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令戒严,派出禁卫军净空街道,明令如无手令或特殊理由,一律不许在街上走动。
禁令一下,京城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升高,家户户闭门户,人们也不出门,就待在家里坐困愁城,唉声叹气地讨论何时才能解禁。不干活就没银子,没银子日子就过不下去,百姓愁得很。
“夫人,张管家刚刚带人去巡查屋子四周有无异样,发现咱们宅子前头有人鬼鬼崇崇的探头探脑,他问夫人要不要先去避一避,免得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夫人。”
小管事弯着腰,依言禀明。
“嗯,你跟张管事说一声,我知道了,我有地方暂避几日,你告诉他若外人闯入,能挡便挡,不能挡就由他们抢去,钱财再赚就有,犯不着因它们丢了性命。”活着最重要。
主家的体恤让小管事十分感动,“是,小的这就去回禀。”
号角声从远处传来,井然有序的齐家不见一丝慌乱,有的是高亢的斗志,一心护主。“夫人,您该下去了,大人的交代您忘了吗?”绿腰小心地扶自家主子慢慢移动。
“你家大人还没回来……”她想等他。
“大人知道夫人您在这,你安全了,他便安心了,而且青玉姊的肚子那么大,您放心她留在上头?”
青玉和绿腰自幼都是一同服侍云傲月的,三人感情好得像亲姊妹,绿腰一说,青玉马上心领神会地捧着肚子一皱眉,好似真有不适。
看到那粗得离谱的腰身,本想多做停留的云傲月也无语了,在绿腰、回波一左一右的扶持下,走向屋外的假山,一行人悄然无声的进入地道,里头亮如白昼的夜明珠闪着光华。
“嗯?你说谁来了?”正在喝着燕窝粥的云傲月忽地一顿,抬头看了看正在她面前禀事的丫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城外的战事持续了五天,尚未有结束的迹象,她和几个婆子、丫头也下来两天了。地道里很宽敞,能容纳许多人,他们各司其职的做着手中的事,不吵不闹不生乱,就是有一点不好,没法造灶升火做饭,因为烟会飘到地道外,外面的人便晓得地下有人。
穷则变,变则通,他们只好拿一斤一两银子的银霜炭来当柴火用,勉强能煮食,喂饱一群人。
粮食和一些必备用具是前几日搬进地道的,因此还算齐全,若有不足的,再派一、两个丫头婆子上去取。
虽是躲兵灾,但她们也和平常没两样,只不过云傲月睡床,其他人打地铺,硬实的土砖有些硌人背脊就是。
“她自称是云二小姐。”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声音很细。除了云傲月几房陪房和陪嫁丫头外,齐家宅子的下人都是后来买的,大多受到过安康,自是不识云二小姐。
云傲月十分惊讶,“云惜月?!”她居然找到这里来。
“是的,她说她被主母赶出来,无处可去,想请夫人收留她。”丫头心想,那人看起来干干瘦瘦的,怎么会是夫人的亲妹子呢?太奇怪了,夫人不是安康城首富的女儿吗,听说她的嫁妆多到搬了一天还搬不完,为何同是姊妹,二小姐竟然有“主母”?云家有钱到那种地步,怎么还让女儿给人做妾?
“让她进来吧。”终究是姊妹一场。
云傲月只想了一下便决定放行,她对这个妹妹没什么感情,但总不能放她一人在外活活饿死,她的心没那么狠。
“夫人,不可!”青玉一脸忧心。
云傲月举手一挥,“无妨,就念在她也是我爹的骨肉上,让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好。”爹年纪大了,能不让他操心就省省事,过几年他也该享儿女福,就让她尽一份孝心吧。
“夫人别掉以轻心,得防着她,不要忘了,她是临川侯府出来的,不得不防。”自从嫁为人妇后,青玉多少知晓一些朝廷的事,有时李新也会告诉她皇子间的结党营私,谁是谁的人、谁又跟谁走得近,要她留神点,别犯糊涂走进人家的套里。
自家大人是太子党,临川侯府的世子爷则是三皇子那派,两家就算不是死敌,也是对立,他的“小妾”在两军交战时突然上门,时机点巧得让人怀疑。
而且这两人对夫人向来不安好心,二小姐虽姓云,但已经不算云家人了,老夫人放话不认这个孙女,云二小姐当日出门时冷冷清清的,少得令人唏嘘的嫁妆连夫人的零头都没有,必是记恨上了,况且二小姐还扬言有一天要让云家人大开中门,风风光光的迎她回门,可见内心多恨。
“我省得,早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我身子重,犯困,你们帮我多盯着她些就是。”她有些力不从心,腰腹有下坠的感觉。
