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墨尽日也跟来了,静默在一旁,她放开莫香,转而对他道:「墨大哥,往后这儿也麻烦你和阿龙多关照,别让人以为香儿姊姊心善就来找碴,还有丐帮的事……」
「这些事你不需要多操心,还是多想想往后到将军府后的处境吧。」墨尽日还是担心她,万一将来她这冒牌千金身分被揭发,她该怎么办?「你们俩也奇怪,天凉城距离京城也不算太远,何必搞得像生离死别?」
莫香气得难得大声道:「呸,胡说什么,什么生离死别,太不吉利了!」
乔淇破涕为笑,「他就是这张嘴巴坏。」
门外忽地传来沈天洛问着八儿的声音——
「八儿,你拿着包袱要去哪里?」
乔淇想起那日和沈天洛看日出的事,他说过要离开,没想到还没等到他走,先说道别的人会是自己,离别的惆怅再度紧拢,柳眉不自觉地锁紧,胸口闷闷的,脸上的笑容也敛去,她的反应莫香和墨尽日看在眼底,两人心思各异,却都没说什么。
「我出去一下。」不等两人应声就直接出了门,乔淇一掀帘子就与沈天洛打个照面。
「我姊姊是走失的孩子,我们要回家了。」八儿抬头回了沈天洛这么一句,看到她出来,开心的唤道:「姊姊,我收拾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沈天洛锐利的目光落在乔淇脸上,「你要离开了?」
她恋恋不舍地多看他好几眼,「嗯。」
他抿了抿唇,「到我房里再说。」
乔淇要八儿在她房中等她,接着连忙跟上沈天洛,进房门后,祁安将房门关上,守在门外,临关上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无暇去深思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转过身来,她深深呼吸,刻意说得开朗,让声音听起来精神奕奕。「他们说我是乔大将军府流离在外的亲骨肉,现在要接我回去呢,我如今可说是麻雀变凤凰,贫户女变千金,说不定来日还能做个女王、公主的。」
「胡说八道。」沈天洛轻笑佯斥,又问:「乔大将军府?是乔繁乔老将军?」
见她点头,他眼中闪过一抹高深莫测的情绪。「我原本预计明日走的,没想到今日却是你先离开了。」
他这话像是喃喃自语,乔淇靠得近了才听得分明,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和隐隐散发的佩兰香,更是增添了她的离愁。
「这……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天凉城和京城也不远,有缘千里都能相会,咱们离得这么近应该能多见上几次面的。」她撑起低垂的眉眼,挤出一个俏皮的笑靥。
「有缘……我们的确是出乎我意料的有缘分。」他嘴角露出苦笑,看着她道:「如今你都说你是凤凰了,那么当日说的话应该不作数了吧?」什么门户之见、身分之别,现在都不用再担心。
她脸一红,心有灵犀地居然懂了他的意思,「还有一个条件呢。」
沈天洛一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她手里。
她低头一看,见是一块羊脂白玉细雕而成的龙凤玉玦,就着她的手,他触动一处机关,玉玦竟一分为二,他拿走龙形那块,「龙凤玉玦是我父母打算送给他们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让我先取了来,如今,我将凤形玉玦给你,要做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眼圈儿红了,乔淇扑身过来,投入他的怀中,双手揽着他的颈脖,哽咽道:「只要你认定我,我就是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爱怜地抚着她的发,「你要等我,我定会去大将军府迎娶你。」
此时无声胜有声,偏偏离别的号角声声催,也不知过了多久,八儿在门外喊道——
「姊姊、姊姊,大娘问你收拾好了没?」
沈天洛放开她,声音里含着浓浓的不舍,「好了,你该走了,莫让人等你。」
乔淇仰着头深深的看着他,这副容貌她早已刻在心间许多年,却仿佛永远看不够似的,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就好。
「姊姊……」八儿的声音又响起。
