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上去找她,但天知道,不管她承不承认,如果没有人看着,她确实有可能再次摔断她的脖子,他可不想看到那种事发生。
这是他的房子、他的屋顶,而且显然不达目的,这女人是不可能会停下来的。所以,他放下分析资料,再次上了楼。
离开地下室之后,她破坏的声响更加大声,当他经过敞开的阁楼门口时,可以看见她几乎把屋顶拆掉了一大半,天光透了下来,和破败的木板和木屑一起洒落在地上。
让他讶异的是,她竟然先垫了一张塑胶帆布在上头,好盛接掉下来的东西。
他继续往上来到屋顶,发现她这次记得穿上了登山鞋,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运动帽,手上还记得套上了粗棉做的工作手套,脸上挂着一个不知从哪弄来,看起来像潜水员的透明防风眼镜。
这女人这回准备得倒是够充分了。「抱歉,我知道我说过我会保持安静。」
看见他,她愣了一下,扯了下嘴角,指指搁在一旁屋瓦上的撬棍,道:「我本来打算撬开钉子就算了,但那些木头太烂,当不了撬棍的支点,我想想乾脆直接敲掉它们比较方便,给我二十分钟,我很快就会搞定它,你要是嫌吵,可以先去附近走走。」
她的语气里没有嘲弄,倒是挺敷衍的,她甚至对他摆了摆手,一副赶小狗的模样。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在他看着那个腰上挂着工具带,脚上踩着登山靴,一身装备齐全,身手俐落的舞弄那把大铁鎚的女人时,他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这女人打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她知道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不会接受人们来去这老屋,所以那天她才会故意叫人送货进来,故意和他吵架,她设下了这个陷阱,让他自己跳进去。
看起来他似乎赢了,但实际上,赢的却是她。
她有怪力,她根本不需要人帮她抬那些东西。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人进来打扫或整修,她清楚他的底线在哪里,她要的也就只是让这鬼屋不再是鬼屋。
这女人活脱脱是个超级怪胎,一个拥有利嘴、怪力、大胃王,还有一手好厨艺的小怪物。
「如果你要待在屋顶上,我哪里也不会去。」
这句话,让她愣了一下,再次挑眉抬眼朝那男人看去,开口警告。
「我希望你别再和我争论屋顶是否需要加装更先进的保全系统这件事,相信我,山顶洞人式的保全,绝对无法说服韩武麒让你继续留在这里。」
谁知,他没和她争论,就只是走上了屋脊,一边卷起了他衬衫的袖子,一边朝她伸出了手。
「这是我的屋顶,如果有任何人得拆了它,那个人也是我。」
她又一怔,不觉将眉毛挑得更高。
所以,这家伙现在是要帮忙吗?
她的迟疑,让他也挑起了眉。「放心,我不会拿铁鎚招呼你的脑袋。」
她相信他不会,过去几天,她发现这男人就一张嘴,基本上他再火大,也还真不曾对她动手动脚,而且这家伙每天早晚都会查看那窝小鸟。
他也许脾气不好,可不是坏人,再说这几乎是她来到这里之后,他第一次释放出善意,或类似善意的行为,而不是像猩猩或浩克一样敲打着胸膛对着她鬼吼鬼叫。
事实上,他在几天前吃了烤鸡之后,就没再那么做了,她猜那只烤鸡功不可没,所以她开口问。
「你确定你不会砸到自己的脚?」
「如果我砸到了脚,你可以帮我叫救护车,然后告诉韩武麒那家伙,我有多么自大又愚蠢,蠢到连鎚子都拿不好。」
源自于她的这段讽刺,让她扬起嘴角。
「OK,没问题。」
说着,她把铁鎚递了出去。
第3章(2)
他稳稳的一把抓握住,没让那铁鎚的重量带着往下沉,但仍是开口吐出一句:「现在我知道你平常吃下去的东西都消耗到哪里去了。」
这话,让她嘴边的笑容更加扩大,双手叉在腰上,一点也不觉不好意思的道。「人是铁、饭是钢,吃饱才有力气工作啊,你要是今天早上能帮忙把这屋顶搞定,我就把我的菲力炭烤牛排分你吃。」
他幽黑的眼睛在那瞬间亮了一亮,不过嘴里却仍口是心非的粗声哼道。
「我不是为了牛排才这么做的,我只是希望这件事快点结束,好让我能早点回去工作。」
「当然,我相信。」她笑着从屁股口袋里掏出备用的另一副工作手套扔给他,转身拿起一旁的撬棍,边问:「你牛排要几分熟的?五分?七分?」
他接过手套套上,想也没想,脱口就道。
「五分——」
才张嘴,他就看见她把撬棍扛在肩上,笑得超级开心,露出一对在唇边的小虎牙。
这一秒,方察觉自己回得太快,刹那间尴尬上了脸,但她没针对这事嘲笑他,只走到一旁弯腰低头把撬棍放下,利用那撬棍拆起另一块屋顶上,比较腐败得没那么严重的木板。
这女人真让他无言。
他本来觉得她是个讨人厌的小怪物,可如今,她却变得好像没那么碍眼,甚至几乎是有点……可爱?
