
“夫人醒了?”
一听到采薇的声音,毛知佳开心得都快喜极而泣。“采薇、采薇。”
“夫人,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要是再长点心眼,夫人也就不会发生这事了。”采薇整个眼圈都红红肿肿的,可见昨晚并不好受。
她已经从纪重恩那里知道发生什么事,她这个大丫鬟却是最后才知情的,简直是太失职了。
“才不是那样,还好你没靠我太近,要不连你都遭殃。”幸好波及的人不多,否则她更过意不去。“对了,一会你得闲了,去帮我瞧瞧那只小奶猫。”
“一早就看过了,罗与说小奶猫好转了。”
毛知佳喜笑颜开。“那真是太好了。”她可不希望本是要帮它却害死它。
“听说侯爷夫人一早就过来了,但二爷不让任何人进来探视,所以侯爷夫人让人把一些珍贵药材放着就离开了。”采薇帮她调整引枕,让她舒服地窝着再帮她洗漱,顺便说着第一手消息。
“大嫂有心了,偏偏就……”唉,是她设定的,她真是太坏了。
“还有,四姑娘听说暂宿在侯爷夫人的院子里。”
“咦?”毛知佳愣了下,突地想起昨儿个的事。“对了,四姊似乎受伤了,该不会是伤得太重,所以才会住下来?”不就是被推一下罢了,能严重到哪去?
“听说伤到脚踝,伤得颇重,大夫说不宜移动,而二爷的院子自然不能让她进来,所以侯爷夫人只好把她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了。”采薇替她梳顺了发,简单编着辫子,话语有些犹豫。“夫人,有件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呀,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奴婢觉得四姑娘对二爷似乎……”采薇有些难以启齿,身为奴婢却道主子们的是非,她要把话说白更有挑拨主子之嫌。
然而采薇这么一说,毛知佳就听明白了,摆了摆手不为难她往下说。
毛知佳疲惫地倚在引枕上,心想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这个时候佟熙娴也差不多要进门了,好好的一对璧人却被她害得两地相思。
她得赶紧离开侯府才是,毕竟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两人终成眷属,压根没她的事,既然是更动不了的设定,她当然得赶紧把位置腾出来,只是盘缠……二皇子说好的一千两也不知道送来了没,而周正沇……
“唉呀!我忘了!”
采薇被她吓了一跳,疑惑地问:“夫人忘了什么?”
“表哥还在北镇抚司。”她哀叫了声。
本来说好牡丹宴结束后要去找表哥的,结果她却中毒了,范逸也对外宣称中毒,这当头不可能带她去北镇抚司,那周正沇不就得继续待在牢里?
采薇神色有点为难,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奴婢认为这事夫人还是别管。”
“为什么别管?”做人要讲道义,周正沇是她为了走出活路才临时设定的角色,现在却莫名其妙快被弄死了,她怎能不帮?
“可是,他毕竟是外男。”
“他不是外男,他是表哥。”
采薇眼见自己要是不把话说白,夫人不会死心,于是把心一横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对周公子的心思,但不管怎样那都过去了,重要的是夫人已经出阁,本就不该和其他男子往来。”
毛知佳一头雾水看着她,觉得她像是说了一堆外星话,什么她的心思,什么都过去了……还没,才正要开始。
“采薇,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就不该阻止我,我不可能对表哥见死不救,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她想离开侯府就一定要靠周正沇,她要的是定期的进帐,还要找个安全的住所,这都得要周正沇帮她才成。
“夫人……”采薇傻眼,手紧揪着心窝,道:“难道夫人决定与他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