她朝门的方向看了看,又转过头来,轻声道了句,「我走了。」正要转身,却被他拉过身子,他俯下头,深深一吻——
一吻结束,沈天洛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强抑住再次唤她的冲动。
这样就可以了,要进一步还不是时候。
第十三章 初入大宅门
乔家世代为武将,祖先助开国皇帝平定内乱,抵御外敌,建有从龙之功,子孙也忠心耿耿,乔家深受历代皇帝信任。
大将军乔繁长年征战在外,戒马鲜衣数十载,立下无数辉煌战功,可在十多年前,遭奸人读言陷害,皇帝气得欲拿下乔繁问罪,此时乔繁独子乔航刚过世不久,全家尚在居丧,当家主母柳氏在乔繁授意下,担心乔家若留在京城动辄得咎,无故被牵连,令全家人远离这是非之地,迁至别庄暂居,岂知途经天凉城,谢姨娘恰好临盆,她原就担心得宠的谢姨娘若生下男孩会危及自己的地位,竟收买产婆刘大娘般婴,这才造就今日这一桩寻骨肉的事。
认祖归宗是件大事,纵然只是庶出子女也马虎不得,乔淇的第一关是先见见乔家长辈,其中自然包括大家长乔老太爷。
这位老将军如今已告老在家,据说刚正不阿,有武勇、有谋略,是少见的军事奇才,却不知实际上是怎么样的人,像这种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光凭街头巷尾的传言,乔淇总觉得不太可信。
姊弟俩在入府后都被彻头彻尾打扮一番,一个嬷嬷和他们解说简单的礼节,才领着他们到武教堂正厅。
乔淇瞧了瞧门上的黑木区额,据说这是当年乔繁洗刷冤屈,他回战场大胜狼族,皇帝为稿赏他的丰功伟业亲书赐下。她虽没什么书法底子,却看得出那字体端正,笔力道劲,透出赫赫王者气势。
刚强直理谓之武,强而能断、勇而近仁谓之毅,若乔老太爷的形象真如区额所评价,乔淇想自己进到乔府后应该不会太受刁难。
进入厅中,就见正中坐着个五六十岁的刚毅老者,面目凛然,留着一络白须,一双老眼绽发精光,看见乔淇姊弟却没什么笑容。他右侧坐着个年约四十的贵妇,衣着华贵雍容,穿着杏红棉袄配湘色对襟祷裙,绾着元宝髻,气质大方,微微笑地望着两人。
先前墨尽日告诉过她一些关于乔府的事,她推测贵妇应是乔老太爷的继室方氏。
那坐在左侧下首坐着的妇人定是已故乔老爷的正室柳氏,她年岁差不多三十多岁,穿着一样贵气,眉眼间透出骄傲神色,一旁依着她坐的两个少女,想来便是她的女儿乔清、乔淳。
乔淇牵着八儿走上前,依次向众人见礼。她被众人审视着,虽然除了乔繁以外,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但她却感受到几道不善的目光。
柳氏朗声问道:「你就是谢姨娘流落在外的孩子?」
乔淇看向她,老太爷和老夫人都还没发话,她这媳妇却先开口,想必不是个好应付的。「回太太的话,我想是错不了的,刘大娘也这么说。」
柳氏是知道内情的,见乔淇提起刘大娘,暗暗冷笑。刘大娘说这丫头是她买来做戏的,又狠狠赚了她一笔,此刻她正窝火呢,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摆出主母姿态让乔淇上前。
「你这孩子怎么畏畏缩缩的?这儿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不必这么拘束。」她扯了扯乔淇干瘦的手臂,状似亲昵,手上的劲道却不小。「我是你爹的嫡妻,你就跟你两个姊姊一样喊我母亲吧。」
乔淇不傻,柳氏这粗糙的演技骗不了她,但也不好明着违逆,挤出害羞的笑容顺从地喊,「是的,母亲。」
过去历经企业继承权之事,乔淇十分洞悉大宅门中的险恶,虽说是亲人,一旦损及利益可是比敌人更加凶狠,许多互斗较劲都在台面下进行,表面上人人仍是和气脸色,说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虽然她刚进入乔府,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也不清楚,但在她看来,若光凭柳氏这般演技不足为惧。
「你往后有什么问题就问问两位姊姊,淳姐儿和你年岁相当,两人亲近一些也好,她女红不错,你多跟她学学。」说着柳氏又牵过大女儿乔清的手,表情满是骄傲。「至于琴棋书画,是你大姊姊拿手的,你多和她请教也好,这几年落下许多功课,日后可得帮你好好补补……」
乔清乔淳都是她所出,但人心本就偏向一边,对于貌美多才的乔清她向来宠爱,也引以为荣。