这念头让他拧起眉头,翻了个白眼。
八成是食物造成的幻觉。
他真的太久没吃到真正的食物了,而她这几天,总是很好心的会在炉子上或烤箱里留下一份新鲜又好吃的食物给他。
他知道她是刻意留的,她之前可是餐餐都吃到锅底朝天。
而且烤鸡事件之后,她就再也没为食物的事嘲笑过他。
于是,他知道,她恶劣的态度,有大半是因为他先惹火了她才招致的结果。这女人虽然有一张小怪物般的可怕利嘴,但她其实没有太过冷硬的心肠。
那天她虽然嘴硬说帮小鸟搬家是为了自己方便,但当天下午,他看见她三不五时就会拿望远镜从二楼偷看那鸟巢,显然很担心母鸟真的不去照顾小鸟,直到黄昏时,母鸟回来找到失踪的鸟巢和小鸟,而且愿意窝进去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瞧着那用起撬棍,也如铁鎚一样俐落的女人,他扯了下嘴角。
好吧,当她不故意找他麻烦时,确实不再那么碍眼了。
不再多想,他转过身去低头开始挥舞那又长又沉的铁鎚,和她一起破坏早该在几年前就整修的屋顶。
那男人花了一上午和她一起拆掉了这一处坏掉的屋顶,还帮忙把掉到阁楼的那些废木材和垃圾一起搬到了院子里堆放。
如果单就工作效率而言,这家伙是个很好的同伴,他沉默、寡言,有一身强壮的肌肉,而且做事非常有效率,只是聪明得有点小可恶。
虽然很少说话,但他每次开口,都很一针见血。
「你应该要从屋顶开始整理。」
「打扫要从上而下,由里而外,才不会多做白工。」
「最后才弄屋顶很蠢,你得重新再扫一次楼梯。」
「给我那根撬棍——」
「去拿抛光机来——」
「皮尺——」
「水平仪——」
他加入工作之后,这一处的屋顶,很快就只剩下结实的木梁。而且不知怎么搞的,最后他竟然变成了主导的那一个,指示她做这做那的。
她忍住所有到嘴的反驳和嘲讽,男人是自大的动物,她很清楚他们有多喜欢主导事情,不过只要能达成目的,她向来不介意让男人以为事情是他在掌控。
中午她烤了牛排,那家伙沉默的吃着,下午她又回到屋顶上,那男人也跟着一起上楼。
「你不需要回地下室工作吗?」看见他又跟了上来,她忍不住问。
「我宁愿把这事情先处理掉。」他用鼻孔哼着说。
她没有抗议,这家伙虽然很自以为是,但他是个有用的帮手,所以她耸着肩,让他帮着她花了半天将那些木梁清理乾净,再抛光、上漆。
几个小时后,两人全身是汗,一起收拾了工具,站在阁楼里,看着上方的木梁骨架。
「我觉得效果还不错。」她叉着腰,昂首瞧着上头今天的工作成果。
「嗯。」
「我本来预计要花三天才能处理好这部分的,谢谢你的帮忙。」
这话,让他愣了一下,转头看着那女人。
她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抓着后颈,抬头检视上方工作成果。
忙了一整天,他直到这时才想到,他没看见她叫了新的木料和瓦片来。
过去这几个小时,他发现这女人做事其实有她自己的一套系统。
她刚刚才和他一起分工合作,把阁楼上的废料和垃圾全经由她临时在窗边装的轳辘运送到了一楼院子里,而不是傻得从楼梯清运。
和他所想的不同,她其实真的颇有一点脑袋,今天一整天,她对他所有的批评指教都没有抗议反驳,她做事有她自己的方法。
他到了下午才发现和她一起做事很顺手,因为她总是把所有的工具事先准备好,若他提出的方法更好更快,她也不会和他争论,她没有无谓的自尊心,只要能更快更好的达成目的,她不会坚持一定要照她自己的方式去做。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于是,他听见自己开口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把这里装上强化玻璃,这样要是下雨,你也可以在这里晒衣服。」
这答案,让他愣住。
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想,没想到她会替他想。
他知道她主要是要安装保全系统,所以才会整理屋子,可没想过她会进一步顾及他的方便。
「我有烘乾机。」他沉默了几秒,才承认道:「还有洗衣机,在地下室,你要是需要,可以到地下室用。」
她一怔,把视线从上方拉到身旁男人的脸上。
他没有移开视线,但脸上浮现一丝遮掩不住的不自在。
瞧着他那模样,她笑了出来。
「谢谢你,我想我确实需要。」她拉起自己身上那整日下来几度汗湿又乾掉的T恤领口闻了一下,皱着鼻头说:「恶,我臭死了。」
他呆了一呆。
她没多加注意,只转身往门外走去,边脱下那件又脏又臭的T恤,边回头道:「我到楼下洗澡,你要是——」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他呆看着她,眼里有着错愕,那张酷脸蓦然红了起来。
她有那么一瞬间搞不清楚他是怎样,然后才发现,他会出现那见鬼的表情,是因为她在他面前脱了衣服。
她T恤底下还有一件运动内衣,可不是什么都没穿,这一款机能型的运动内衣是设计来运动的,有很多人就这样穿着去慢跑,她的穿着可比现在一些走在路上的辣妹要保守多了,可显然这对他来说,已经太过刺激。
看着他那模样,忽然间,她发现那贼头竟然说对了一件事,这家伙确实是个害羞的家伙。
她差点又笑出来,但为了她一时间无法说明白的原因,她忍住了笑,只是把头转回来,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的继续往前走出门,一边把话说完。
「——饿了,我六点半会开饭。」
她能感觉到他还是盯着她看,她没有回头,就这样走了出去。
老天,一个会害羞的无敌浩克?
