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姑娘请。”
玉米还是不免有一丝别扭害羞,可是在剑兰坚持的目光下只得硬着头皮,又备了一副碗筷跟在后头。
天光大亮,浅浅晨雾挟带着清新微凉的气息渐渐散去,宽阔的将军府圜林中素来是挺拔树木多过花花草草,可放眼望去,满眼碧郁郁绿油油的景致,反倒教人观之耳目一新,胸中有说不出的畅然舒快。
可走着走着,玉米却觉不太对劲,“这不是往将军寝居的方向。”
“主子在瀚然楼。”
“瀚然楼是干什么的?”她一愣。
“瀚然楼筑于府中湖上,是主子的书房。”剑兰没有多做解释,此处常人不能擅入,向来是府中禁地。
去书房吃早饭?唔,燕大将军的喜好还真是异于常人。
她脑中一团浆糊,还是乖乖跟着左绕右弯,直到来到了一片她从未见过的烟波湖水前,惊叹地看傻眼了。
“哗……”东疆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湖?而且这湖还是在将军府里?
镇东将军府果然包山包海啊……
“奴婢只能送您到这儿。”剑兰郑重地将一整个托盘交到湖畔留守的悍卫手上,回头对玉米道:“玉姑娘请安心上船,主子正等着您。”
不过吃个早饭还得这么劳师动众地折腾,这是吃饭还是列阵来着?
害玉米那只要踏上轻舟的脚忽然变得异常僵硬紧张,总觉得踩上不知会不会误中什么机关?
“难道是……”她吞了口口水,开始疑心生暗鬼:“大将军一夜醒来,想起平白损失两个厨娘给野店太伤面子,所以今早同我算帐来了?”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干嘛一大早就神神鬼鬼的?
想起过去燕青郎恶搞她的诸多不良纪录,累累前科……
她越想越是忐忑不安,小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抱着只碗,紧攒着双筷子,在悠悠荡荡划水而行的轻舟里坐如针酕,不时生起跳水逃生的冲动。
“玉姑娘坐稳。”那名悍卫大手撑篙,沉稳如山,显然是个中老手了。“就快到了。”
“这位大哥,您知不知道大将军为什么特地要……”
但见刚刚还气定神闲的悍卫脸色发白,低头飞快撑篙一阵猛划,这诡异非常的举止看在玉米眼里更是心惊肉跳。
只是她浑然不知,那是肇因于自己随口而出、坑人无数的关键字“大哥”,可全镇东将军府上下何人不知,车夫何勇自从被醋意冲脑的大将军发配大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根据小道消息表示,最有可能还被押在燕家军最铁血的恶虎营里狂操苦练!
“我只是想问……”
“马上到,马上!”咻地轻舟跟飞箭流星似破水面而去。
快到玉米双脚踏上瀚然楼的地面时,人还在晃晃悠悠地发晕。
“你晕船?”燕青郎浓眉微蹙,大步上前来稳稳握住了她的手。
“还、还好。”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抬头看到他忽然又是一个打颤。
“怎么这么看着我?”他皱眉。
“你……你……”她努力吞口水,结结巴巴地问,“为什么……”
“今日大营无事,我休沐。”像是看出了她的满心疑惑,燕青郎嘴角微微上扬。“他们说瀚然楼观景极好,你以为如何?”
“我以为……”你要把我……喀喳了!
可是此刻见他破天荒地眉眼笑意浅浅,有说不出的愉悦,玉米不禁被电得酥茫茫心慌慌,评咚评咚擂鼓般跳得飞快,哪还想得起刚刚自己的小鸡小肠小人之心?他看着她,目光先是不解、微惑,随即恍然,最后不悦了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对你痛下杀手之类的?”
“呃……怎、怎么会呢?哈,哈。”她心虚地干笑,眼神可疑地乱飘。“呀这湖光山色果然美不胜收,大将军真是好品味啊!”
“吃完饭再同你理这笔帐。”他哼了声。
“呜,将军不要啦……”她一张圆脸都苦逼成包子了。
燕青郎别过头去,英挺脸庞肃然如故,自顾自大步拾阶而上,走了数步后,高大身形微一顿,“还站那发傻做甚?”
“欸,是是,马上来马上来。”她大松了一口气,忙谄笑抱着碗筷屁颠地跟上去。
大托盘上的菜肴经过这么一番耽搁后早凉了,玉米为难地看着碗里凝成金黄泛白油脂的鸡汤和羊肉炖茄子,小圆脸不自觉地沮丧了起来。
冷了就变不好吃了,他一定会嫌弃的。
“怎么了?”燕青郎注意到她的懊恼。
“将军,您还是先吃芝麻酱烧饼和拌的黄瓜土豆丝,小的把这些端回去再热热……”
“不用了。”他示意她坐下。
“可是——”
“小事。”他把掌心平贴在装盛着鸡汤的沙锅旁,掌力轻吐,汤面上头瞬间冒起了阵阵热气,在玉米差点惊掉了眼珠子的瞪视下,又对另一碗的羊肉炖茄子如法炮制。“热了,吃吧。”
“……”她张大的嘴巴迟迟未能合上。
他慢条斯理地替她舀了碗热腾腾泛香气的鸡汤,并且再添上了只炖得软嫩酥烂的鸡腿和几朵蕈菇。“吃。”
“大将军您、您是神人啊!”玉米满眼热烈崇拜,激动得想握住他手一阵猛摇,又怕这样会玷污了他,完全兴奋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本还绷着张脸的燕青郎,见状也不禁破功,阵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是内功吧?还是铁砂掌?火云神功?”她还是忍不住抓过他的大掌翻来覆去研究,赞叹连连。“如果我在上头打鸡蛋,能煎成荷包蛋吗?能吧能吧?”
