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称赞了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张开,再握紧。
这一秒,几乎像是能感觉她的手在手里,小小的,结实又温暖。
很暖。
让心又跳。
「所以,博士,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黑鸢。」
「你上网查过了?」她挑眉:「你一定上网查过,你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他拿着生的鸡肉块喂那只小鸟,然后才笑着承认:「是的,我上网查过了,就和你一样。」
「博士,你小心别被牠琢到,这贪吃的小家伙有张利嘴。」
「我的名字叫高毅。」他提醒她。
「我知道,你说过了。」她笑看着他,道:「博士。」
他拧眉瞅着她:「你是故意的吧?」
「当然。」她将嘴咧得更开,笑得可开心了。
他拿她没办法,只能跳过这个话题,改问:「你觉得牠吃青蛙吗?」
「大概吧。」她耸了下肩,瞧着那只小小的猛禽,道:「听说青蛙吃起来和鸡肉很像。」
「院子里的池塘里有很多青蛙。」他瞅着她说。
「我知道,牠们吵死了,一到夜里就叫个不停。」她笑着说,然后猛然领悟过来,瞪着他说:「不行,你休想要我下水去抓那些滑不溜丢的青蛙给牠当粮食,有鸡肉可以吃牠要偷笑了。」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水,就连下雨你都还出去慢跑。」他喂完最后一小块鸡肉,站起来到流理台那儿洗手。
「那是毛毛雨,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而且在雨中跑一跑,其实还满舒服的,你改天可以试试,绝对比你对着萤幕上的假风景要好多了。」
他不置可否的耸了下肩,但她知道他不会试,这男人对于出门,还是抗拒。不过这阵子,在她面前,他已经不再对自己的手遮遮掩掩。
当天气开始慢慢热了起来,他甚至穿起了挖背的坦克背心,把他强壮的二头肌,还有结实的背肌都露了出来。
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她也不再老是盯着他的手,倒是忍不住盯着他的腹肌多一点。天知道,他的背心比T恤更贴身,几乎是整个绷在他坚硬如石、块垒分明的腹肌上,让她好几次都想要伸手把那吸湿排汗的布料掀起来,看看下面的肌肉是不是真的那么惊人。
这念头,让手痒了起来,她赶紧把视线移到他的左手上,免得真的伸手对他乱来。
说真的,要忘记他那只左手是义肢并不会太难,它几乎和真的一样,虽然他认为它还不够好,但有时她甚至觉得它比他的右手更灵敏,后来她才想到,两人认知的差别,在于左手才是他的惯用手。
这表示,这男人有极佳的反射神经,他原来的手显然表现得更杰出。
他也有很好的运动神经。
她看过他在地下室的健身房运动,她会到那里和他借器材,那间健身房真的应有尽有,他会在健身房跑步、跳绳、吊单杠,做重量训练,那里有许多的电子仪器记录他的心跳、血压,以及他左手的反应,然后她才发现运动也是他的研究之一。
他必须知道那只手能做到什么程度。
据她观察,他的体能还真的是该死的好,他那浩克的身材可不仅仅只是好看而已。这男人每天都会跑步,把四十公斤的哑铃当玩具,挺举还能轻易举起超过两百公斤的杠片,害她看了呆了一下,难怪他之前抱她上树那么轻松,对他来说,她大概轻得像根羽毛一样。
自从把话说开了之后,她发现这家伙工作起来非常的认真,他确实有很可怕的专注力,有时甚至会完全忽略身旁发生的事。
阿震给他的机器碎片,真的就只是碎片,还因为爆炸的冲击而扭曲,虽然屠勤尽力收集到了一部分,那些残缺扭曲的碎片还是少得可怜,而且真的很小很小,但他将它们扫描做成3D立体影像,再像拼图一样的将它们一个个复原,他常常整天都在搞那东西。
他不厌其烦的挪动它们,试图找出那些碎片原来所在的位置。
不再需要瞒着她之后,他把工作带上餐桌,有几次他吃饭吃了两小时还没吃完,就只是一直不停的在挪动它们,让她终于忍不住禁止他把那3D全像摄影图拿上桌。
「你知道,我不喜欢饭菜冷掉,你要是再边吃边看那些一点也不能帮助消化的东西,下一餐就继续吃你那些冷冻微波食品。」
「你自己不是也会用。」他抬眼看着她抗议。
「但煮饭的人是我,你这样很没礼貌。」她皮笑肉不笑的抓着餐刀,指着他说:「况且,没吃完饭之前,我不会用,我吃完喝茶时才会上网。」
她手中的银制餐刀闪亮亮的,拿刀的方式和脸上虚假的笑容,带着明显的威胁,他眨了眨眼,乖乖把电脑关了起来,挪到一旁,虽然如此,还是忍不住咕哝。
