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就会变得很复杂了!」聿希人叹道。
「原来如此。」关茜颔首,继而耸耸肩。「好吧,那我把孩子拿掉好了!」
滴答滴答滴答……整整过了一分钟之后,聿希人才猛然倒抽一口气,终于理解到她说了什么。
「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会把孩子拿掉。」
又抽了口气。「我我我……我的孩子?」
横他一眼。「废话,不然谁的?」除了他,她可没有和其他流浪阿猫、阿狗在一起过。
「可可可……可是……」聿希人结结巴巴的,整张脸因为忘了呼吸而涨得像番茄一样鲜红,实在不太敢相信。「我我我……我们在一起还还还……还不到两两两……两个月……」
「正确数目是四十八天,刚好两次MC没来!」
「那那那……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有有有,验过了!」
「上帝!」聿希人重重喘了一口气,终于相信了,然后震惊又狂喜的呻吟。「我的孩子!」
关茜困惑地斜睨他。「干嘛那么高兴,你不是不要吗?」
不要?
谁说的!
「谁说我不要!」聿希人低吼,因为太使力了,忍不住咳了好几下。「既然有了,我怎能不要,绝……」又咳咳咳。「绝不能拿掉!」
见他咳得好不辛苦,关茜忙用力揉抚着他的胸口。
「好好好,我不拿掉,不拿掉!」她连声应允。「可是你姑姑……」
「我还是可以把我的公司留给他们。」
「说得也是。」
意外的喜讯似乎让聿希人整个振作起来了,深黝的双眸闪闪发亮。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突然,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霍然握住关茜的柔荑。「茜茜。」
「干嘛?」关茜俏皮的斜睨着他。
「为了孩子,和我结婚好吗?」他柔声请求,几分紧张、万分期盼。
「可以啊!其实不论你现在和我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就有考虑到他可能会向她求婚了,也不算太意外啦!
「谢谢。只是……」聿希人感动地润湿眸眶。「要辛苦你一个人带孩子……」
「才怪!」关茜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我保证聿爷爷一定抢第一名,说不定我连抱抱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聿希人低喃。「爷爷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关茜瞄他一眼,静静地偎入他怀里,顺手再拿一块地瓜酥,继续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眼睛则视而不见地看着电视。
看来他是真的很开心,都差点哭了呢!
唉!她都早已决定不能结婚,更不可以有孩子了说,甚至还想说既然不能有孩子,乾脆去结扎算了。
可是……
从第一次在一起,她就没想过避孕那种事,也许下意识里,其实她也想替他留下个孩子吧?
尽管理智够坚强,终究敌不过感情的侵蚀,她毕竟是个女人啊!
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想替他生个孩子,又很阿沙力的接受他的求婚,两者都违反了她最初最最坚决的决定……
坚决个鬼啦,孩子都有了,她还在说什么坚决!
不过,她不后悔,就算会招致最残酷的后果,宇宙会变色,银河会变黄河,她也不后悔。
无论是对是错,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一切后果她都会自己承担。
她坚定的这么告诉自己,没注意到聿希人也悄悄环臂圈住了她,而后阖眼往后靠,唇角徐徐扬起一抹犹如作梦般的笑。
孩子,他有孩子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不想要留下个孩子,好让爷爷能够有所安慰,可是一考虑到整体情况,他不得不放弃私心。
但现在,命运还是给了他一个孩子,也许这是上帝给他的补偿吧!
只是要辛苦她一个人抚养孩子,虽然心头满是歉意,不过他也很清楚,对她而言,那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她够坚强、够强悍,任何问题在她看来都不会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茜茜。」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听到她温柔的回应,他的笑意更深了。
虽然只有二十七年的生命,但他已不再有遗憾了,至少,他已经在自己的生命画布上,亲手挥上了两笔最绚烂的色彩。
他最爱的女人。
还有他的孩子。
他终于能在这人世间为自己留下点什么了!
