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曦,妳快迟到喽!」
「来了!」
屋内的少女拉长了脖子喊。她一边忙着穿衣服,一边忙着对着桌子快乐地叨念:「今天就可以见到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真的好快乐喔!那天你从美国回来,我有去接机喔!可是人太多了,根本没看到你。不过幸好你要到学校来任教,说不定会变成我的教授……哈哈哈哈!快乐!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真是太幸福!太美满了!」
说着又忙跑到梳妆镜前,少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太满意地左顾右盼,一把抓起镜前的剪刀,快速在头上挥舞了几下,头发到处乱飞;光是剪还不能令她满意,梳妆台上排着好几瓶彩色喷雾,她仔细研究了好几分钟,才终于决定颜色。
「蓝绿色怎么样?」拿起彩色喷雾,她回头又跑回书桌前摇摇自己手上的喷瓶。「好看吗?」
「程小曦!妳再拖下去我要出门了喔,妳自己搭公车去学校。」
「好了啦!等等我嘛!」
「我妈最近工作不太顺利,脾气很大喔!以前她才不会这样催我!」少女对着桌上的黑白照片扮鬼脸,火速回到镜前,用喷雾罐将自己一头短发快速染成奇特颜色。
「好了,我要出门了!」冲回书桌,俯身用力亲吻桌上的照片,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又兴奋无比的笑容。「要对我好一点喔!我们终于终于要见面了!哈!」
「拖拖拉拉的……喂!小姐,妳这个头发太劲爆了吧?学校真的不管妳吗?」
「安啦!学校才不管我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快点快点!我要迟到了啦!」
「这几天妳心情特别好,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没啊。」少女笑嘻嘻地,举手投足全是兴奋神采。
「恋爱了啊?」被她的喜悦传染,母亲忍不住伸手揉揉女儿的一头乱发。
「喂!不要弄乱人家的头发啦!」
「妳这头发还用得着我弄乱?根本是一窝鸟巢嘛。」
「嘻……」少女不住地傻笑,双眸绽放出兴奋憧憬的光彩。「告诉妳喔,我终于要跟我的梦中情人相见了!」
「……那个高教授?大妳十八岁那个?」
「妈!十四岁而已啦!」
「好好好,年龄不是距离。」
少女蹦蹦跳跳冲出门,「快点喔!不然我不等妳喔!」
母亲微笑着摇摇头。女儿终于长大,不用再对着黑白照片谈恋爱了。唉,也该是时候了。虽然对象是一个可能性极低的人,但恋爱嘛,不经过几次风霜,怎么能体会爱的真义?很快的女儿必然会明白暗恋通常都是苦涩的,然后再找一个年龄与她相近的可爱青年来一场正式的恋爱……
「期望太高很容易失望喔。」
「才不会!」
「我是以过来人的身分提供建言,恋爱呢——」
「我知道我知道,是距离造成美感,相见总不如怀念。」
少女含笑的声音渐渐远去,大门砰一声关上,屋内又恢复了寂静。而少女房间桌上的黑白照片,正用一种叛逆不羁的眼神凝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第一章
「柔三小姐!」
家仆们满山遍野的喊着,但见晴天朗朗,和风徐徐,遍野开满了鹅黄色小花,他们呼喊的声音在风中回响,却不见他们口中的「柔三小姐」。不要说柔三了,柔二、柔一也没有。
「咦?『腾云飞龙』啊!」一名丫环仰天一看,忽然嚷了起来:「快瞧!那是不是咱们家的腾云飞龙吗?」
「唉啊,真是『腾云飞龙』!这下可惨了,让老爷知道了还得了,那可是命好几名巧匠费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制成的,怎么给拿出来了?」
所谓「腾云飞龙」是一个巨大的风筝,长十丈有余,宽足两丈,神态鲜艳威猛,画工精巧细致,是风筝中难得的珍品。
果然家仆们抬起头时,半空中正飞舞着一只威武无双的巨龙,晴朗的天衬得那只红黑金三色巨龙更是活灵活现,仿佛真龙一般。
这可不正是他们家的「腾云飞龙」!听说是要上贡朝廷的,要是给弄坏了还得了?让老爷子知道他们个个都要人头不保啦!家仆们全不由得急切地往风筝的方向狂奔。
「是谁?到底是谁?」
「是谁拿出了风筝?快把风筝拉下来!」
这片山坡说大不大,说小却也让几个人跑得气喘吁吁还跑不到尽头,上坡跑得喘吁吁,往下便滚成一团团。风筝在天上飞,而他们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在地面上循着风筝的方向没命的跑。
「柔三小姐?是柔三小姐吗?是的话您快应一声,快把风筝拉下来啊!」
「您别逗了!那么大一个风筝,光凭小姐一个人哪放得上去,定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厮给取了出来的。」
他们边跑边找,蓦地一个眼尖的家仆看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人影闪过,他立时没命地大喊起来:「在那里!咱们快过去!放风筝的人在那里!」
「嘻!快跑吧幺弟,风筝可不要松手了!」
少女银铃般清脆的嘻笑声在林子里飞扬起来。只见两条人影在林子里拔腿狂奔,后面的家仆们见了全都追了上去。
「柔三小姐!小少爷!快别跑啦!风筝……风筝啊!」
「快停下!老爷知道了会重重责罚你们的!快别跑啦!」
为首的妙龄少女身穿一袭翠绿短袄,肌如凝脂肤似雪,黛眉轻扫,双眸如漆墨点星,灿烂的笑容天真无邪,浑然不知世间愁苦。
跟在少女身边的是他们家最小的弟弟,也是唯一的儿子。段家大姊跟二姊年纪与老三、老四略有差距,打小老四就与三姊感情最好,只要是他三姊说的话他无不遵从,当然也包括去替他三姊偷风筝。
段家老四天性害羞腼腆,但却天生神力,虽然才十二岁的年纪,但那身蛮力却能够一口气推倒好几个大人。如果不是有此等神力,单凭他们两个半大不小的娃娃怎能放得动这巨大风筝!