他的笑眼瞬间变黑脸,闪电般抽回手,重重哼了一声。“你当本将军是什么?跑江湖卖艺的?”
她吓了一跳,乖乖低头认错。“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饭还吃不吃了?!”最后,板了半天冷脸的燕青郎还是舍不得见她缩头缩脑的可怜兮兮样儿,语气一松。
“吃!”玉米立刻又原地复活、精神百倍了起来,小圆脸堆满了狗腿的讨好笑容。“来来来,小的帮您服务,您尝尝看这芝麻酱烧饼,热的时候皮酥内软,凉了是劲道嚼口十足,可好吃了。”
因烧饼做得只有巴掌心大小,他一口便咬去了大半个,咀嚼间唇齿留香,不自觉地颔了颔首。
“不错吧?!”她眼睛一亮,越发热切介绍起来。“这饼子夹卤牛肉也极美味的,若嗜吃甜的,抹点桂花蜜嚼起来也很香。”
燕青郎静静吃着,并没有对食物滋味多做评论,却是很快将盘里菜肴吃了大半,留下的是她的那一份。
玉米却没有察觉到他举止下的含意,烧饼和羊肉炖茄子还余下小半量,便一个劲儿地殷勤催促道:“还有呢,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呀!”
他浓眉微扬,大手忽然拈起一个圆烧饼塞进她叨叨念念的小嘴里,“吃!”
“唔……”她被塞了个正着,小嘴堵得满满。
“吃完,我教你骑马去。”
她腮帮子被撑鼓得更圆了的小脸瞬间惊喜地发光。“挤(骑)麻[马]?”岐!马耶!
在欢乐的完成骑马梦想之前,身为一个负责任有爱心的好姊姊,有件事情是她
一定要做到的。
“大将军,我能看看那两个要派到野店帮忙的厨娘,顺便交代她们两句话吗?”
回到将军府内院,本来被命令回房换套不碍手碍脚衣服的玉米,总算在晕陶陶乐颠颠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忙问道。
“能。”他淡然答允。
“谢谢大将军。”她大喜。
“来人。”他眸光一扫。
“是。”自然就有护卫下去行事。
看得玉米好生羡慕,真想哪一天也能这么威风,不过话说回来,像她这种劳碌命也只有被使唤的份,想使唤人得等下辈子投好胎了。
不,不对,其实这辈子本来出生的地儿也挺好的,若不是六岁那年家中遭了大祸,一夜覆灭……
她眼神黯然了下来,随即摇头甩去那不该回想、生起的心念。
但久远黑暗的记忆却在此时窜出,对着她当头伏击而来……
第5章(2)
米儿,带着弟弟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踏进京城一步,永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们是兰堂叶家的后人!
娘,爹呢?爷爷呢?还有二叔二婶他们也不来吗?
米儿闭上眼,别看!
玉米脸色苍白,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眼前闪现了大片大片的血红雾气……不,不是雾,尽管娘撝住了她的眼,她还是清楚的知道那是……
“小米?”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带着不安与心疼,在她耳畔响起。“怎么脸色不好?你不舒服吗?!”
爷爷的头颅掉下来了。
爷爷,会抱着她逛花园,哄着她写大字的爷爷……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仿佛一触就会寸寸断折……原本清澈单纯眸子里投来的迷茫恐惧泪意,令他心口一阵细细刺痛了起来。
燕青郎想也未想地伸出手,牢牢将她护在胸前,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抖颤得厉害,忙低声慰解道:“别怕,没事的。我在,我就在这里。”
在从未有感受过的温暖安全怀抱里,听着耳边传来的柔和哄慰,玉米脑际的嗡嗡然和胸口的阵阵绞拧紧缩终于渐渐褪去、消失,人也渐渐回过神来。
她闭了闭眼,努力找回了摇摇欲坠的自制力,深吸了几口气,低微细哑地道:“我、我好了,我没事,不,不会有事的。”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姊弟俩在东疆,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很安全,真的很安全。
他稳稳扶着她的肩头,并不忘守礼地保持两人身体之间微妙的小小距离,毕竟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子,有些举止在状况未明前,他原就该尊重她。
“将军你、你可以先松开我了吗?”她脸上苍白渐去,起而代之的是局促羞慌的红晕。
“等会儿让府里大夫把个脉。”他浓眉紧蹙,迟疑了一下才稍稍放松了手势,却仍保持警觉,生怕她有什么不对劲。“若是病了,就好好歇息将养。”
“没事没事,是刚刚日头太大,晒得我都眼花了。”玉米抬起脸,卖力挤出了一朵灿烂的笑花,若非他方才亲眼所见她的惨白虚弱,或许还会一时给眶骗过去了。
“别说那些你我都不会相信的话。”他眯起眼,眼神深沉锐利地盯着她。“难道你不信倾我燕某之力,定能护你周全吗?”