*
在一大片绿意盎然的田园绿野间,伫立着一座占地颇为广阔的闽南式三进左右厢房的大型四合院,朱门红瓦,古色古香,这就是某人曾提过要来住宿的花莲福园客栈。
「啧,还真的有几分像电影里的场景呢!」
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关茜惊叹地东张西望,在客栈服务人员的带领下,经过精心规画的庭园,古朴的小桥流水、亭池回廊,进入西厢的客厅,匠心独具的中式摆设,使屋内充满别树一格的复古风格,古早味十足。
只不过……
「那个冰箱和电视……」关茜弯身对坐在轮椅上的聿希人滑稽地挤眉弄眼。「好像有点碍眼ㄏvㄡ!」
聿希人莞尔。「是有点。」
「要有人到这里拍电影,肯定穿帮。」关茜喃喃道。
聿希人轻哂,旋即以手掩唇轻咳两下,那手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
几个月来,聿希人的症状陆续发作,吃药虽然可以减轻痛苦,但不能终止病情的恶化,他的消瘦虚弱愈来愈明显,特别是他们刚到玉里镇那天,他突然昏倒,然后开始发烧,数天后好不容易退烧,他的身子却已孱弱到必须仰赖轮椅行动了。
之后,包括他自己都已经察觉到,他的恶化速度加快了。
「你好像很累,我先推你进去休息一下吧!」客栈服务人员一离去,关茜就推着聿希人的轮椅进卧房。「呿,我还以为是骨董木架床呢,结果却是弹簧床,真教人失望!」
她一边嘀咕,一边搀扶着聿希人从轮椅移到床上,再帮他盖好被子,然后要去替他拿药。
「别走!」细弱乾瘦的手一把捉住正待离去的她。
关茜停了一下,旋即回眸对他嫣然一笑。「药在杨頵的袋子里,我要去跟他拿药,很快就回来。」
细瘦的手迟疑一下,放开了。
关茜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又笑了一下,然后镇定的走出去,轻轻地阖上门,一转身,双手猛然揪住杨頵的衣襟,双眸已是满满两眶泪水,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而粗重起来,她拚命吸气,极力想忍住大哭的冲动。
「他……他知道他快……快死了……」
杨頵与石翰相对一眼,两人的眼眶悄然泛红。
「关大夫……」杨頵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他在害怕……害……怕会……自己一个人孤……孤伶伶的……死去……」
「我以为……少爷已经能够平静的接受……」
「能……能够接受又……又如何?」不待杨頵说完,关茜就开始哽咽。「面对死……死亡,谁……谁能不害怕?」
杨頵默然无言。
「死了,就……就什么都没了,一切都……结束了,」关茜抽抽噎噎的啜泣不已,她不想在人前哭出来的,真的不想,可是,愈接近最后一刻,她就愈压抑不了那几乎要令她停止呼吸的心痛。「谁能……不怕?」
杨頵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回眸看一下石翰,后者依然沉默寡言得像是哑巴,但泪水却已潸然滑落。
「少爷……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两……两个星期……」
「那么,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至少,最后一个心愿,他们一定要替他完成,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
第8章(2)
「这里就是南方澳,看,看,那是龟山岛!」
车屋上的卧室里有两面临窗,关茜正在临海那一面窗指指点点,客串旅游小姐做介绍;而聿希人则半躺半靠在床头,透过窗户凝目看出去,因为他已经下不了床了,还戴上了鼻氧管以利呼吸,剩下的路程,他也只能这么度过了。
「最迟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到台北了。」她回到床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既然他连床都下不了了,巴士就直接开回台北,顶多开慢一点,好让他看看沿途的风景,偶尔他也会要求停下来多看几眼。
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往后再也没机会看了。
「回台北……先到公证处结婚。」气息虚弱的声音,吃力的交代。
旅程即将结束,他的模样也与旅程刚开始时截然不同了,瘦骨嶙峋的脸孔几乎只是一层薄薄的皮包在骨头上,双眼凹陷,唇瓣毫无血色,露在被单上的手臂更是消瘦如乾柴,简直就像是一副活骷髅。
如果不是一直看着他,谁也认不出他就是那个俊雅温文,一派贵公子风范的聿希人。
「好。」她温柔地同意。
「然后……登记户口。」
「好。」
他放心的闭上眼,累了,想睡了。
待他呼吸平稳地熟睡之后,她才倾身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然后起身静静地离开卧室,静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坐,静静地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静静地抱头饮泣,无声地流露出她的哀痛与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
「关小姐。」
她抬起泪下交颐的脸,抽噎着。「他……他说要先到……公证处,我……我们要结婚……」
杨頵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再……再到户政事务所办……办户口登记。」
「户口登记?」杨頵想了一下。「那我得先和老爷联络,要他派人把户口名簿拿到户政事务所等我们。」语毕,他回到驾驶副座,掏取手机和聿老爷联络。
关茜继续抱头啜泣。
她不要他死,她真的不想要他死呀!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
公证结婚通常要先登记,然后排日子,但法理不外人情,总是会有特殊情形不得不破例。
当关茜和聿希人来到法院公证处时,聿爷爷早就在那里等候他们了——唯一的孙子要结婚了,他怎能不到场!可是,一瞧见孙子乾瘦枯槁的模样,他根本就认不得那就是他的宝贝孙子,聿爷爷当场就开始辙泪,涕泗纵横、泪流满面。
他可怜的孙子,还这么年轻就要……就要……
聿希人光是要坐在轮椅上就已经十分吃力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老人家,只好用眼神拜托关茜帮他安抚爷爷;关茜好说歹说,好不容易终于止住了聿爷爷的泪水,大家才一起进入公证处。
之后,从开始办公证手续到法官为关茜和聿希人公证完毕,前后不到半个钟头就结束了。
他们结婚了。
然后,当巴士车屋转往户政事务所时,躺靠在床上的聿希人才撩起一弯孱弱的笑,说出肯定能让爷爷开心的事。
「爷爷,茜茜她……怀孕了,是……我的孩子。」
「咦?她……」聿爷爷先是错愕地来回看聿希人与关茜,好一会儿后,他的脑子终于消化了这项讯息,随即失声痛哭,是哀伤,也是宽慰。「谢谢你,关大夫,谢谢你!」老人的手紧紧地包住关茜的柔荑,声音在颤抖,手也在颤抖。「我……我……谢谢你!」
拜托不要哭啊!