不过此时此刻段家小少爷却乱了脚步,脸上的表情可不如他姊姊那样轻松惬意。他虽然神力惊人,但是胆子却小得很,一想到要受到父亲大人的责罚,小脸都吓白了,跑起来摇摇晃晃,手上的风筝也显得吃重起来。
「三……三姊……」
「怎么啦?跑快点啊!让他们抓着了就不能继续玩了。」柔三姑娘开心地鼓励着他,「跑快些啊!」
「可……可是……」段家小少爷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脚底下一个踉跄,登时往前扑倒,手中的风筝线忽地往上飞,他一个没握紧,手掌给割出一条血痕。「唉唷!」
「唉啊!没事吧?」柔三姑娘见弟弟摔倒了,连忙往回跑。「怎么流血了?快让我看看!」
「惨……惨了!」段家小少爷却只怔怔地抬着头看着风筝远去,眼看沉重的风筝线轴还在半空中晃荡,他连忙飞身扑上去想抢救。「别跑!别跑!」
「快追风筝!」追上来的家仆们个个绿了脸,全涌上去七手八脚的想将线轴抢下来,一伙儿人全往上看,没多久便撞成一团,哀号声此起彼落。
「哈哈哈哈!」柔三姑娘笑得更开心了。看着那风筝越来越远,她的心也跟着不断飞扬起来,不但不帮忙,反而还乐不可支地拍手叫好。「快飞吧!飞高一点!再高一点!回天上去吧!」
「三姊,不要闹了啦,快点追风筝,要是风筝没了爹爹会气炸的!到时候铁有咱们两个一顿好打啊!」段家老四急得快哭了,偏偏他只是力气大,跑起来却很慢,跑得气喘吁吁却一点用也没有。真正跑得快的是柔三姑娘,她跑起来像风那么快,又像森林里的小鹿儿那样轻灵。
柔三姑娘却只是仰着天笑,光灿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的不单单只有愉快,还有一丝希望能与风筝异地而处的渴望。「哗……看哪!那条龙多自由、多快乐!说不定它还真能飞上青天、飞上天庭呢!」
「三姊!」
听到弟弟焦急的呼唤,柔三姑娘终于叹口气,回头对着弟弟嘟囔着:
「唉,急什么,飞走就算了。反正无论飞不飞走,咱们回去都是要受罚的,早告诉你了,现在怎地又反悔?」
「没反悔啊!都是罚,可是风筝飞走了会罚得重些嘛!」想到爹爹的板子,段家四公子头皮都麻了。那可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一点也不含糊啊!
瞧弟弟急得红了眼眶的可怜模样,段家的柔三姑娘无奈地耸耸肩,将裙子往腰间一扎,迈开轻快的脚步在山丘上跑了起来。
「三姊!要带着风筝回来啊!」
迎着风,她不由自主地绽开灿烂笑颜。每当她开始奔跑,天地万物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风吹过草原、脚底下沙沙作响的小草,甚至花瓣坠落、云彩漫舞!这让她身心舒畅,让她整个人感到轻快得像是飞上天一样。
「哗!好快!」
家仆们忍不住发出赞叹声。这年头到哪儿去看妙龄少女这样放肆奔跑的景象?也只有他们段家得见此奇景了。
「哈!你才知道。以前三姑娘还小的时候,每次老爷要教训她,我们上上下下全都跑断腿也不见得抓得住她。不是我说啊,这三小姐动作真是快!」
「可是一个闺女儿跑这么快能干什么?又不打算作信使报马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没见过姑娘家能跑这么快的嘛!」
「你见过几个姑娘家跑了?说不准每个姑娘家跑起来都这么快。」
「咦?你是怎么着?专挑我毛病跟我说起嘴来了!府里的丫环们你让她们跑跑,看她们谁能跑得比柔三小姐快!」
「呃……你们别吵了,就算让三姑娘追着了又怎么样?她一个人难道能拉得回风筝吗?她那点儿个头,怕不让风筝给驮上天去都成。」
「……」
「还发什么楞?快追啊!」
跑得快不快她无所谓,但谁说女孩家就不能当信使报马?说不走改天她就偷偷跑出去改成男装,就在外头跑他个一年半载。哈哈!光是这离经叛道的想法已经够叫她兴奋了。
眼看风筝线轴就在眼前,柔三姑娘伸手一探没捞着,干脆整个人飞跃上去紧紧抱住线轴不放。
用跑还嫌慢呢,用飞的岂不是更快!