包括大着肚子的青玉,一应的丫头、婆子齐声应好。
一会儿,有个骨瘦如柴的小妇人被带进地道,她穿着一般仆妇的衣服,面色略呈暗黄,两只手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一条条青筋清晰可见,两眼无神的垂着头走近。
她还不到十五岁呀,却老得像长年下地的农妇,肤色暗沉,没有光泽,两颊凹陷,唇色偏青,少了水嫩鲜活的颜色。
但是她一看到云傲月,那仿佛死去的双眼又活了过来,透着恨意和些许不明晦光,一开口便是叫人皱眉的讥讽——
“原来你像只耗子似的躲在地底,难怪上头的人找不到你就拿我出气,你倒是好命,有一群下人侍候你,不像我被人当成棋子似的丢出来。”她简直是长姊的负面写照。
云傲月睨了她一眼,“如果你再继续尖酸刻薄的说下去,我不介意也把你丢出去。”她好意收留可不是让只不知好歹的臭虫咬脚。
云惜月忿然地往上冲,可在冲到一半时就被人拦下来,她更愤怒了,“你敢这么做——”
“为什么不敢?不要忘了,我丈夫和你丈夫是敌对,你丈夫这些年没在朝政上少为难我的夫婿,我能在危难之际拉你一把已是我心胸宽大,难不成还要我把你当菩萨供起来?”她只能做到不报复,胸襟还没宽到能以德报怨。
重生前,云惜月可是对她做了不少落井下石的事,让她待在临川侯府的最后一年过得凄惨无比。
但这一次云惜月没有对不起她,还自取灭亡,因此她不愿去追究这一世没发生过的事,人在死过一回后会留下慈悲心。
“你……”云惜月咬了咬牙,恨恨地看向她,“我饿了,给我饭吃,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我想找点吃的居然找不到。”
“回波,把我没用完的燕窝粥给她。”瘦成这样子,贺氏看到会难过吧!她一向想把女儿嫁入深门大户。
“用你剩下的?”云惜月嫌弃地道。
“有得吃你就吃,你以为有银子就买的到粮食吗?”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外面的粮草运不进来,最多一个月,城里的百姓就要饿肚子了,因此粮商故意囤货不卖,想拉高价钱好赚灾难财。
“吃粥不管饱,我饿了两天。”这意味着云惜月在齐宅外头徘徊了两日,一直找机会入内。
云傲月示意丫头给她两颗肉包子以及一碗鲜肉汤,“你的孩子呢?没了?”看到继妹的肚子扁扁的,她一点也不意外。、
一说到孩子,云惜月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倏地炸毛似的跳起来,将手中的空碗往云傲月脸上砸去,“不要提我的孩子,你知道他都长出小手、小脚了吗?可是不知是谁在地上倒了油,我一踩上去就重重一滑,好多的血流了出来……”她越说越恨,冒着水光的眼睛满是红丝。
“夫人,小心——”一名武婢身手矫健的飞身一接,将即将砸到云傲月面前碗接个正着。
差点被砸的云傲月脸色铁青,顿感下腹有股疼痛感,“你出息了,敢对自家姊姊耍泼,活该我收留你是错的,应该让人一棒子将你打死在门口,让野狗拖去喂崽。”
云惜月忿然,“你不是我姊姊,你算什么姊姊,眼看我在侯府受罪,也不来送点香火情,至少遣人来探问两句也成,让人知道我也是有娘家的。”
她气云傲月的不闻不问,从那年跟着他们进京后,长姊一次也没到临川侯府走动,甚至问一句她过得好不好也没有,把人丢了就算了事,好像丢掉一个不要的包袱。
她在侯府过得不好,每个人都欺负她,连原先对她不错的表嫂也因为她的嫁妆不如长姊而态度大变,把她从单人大院拉出来,塞进挤满一堆女人的偏院,她的陪房春莺、春燕也被赏给出身不高的小厮、马夫。
她日日夜夜地盼着有人来为她撑腰,她好歹底气能足一些,谁知等到孩子没了,她娘家的人一个也没来,连她亲娘也借口路途太远,要帮着管家走不开,叫她忍一忍。
“呵呵,你倒是敢说。我以什么身分上门?你在侯府的地位不过是个妾,妾等同于奴婢,我要以你娘家人的身分去探视,那我便是低人一等的奴才,这是踩我的脸,我丢不起这个脸,云家也不能因为你而被扫入奴族……”
若以官夫人的身分投帖,她最多只能见见朱月婵,和她聊上几句,对云惜月的帮助不大,反而会惹火朱月婵,认为她是来挑衅,反而把气出在云惜月身上。
她来与不来对云惜月并无差别,云惜月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明着和朱月婵作对,要徐徐图之,顾好肚子里的孩子,也许还有扳回一城的机会,而不是一心要张显,与人比较。