现在她一看到人家哭,她就想哭啊!
「爷爷叫我小茜或茜茜吧!」咬着牙,笑笑笑,笑得一脸灿烂辉煌。「还有,不客气,只要希人高兴就好。」不能哭、不能哭,她绝不能在希人面前哭!
「好好好,小茜,我叫你小茜。」聿爷爷欣慰地挂着泪水笑了。
对,对,该收泪了。
关茜暗暗松了口气,递出纸巾盒。「爷爷。」
「谢谢。」聿爷爷抽纸巾拭去泪水。「不过,你们结婚的事最好暂时不要说出去。 」
关茜不解的呆了一下。「为什么?」不是反对,只是奇怪。
聿希人则微微蹙起下眉宇,杨頵眯起双眼,三个人三种表情。
「科拉夫人她们还在?」杨頵沉声问。
不是吧?都快半年了,她们还在?
那么死心眼,到底是怎样啊?
「这么久了,希人都没有回去,她们应该知道没什么希望,不,应该是完全没希望了,」关茜困惑地问。「干嘛还不肯死心呢?」
杨頵望向聿老爷,后者点点头。
「少奶奶,」杨頵恭敬的转注关茜。「我想我最好先向您解释一下查塔斯家族的状况,或许您就能够了解了。」
少奶奶?
关茜忍不住搓一下手臂,把鸡皮疙瘩搓掉,再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0K,我听着。」
「查塔斯家族曾是希腊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几乎与已过世的希腊船王欧纳西斯同样富有,只不过那是在六十年前。」杨頵说。「自从上上任主事者去世之后,由于缺乏强悍能干的继任者,经商手腕太过于保守,一连串的投资失利,一而再的决策错误,查塔斯家族因而日渐没落,直至今日,已经只剩下空壳而已了。」
「可是……」关茜看看聿爷爷,再看看聿希人,又看回车爷爷。「聿家不能帮他们吗?就像当初他们资助聿爷爷一样……」
「有,从十几年前开始,老爷子就一再提出钜款为他们填补亏空,起码七、八次,直到五年前,他们竟然为了一项风险极大的投资案将查塔斯公司整个抵押出去,而事实证明他们的决定是错误的,他们输了整家公司,为了请老爷子替他们赎回公司,他们承诺那是最后一次请老爷子帮忙……」
最后一次?
是可以重复无限使用的最后一次吧!
「嗯嗯,我猜他们一定后悔做出那种承诺了吧?」
「确实,一年前,他们的公司再度因为错误的决策而陷入困境,倘若没有钜额资金投入,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得宣布破产了,虽然老爷子愿意再帮他们一次,但条件是主事者得换老爷子指定的人……」
正确的决定,公司一再出问题,又很明显的是主事者的责任,要保公司,就非得撤换主事者下可,连她这个商业外行人都知道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不过,查塔斯家族肯让「外人」插手他们家族内的问题吗?
「他们同意了?」最好是。
「不,他们不同意,所以……」
果然!
「自作孽,不可活。」关茜喃喃道。「他们只好自己寻求资金,而用的竟是这种下流到不行的方法,呿,超逊!」
「少奶奶了解了?」
「是了解了,可是……」关茜转头看,见聿希人又睡着了,柔荑不舍地抚上他枯瘦的脸颊。「希人的时间不多了,难道还要让他在那些女人的吵吵闹闹中度过最后这几天?」
「说得也是,」聿爷爷灰白的眉毛也揽了起来,不觉陷入深思之中,想着该怎么办才好?「何况连妮可拉也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