也许这巨大的风筝能带着她飞到天涯海角……正想着,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真的往上腾空,她的双手连忙紧紧抱着线轴,往下一看,自己居然真的已经离地飞起!
「咦?咦?!哇!」
底下的人全傻眼了。柔三小姐那么娇小轻盈,真让风筝给驮上天了!
「快……快追啊!」家仆们全慌了。这下可好,不止把「腾云飞龙」给弄丢了,连三小姐也弄丢了!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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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真是个好地方,尽管时节已经腊月,但通州依然遍地绿意、山峦迭翠,生机盎然。
站在巨松下远眺,脚底下所站的山坡是附近最高的地方了。坡下茶棚的小二说,此地名为「棉被铺」,又被戏称为「馒头堆」。听起来觉得这名儿怪,此时站在此处放眼望去,他总算明白这地名的由来。
高高低低的小山坡,有远有近,此处高些,那处便低些,有些绿了点儿,有些又苍了些,远望过去就像是棉被格子,又像是高高低低迭在一块儿的胖馒头。
拎着小二送的小葫芦跟荷叶包,他在巨松下盘腿而坐,酒菜香混合着草香,令人心旷神怡,天地间至高的享受莫过于此。
天空湛蓝无垠,远处雪白云堆跟近处的绿色馒头堆相映成趣,微风徐徐,酒未过三巡,他却已经浑然忘我,满脸净是欣喜陶醉之色。
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如此放松过自己了。戎装生涯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严苛辛苦,好不容易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轻吁口气,半倚着巨松,舒适的睡意悄然袭来。左右无事,在这里打个盹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正想要闭眼歇息,耳边却清晰听到有女孩惊恐的尖叫声。
他倏然睁开双眼四下搜寻,那双锐利的眸子连远处的山坡也没放过,但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莫非在这座山坡下?他翻身立起,正待举步下山,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得呆了!
他这一生过得并不算精采,没见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但眼前这一件绝对可以名列前茅——应该说可以拔得头筹。
一条七彩斑烂的金龙驮着一名少女从山谷下缓缓而起,他错愕得有那么几秒完全无法动弹。
然后他看见了那名少女,宽袖绿衣配着湖绿色小袄,衬托着她红扑扑的可爱脸蛋,而那双晶亮的眸子此刻正又惊又怕——不,不对,除了惊怕之外,更多的是新鲜跟好奇。那双生动的眸子仰天望着,还写着一丝丝惊险趣味。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那条龙,蓝衫飘动,人影已经发足飞奔。
他一定要看看,看那双乘龙飞起的晶亮墨瞳里还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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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钦命大臣曹公公到——」
「钦命大臣?」段家老爷眉头一蹙。他虽贵为通州御史,但除了每年固定上贡朝圣及汇报州务外,与朝廷往来极少,为何突然来了钦命大臣?
「圣旨到——跪!」
段正康连忙恭敬跪下。「通州御史段正康恭迎圣旨!」
悄悄侧脸望向来人。只见一名中年太监笑意盈盈迈着官步缓缓而来,一张净白脸皮配着双狭长凤眼,嘴唇艳红得有几分突兀,不知怎地,这人一打眼便让段正康从心里生出厌恶感,那和蔼可亲的笑怎么看都觉得矫情虚伪。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闻通州御史段正康有女段柔,谦恭俭让、温良贤德,堪为世间女子表率,今下旨于正月朔日迎段柔入宫封为女官,赏金银珠宝若干、绫罗绸缎若干……钦此,谢恩!」
「谢万岁万岁万万岁!」
段正康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听到「正月朔日」、「封为女官」数字,已经让他心神俱丧、面无人色。
「恭喜啊!段御史此后平步青云,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啦!」曹公公笑着上前作揖,那双精明干练的鹰般锐眸不住地打量着他。段家老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圣旨的手却是颤抖的。「唉啊,只记得与段御史贺喜,却不知段御史是否还记得曹某?当年在朝咱俩也有过一面之缘……」
「封为女官」……那就是……他心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们已经远在通州,皇上怎么会突然降旨?
素来被迎入宫封为女官的女孩儿,貌美些的,变成后宫佳丽;相貌家世朴素些的,可能被主公们选为太子、公主们的伴读;再次者变成宫女;只有下下等人品,才会被「赐回」。但是被赐回的女孩儿却是家族耻辱,从此再也不能见天日,更遑论出嫁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