他还真是个标准的科学宅。
不自觉噙着笑,她心情愉快的下楼,回到自己暂住的房间,脱衣洗澡。
火在烧,迸出点点星子。
他洗完澡下楼时,看见窗外有火光涌现,他探头去看,发现那女人在院子里,用那些废木料生火。
他穿上衣服,下楼。
厨房的炉子上有一锅咖哩鸡,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时煮的,但那咖哩很香,电子锅里的白饭也粒粒分明。
他替自己舀了一大盘,本想在餐桌上坐下来吃,可到头来,他却还是端着盘子走到外头。
他注意到火上被架了一只深锅,锅子加了盖,他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但闻到食物的香味。
那女人盘腿坐在火堆前,手里也捧着餐盘,拿着汤匙在吃咖哩饭。
她的黑发仍是湿的,微微的湿,没有全乾。
「希望你别介意我生火,但与其把这些废木材拿去丢,还不如拿来加以利用。」
他不介意,烧掉废木材可以减少一点垃圾量。他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吃了几口咖哩饭后,开口问。
「锅里是什么?」
「冬瓜鸡汤,不过是用鸡骨头熬的。」她边吃边说。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盘子里的鸡肉,才发现那些鸡肉都没有带骨。
「咖哩鸡的骨头?」他问。
「嗯。」她点头,又舀一口咖哩进嘴里。
他也舀一口咖哩到嘴里,她煮的咖哩加了椰奶,味道十分醇浓,不会太辣,也不会太咸,而且里面除了鸡肉之外,还有茄子和秋葵,不像一般人总是在其中加了一堆马铃薯与红萝卜。
他怀疑她的咖哩是自己调的口味,不是一般市售的咖哩块。
他又吃一口那充满了蔬菜,滋味却依然丰富饱满的咖哩,那女人在这时放下盘子,拿碗和汤勺替自己和他各舀了一碗汤,还顺手递给了他。
他反射性的伸手接过,然后听见自己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不再盯着那锅汤,转过头来瞧着他,挑眉道:「我以为红眼的人有把我的资料传给你。」
「我没看。」他一点也不觉抱歉的说。
她扯了下嘴角,也不介意,只开口道:「我叫乌娜,乌鸦的乌,娜是女字旁的娜,你可以叫我娜娜。」
「这姓很少见。」
「因为这是译音。」她耸了下肩,道:「我是混血儿,我妈是美国人,我爸是华人,大概是,他是弃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但他被抛弃的地方离唐人街很近,他明显又是黄种人,所以就自己找了一个他喜欢的姓。」
见他一脸愕然,她翻了个白眼,自嘲的笑着道:「别一脸惊讶的模样,我知道我长得不像混血儿,没有大眼卷发挺鼻小嘴,也没有前凸后翘的身材,但不是每个混血儿都能混得很好,也有像我这样,刚好都遗传到不是那么OK的部分。」
他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只能道。
「你的眼睛很黑。」
这话,让她一怔,然后噗哧笑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虽然是灌血儿,但她好死不死,非但没遗傅到父母双方长相的优点,还都混到比较没那么好看的部分,她有个不是很挺的鼻子,以及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的确存在的雀斑,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不是红色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绿色的,她身高没有老爸的高度,只有老妈的一六二,她甚至有一张笑起来太大的嘴,右边嘴角还有一颗碍眼的爱吃痣,就连胸部也都只是刚好勉强能够号称C罩杯。
她的长相很普通,普通到让人过眼即忘,但这男人却还是试图找出她的优点想称赞她。
他尽力了,她知道,这男人很显然不擅长和人交际,但她忍不住笑,不过为了不要太刺激他,怎么样这家伙也是尽力拿出了友善的态度,所以她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