「我以为在这屋子里,我才是老大。」
「我以为你早该知道,在厨房里拿锅铲的才是老大。」她眼也不眨的切了一小块鸡腿,叉了起来,再次指着他说:「我们对仍在冒烟滴肉汁的鸡腿,要怀抱敬意。」
闻言他轻笑出声,拿起刀叉吃起他盘中的迷迭香鸡腿,然后说:「抱歉,我并不是故意对鸡腿不礼貌,我需要对它祷告才能吃它吗?」
这话,让她也笑了出来,道:「不用,但我不介意你崇拜歌颂我高明的厨艺。」
「你高明的蔚艺是用我院子里的杂草做出来的。」他说,然后在她挑眉之前,开口道:「不过,这还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香煎鸡腿。」
那不是什么华美的词藻,但这简单的称赞,还是让她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说真的,她很难不对这家伙微笑,特别是当她微笑时,他总会有很好的反应,像是他也因为她的开心而愉快。
或许是因为很少和外界接触,这男人单纯得很,他的情绪反应都很直接,不会拐弯抹角,不会说一套是一套,相处起来十分轻松,没什么负担。
很难得的,在来到这里两个月之后,她发现韩武麒那贼头,还真说对了一件事。
在这边的工作,除了一开始的磨合期之外,基本上还真像在度假,比当莫莲的贴身保镖还要轻松,巴特家的工作环境虽然优渥,但莫莲毕竟是蓝斯、巴特的老婆,本身还是全球知名的科学家,就算没人试图绑架巴特夫人,工作之余,她也得满世界飞来飞去,陪蓝斯、巴特四处应酬。
只要她记得别对这会对她脸红的可爱猛男伸出魔爪,谨守别和雇主乱搞男女关系的最高指导原则,她的日子会很好过。
坐对面的男人察觉了她的视线,挑眉抬眼看她。
「怎么了?」
「我烤了柠檬派,你要来一块吗?」
他对她露出超级开心的笑,「当然。」
唤,可恶,他笑起来竟然还有酒窝呢。
他笑得那么可爱,害她忍不住也跟着眉开眼笑。「我去拿过来。」
当她把柠檬派拿来时,他已经解决盘里的烤鸡,她切了一半给他,然后发现他在她处理派时,把碗盘收了,还洗了碗。
她泡好热茶,和他一起坐下来喝茶吃派,两人各拿着一台平板电脑,偶尔还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
屋外,又下起了雨,但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又温暖。
她上网查看网路新闻,他则继续浏览分析他的数据,偶尔她看见好笑的奇闻异事,会忍不住拿给他看。
把同伴推倒的邪恶企鹅——
吃太饱被卡在洞口,被人拔出来的土拨鼠——
假装残障拖着后脚的狗,等没人理牠就站了起来小跑步离开——
本来以为他会觉得她很无聊,或者早已看过了,谁知他一个也没看过,看了那些影片还笑得停不下来,害她忍不住又找了不少搞笑动物给他看。
到了睡觉时间,她和他一起合作收拾了桌上的杯盘,各自回房,她才发现她很久没这样和人优闲的待在一起,过着这种宁静的小日子。
这感觉,说真的,其实还不错。
她洗完了澡,坐在床上,打开电脑,最后一次检查保全系统。
屋外还在下雨,无论屋里屋外都很正常,她没看到可疑的人事物,所有的安全系统也亮着正常的绿灯。
从屋外的镜头,她可以看见他房里的灯还亮着。
说真的,在她帮他换了一个比较没那么遮光的窗帘之后,她以为他会坚持换回来,但对于她的自作主张,他什么也没说。
那是个好现象,至少他不再坚持鬼屋能让人退避三舍的那一套,虽然每次送货的人一来,他就会瞬间离开人们所及的视线范围,不过已经比之前更常到院子里闲晃了。
然后,他关了灯,她也跟着关了灯,上床睡觉。
不知他的左手到底是怎么断的?
这念头在睡前浮现,她猜是和那次意外有关。
只不过,那不是意外。
武哥没有提高毅左手的事,那男人也不曾主动提起,让她知道他八成是在那次事件中,失去了他的手。
他的惯用手。
不由自主的,她垂眼看着自己的右手,难以想像若她失去自己的惯用手该如何生活。
但他做到了,振作了起来,还为自己找回了手。
那男人真的很了不起。
相较之下,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只是,她依然忍不住为他无法解开那心结,把自己关在家里,感到遗憾。
第6章(1)
山脚下的城市,亮着璀璨的灯火。
那点点如星子明亮的火光,像黑夜里的珠宝盒,在山与山之间,闪闪发亮。她又坐在那儿看山下了。
每天,无论晴雨,她几乎都会出去院子里走一圈,若没下雨,她会盘腿坐在平台上,把玩着手里的手机,看着山脚下的城市。
她说过她是混血儿,她的中文也说得很好,他猜她在这儿是有故人的。
不知是否该连络的故人。
旧情人吗?