“呸!你当然能仰着头说话,看看爹和祖母他们给你添了多少嫁妆,好几辆马车都装不下,而我呢?二十四抬还装不满,要不是我娘私底下给了我十万两银票,安康首富嫡女就成了笑话!”她凭什么得忍气吞声,不能耍耍任性。
云傲月冷冷一讽,“起码我没有未婚怀孕。”
像被踩了痛脚,云惜月的脸色霎地一白,“我也不愿……”不愿做妾。
“其实你很乐意,在我面前用不着口是心非,你以为你算计了临川侯世子,逼他收了你?殊不知你此举正中他下怀,想必你也看得出临川侯府并不如外表看得风光,有权却无财,缺钱缺得厉害,看到我惊人的嫁妆后,立刻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云惜月心性单纯,年幼无知,难怪会被骗,就像当年的她。
“你……你胡说……”云惜月唇瓣轻颤。
“不信的话你自个好好想一想,在你入门前和入门后有什么迥异的转变。”多说无益,想不通的还是想不通,她不想浪费口舌。
云惜月的表情像是受了极大打击,扑倒在地两眼泪汪汪,“难道真是我错了……”
“如果你能耐下心多等两年,祖母再怎么样也会替你寻户好人家,也许不是官身,但会对你很好。凭我们安康云家,会让你没好日子过吗?”用银子砸也能砸出一段好姻缘。
云惜月哭得涕泪尽下,“姊姊,姊姊你帮帮我吧!我不要再回临川侯府了,我不当妾,你跟祖母说说,让我回云家,祖母一向疼你,她一定会顺着你,我、我想娘……”
看她提起贺氏,云傲月不自觉的想起早已忘记容貌的亲娘,心头一酸,起身走向瘦得没有一点肉的云惜月,伸手要拉她起来,坐在地上太难看了。
殊不知,她才刚靠近,哭得正起劲的云惜月忽然嘴角一扬,朝她露出诡异至极的微笑,她顿时心头一惊——
“夫人,她有刀!”眼尖的青玉一喊,用她的大肚子顶开云傲月,自个的肚皮被锋利的刀身划过浅浅的一道,鲜血直冒。
“去死、去死,通通去死!凭什么你们有孩子而我没有,捅死你们,看谁还敢在我面前炫耀……”一刀未得手,云惜月又想朝云傲月捅一刀,但她的刀才一举起来就被一旁的武婢以一记掌刀打掉,并将她压制在地。
“把她绑起来,用破布塞住她的嘴,找个人看好她,不准她溜走……”呼!
呼!气不顺,肯定是气着了。
“是。”
云惜月被绑得像颗粽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别看她瘦,气力可大得很,好几人合力才把她捆得动弹不得。
“看看青玉的伤,药呢?快帮她洒上……那瓶田七粉,不要省,全倒上了,是止血良药……”咦,怎么好像哪里湿湿的,是竹管的水漏了吗?湿湿粘粘的,真不好受。
“夫、夫人您……”绿腰一脸惨白的指着云傲月下身,那里沾满了青玉的血,还有……云傲月也在流血。
夫人也被伤到了吗?
“我怎么了?”嗯!闷疼闷疼地,云傲月眉头一颦。
“夫人,您要生了,快躺下。”有经验的婆子一瞧,立即让人准备烧水和剪子,人参片也得备着。
云傲月十分惊讶,“我要生了?”这么快。
“夫人,奴婢扶着您,您好生走着,别担心,奴婢们都在您身边。”回波连忙上前扶住云傲月的左臂,绿腰则在右。
“不是还有半个月?”夫君说要陪她生下孩子,可是这回他要食言了,孩子不等人……
察看她胎象的婆子轻按她肚子,“这事说不准,有人生得早,有人生得晚,有人才七个月就……”
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已有七个月身孕的青玉痛苦地抱着肚子呻吟,下体血流不止。
稳婆皱眉,“哎呀,不好,她动了胎气,恐怕是要早产了。”怎么一块来,真是太凑巧了,两个孕妇同时生
孩子。
“你,去帮她。”自顾不暇的云傲月指了个婆子给青玉,唯恐她生产不顺。
好在齐亚林为防万一,一口气请了三个稳婆,提早三个月住进齐家大宅,一来安胎,二来怕有突发状况,三个稳婆都在一个帮青玉接生,两个为云傲月揉按肚皮,让她生得更顺。
“夫人,呼气、吐气,慢慢来,先别用力,才开三指,我帮您揉揉,正正胎位。”胎位正就好生了。
“疼……轻点,我怕疼……别出力呀!我疼……”满头大汗的云傲月眼眶蓄着泪珠。
“再疼也要忍着,哪有生孩子不疼的。开五指了,您再忍一忍,夫人的情况可比那一位好多了。”夫人是顺产,而且产前做了不少调养,而另一位……可能有点糟糕。
云傲月侧过头看着用被褥垫着躺在地上生产的青玉,“把我的柜子打开,要用什么药尽管取,一定要让她平安生下孩子。”说完,一股剧痛袭来,她咬牙忍着。
好、好疼……亚林哥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小月儿疼……生孩子太痛了,我不生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