他话里仿佛别有含意,听得她心底一阵评然,好似自己的秘密被他窥破了。
她紧张地后退一大步,逃开了他保护——或是禁箍——的范围,努力端出最无辜单纯的笑脸来。
“哪、哪儿的话呢,将军您过虑了,我真的很好呀,瞧,都没事儿了,还能跳能蹦的呢!”她不忘原地蹦了两下当作保证。“您要不放心的话,小的等会儿骑马证明给您看?”
“还骑马?”燕青郎凶巴巴地一瞪,“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她瑟缩了一下,小小声弱弱地道:“真的没事嘛……”
“你,回房去歇着,等大夫看过再说。”他命令道。
“可是小粮那里……”
“厨娘我挑,小粮那我去。”他霸道果决地道。
“你去?”她下巴掉了下来。
“剑兰!”他微扬声。
剑兰瞬间不知自哪丛花树后闪身而出,恭敬道:“奴婢在。”
“你‘亲自’看着她回房,命陆大夫过来号脉。”
“是,奴婢知道了。”
“我真的不要紧……我没病啊……等一下你听我解释……小粮……还有骑马……呜我要骑马啦……”
在结合了美丽与蛮力双重功力认证的剑兰亲自护送下,玉米纵然一路赖皮装死叫得惨兮兮,却依然改变不了被强押回房的命运。
“呜呜呜……大将军是骗纸……坏伦……”
风中模糊飘来的哀号声,奇异地逗乐了原是面色端凝严肃深沉的燕青郎。
“这小姑子……”他失笑的摇了摇头。
不过思及她今日的失常异状,燕青郎眼底的笑意又被郁然的幽光取代了。
“若是我没猜错……”他心下一沉,深深吸了口气后,眼神复杂难明。“不,我定是猜错了。”
玉米非但骑马泡汤了,还被个不知是奉命落井下石,抑或是当真医术通神的老大夫愣是抓起来把脉、熏艾、针灸的瞎整了一通,临去前又煞有介事的放下了张方子,说是得月月连续吃上三帖,才能把她多年来气血两亏的身子调养过来。
于是,自那日起她已经被逼喝了三天苦得死人的苦药了。
对此种种霸行,玉米简直气到都快爬墙或是破门而逃了,可偏偏镇东将军府不是铜墙就是铁壁,别说明的暗的护卫精兵了,光是一个剑兰,单凭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从东疆头弹到东疆尾去……
她只能悲摧的、认命的乖乖把本月药量喝完。
不过常言说得好,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玉米做出最终的报复行为就是在房门口贴了一张大大的告示——……厨娘有病,告假三天,灶房歇火,饿人自理。
那个“饿”字写得每一笔画都歪歪斜飞,猛一瞧还以为是个“恶”字。
对此幼稚却又充满赌气性的威胁与报复手段,燕青郎听了来人禀报后,先是面无表情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冷冷静静地关上了房门。
后来自里头陡然爆出的响亮狂笑声,吓得门外护卫们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出现幻听,要不就是将军中邪了……唔,状似前者更有可能啊!
就在玉米“称病不出”的第三天晚上……
“哎……好……无……聊……啊……”但见一个头上绑抹额,以显示自己乃养病之人的丰润小女人在床榻上滚过来又滚过去,最后停在床尾唉唉叫叹了起来。
三天不碰刀不动铲,只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这种养废材——或饲藉——的生活,简直快把她给闷到挂了,而且成天没事儿做,日子便慢得跟龟爬似的熬人。
“我果然是闲不得的劳碌命。”她又叹了一口气。
门口突然响起两记轻敲。
“谁?”她瞬间一惊,猛地翻身坐起,满满戒备之色。“我、我今天的药都喝完了,别、别再来了啊!”
“是我。”一个浑厚深沉的熟悉声音响起。
玉米一呆,随即兴冲冲地蹦过去,正要打开房门又忽地顿住,满脸不悦地叉腰劈头就嚷:“小人病了,大将军还请速速离开,要是给小人传了病气伤了贵体,那小人可就万死莫赎了!”
就她这么大嗓门,还说病了……
“开门。”燕青郎藏住嘴角笑意,一本正经地沉声道,“我便是来探病的。”
“多谢,不用。”她被迫吞了一堆苦药,身上扎了一堆针都是谁害的呀?
“我带好吃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