他不知道,但她的神色总在这时会透着些许柔情,偶尔像是想起什么,还会扯一下嘴角,然后她会把手机放到一旁,像是试着把脑袋里的回忆抹去,开始伸展身体,做瑜珈。
她的身体线条流畅,虽然结实却又显得柔软,做起那些不可思议的姿势,却美得像幅画,甚至一尊雕像,她可以维持同一个姿势,维持很久,稳稳的,立着,弯着,举起手,或单脚站立。
呼。吸。
他知道,要维持那些姿势,保持平稳的呼吸,不是简单的事。
她漂亮的身体,有着结实的肌肉,才能这样稳定自己。
有时,晨间的朝阳会洒落,将滑落她脸颊、颈项的汗珠照得像黄金一般明亮,她整个人也像被镀上一层黄金。
虽然汗流浃背,却美得不可思议,像神话中的女神。
舞王式。
他上网查了她做的其中一个像女神一般的姿势。
但她不是女神,不是雕像,她会走路,会呼吸,会流汗,还会对他笑。
刚开始他只是看着,可一天又一天过去,他越来越想靠近,想贴着她,抱着她,舔去她身上如黄金般闪耀的汗水,将她压在地板上,把自己埋入她温暖的身体里,感觉她和他在一起。
那些念头不应该被鼓励,他晓得像她这样的女人,不可能没和异性交往过。他不幽默、不风趣,自闭,脾气差,还少了一只手。
照她的说法,他是个怪胎。
她不可能看上他,所以他也不想自取其辱,他不该再继续偷看她,像十七岁的惨绿少年一样,对着那女人做白日梦。
可明知不该,他却怎样也无法阻止自己,无法压抑强烈的渴望,无法控制日复一日,压力在身体里累积。
当他几乎感觉自己嚐到了她颈上的汗水时,他切换了画面,放下手中的本子和铅笔,不再看着她,起身到健身房运动,消耗身体里无名的热火。
他那堆运动毛巾乾了。
她其实不需要帮他处理,但她受不了东西没有物归原位,而楼下那男人虽然基本上很爱乾净,但有时他一忙起来,就完全不顾生活杂事。
他可以把衣服堆上一星期再一次洗,运动毛巾也是,但那让地下室的健身房,总是会充满汗臭味。
所以,就替他收了,替他洗了,替他晒了,然后替他折好放回去。
这只是顺手,她不介意,反正她也要洗她自己的。
她做完瑜咖冲了澡,洗去满身汗,把自己的毛巾收了,帮他的也收折好,下楼放回健身房。
到了地下室,她却发现那男人不在实验室,在健身房。
他躺在一台重量训练的健身机器前,做着举重的训练,却没有打开那些电脑仪器,只是单纯的在运动,满身的汗,显示他已经做了一阵子。
因为躺着,他没有看到她,仍不断一次又一次的把那些沉重的杠片举起。那负重的训练让热烫的汗水在他强壮结实的肌肉上缓缓流淌着,随着他每次使用肌肉而滴落,在地上滴成了一滩小水池。
他的身体该死的强壮,万分可口诱人。
这男人有着强壮的胸大肌,结实的二头肌,块垒分明的小腹,壮硕的大腿,紧绷的小腿,还有一双超大的脚掌,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很紧。
她看着那个正在运动的男人,只觉口乾舌燥,几乎想要走过去,跨坐到他身上,抚摸他结实的小腹,啃咬吸吮他诱人的胸膛,用身体来回磨蹭他腿间的男性。
这念头如此生猛,让她屏住了气息,手心冒汗,浑身发烫。
当她发现她在吞口水时,她强迫自己立刻转身,抱着毛巾悄无声息的快步上楼,到厨房倒了杯水喝。
这不够让她冷静,她打开冰箱,在水里加了一堆冰块,再喝一大口。
噢,狗屎,她冻到脑袋都痛了。
喘了口气,娜娜坐在桌边,喝着那镇魂一杯冰块水。
感觉好像好多了,至少她脑袋里不再满满都是那满身是汗的像伙——要命,他又出现了。
生猛、火辣,汗水淋漓。
该死,她需要再冲个冷水澡。
她放下水杯,放弃喝水能冷静下来的念头,转身上楼回浴室,一边在心里警告自己。
别忘了最高指导原则,他是客户,是客户,是客户!
深夜,新月爬上山头,如一把银白色的弯刀。
高毅从恶梦中惊醒过来,满身大汗淋漓,左肩痛得像刚被截肢时一样,手上仍有着可怕的触感。
他甩着手,下了床,起身到浴室里冲澡,试图舒缓疼痛,洗去掌中的异物感,但热烫的水柱没太大用处,他仍无法完全放松下来,手里依然像是揪缠着什么,像是抓提着什么。
他不知那是什么,他从来不记得,即便恐惧,他每次都会试图低头看,但他总也会在那时惊醒。
黑夜里,往日旧梦紧抓着他不放,让肩头紧绷,脑袋也绷得死紧。
他不想吃止痛药,所以下楼到厨房,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喝了一大口。紧绷的头皮与肩膀,仍在阵阵抽痛,他强迫自己等待第一口火辣辣的烈酒发挥效用,而不是像个酒鬼一样猛灌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