至于乔淳,因她刚出生乔航就死了,算命的说她生来带煞,是父母克星,柳氏因此而不待见她,也不愿与她过于亲近。
「我听说你在一家酒楼当掌柜,可有这事?」乔清的眼神充满不屑。
乔淇心想她问得真直接,却又见原本絮絮切切的柳氏也住了嘴,既没有指责女见,也没打圆场,摆明了想等她回答。
「你们母女俩别拉着她自顾自说话,先让她过来给老太爷和我好好看看,凡事总该有个秩序不是?」方氏开口,直接挑明柳氏忽略礼节。
柳氏本想在老太爷面前展现一番器量,被方氏一说顿时成了怠忽礼仪,心里不乐却敢怒不敢言。「太太说得对,瞧我一时高兴竟忘了礼数。」她三两句笑语带过,又催促乔淇,「你快上前让老太爷看看,他盼着你来盼了好久。」
也许是想和柳氏较劲,方氏见了乔淇也是绽开一脸笑,亲切地把她揽在怀里,「这丫头生得真好看,老太爷你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越看越有航儿的神韵。」眼光一扫柳氏,话锋又转,「我本来还担心那刘产婆心术不正,会不会联合外人骗咱们,但这丫头我觉得投缘,肯定不会错的。」说完又对乔淇嘘寒问暖,问了过去种种,养父母如何去云。
乔淇本来对方氏印象不错,以为是个婉约的大家贵妇,此时见她和柳氏一般惺惺作态,刻意吹捧自己,不知在耍什么伎俩,忍不住感叹乔府的婆媳斗争也太过明目张胆。
正思考着将来在乔府该如何自处时,就听见一道苍老却有精神的声音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一转头,见乔繁看着自己,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威武严肃,但乔淇却觉得,他的声音里充满温暖人心的和蔼。「禀老太爷,我叫七儿。」
「叫爷爷就好,刚刚你母亲不是说了,咱们是一家人。」见乔淇乖巧,一应回答有礼合宜,且他心里怜惜谢姨娘的处境,因而对乔淇有心照顾。
点点头,乔淇感觉得出乔繁是真心对自己好,对这位威严的老人心生好感,也打从心里敬爱他。乔繁可说是府中支柱,讨好了日后也能有个靠山,她绝不想卷入柳氏和方氏的战争中,得先为自己和八儿寻求庇护才行。
「七儿……说来真是凑巧,我先前盘算着该给你取什么名字,结果你猜如何?」乔繁对她温文一笑,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你可识字?」问完他自己似乎觉得荒谬,一个贫户养女吃饱都有问题了,怎么可能识字?
乔淇点头,编了个借口,「因为要记账,多少学了些。」
他惊讶地挑眉,「这真是再好不过,你自己瞧吧。」
「老太爷取了什么样的名字,这么神秘?」方氏也凑过来瞧。
乔淇展开纸,见到白色宣纸上写着的字,心头顿时似有一股暖流涌出。
「你这一辈孙儿的名字带水,我为你取名乔淇,七儿淇儿,看来我取对名字了。」
乔淇心想乔繁事先已替她取名字,定是将自己当成孙女,看着他和蔼可亲的面容,不禁令她想起已故的父亲,感到一阵鼻酸。
「淇儿,你喜欢这名字吗?」
淇儿,父亲从前也都这么唤她,想起往日父亲的疼爱,和父亲死后自己在家族间所遭遇的种种委屈,她再也忍不住心里澎湃的悲伤,一头扑进乔繁怀里。「谢谢爷爷,这名字我很喜欢!」
「哟,老太爷怎么弄哭小丫头了?」方氏笑道。
乔繁抚了抚乔淇的头,频频安慰,「好了,丫头不哭,你还没见见你娘,也还没跟我介绍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小子。」
乔淇抬起头,连忙擦干眼泪,一时羞搬不己,自己怎么一时克制不住情感了?
她唤了八儿上前。「八儿今年十岁,是我养父母的孩子。」她撒了谎,以免八儿的身分被看穿。「他可爱懂事却天生痴傻,我怕他没了我照料,日后会受欺侮,想问爷爷能否也让八儿留下?」
「这有什么问题,淇儿心善,如此重情义,爷爷欢喜都来不及。」他见八儿模样憨厚讨喜,点点头道:「你娘那院子向来冷清,多了你二人可就热闹多了。」
他话刚说完,方氏就奇怪地道:「说到谢姨娘,她怎么这时都还没来?」
方氏心知必然是柳氏作怪,刚刚不提,现在才提,有意要给她难看。
柳氏早准备好说词,「谢姨娘说老太爷在,这场合她不好出来。」
妾室的地位极低,许多正式场合是不便出面的,然而今日情况特殊,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回家,为人母亲的自是迫不及待,但柳氏这说法却好似谢姨娘故意回避乔老太爷,故意不出面。
幸好乔繁了解谢姨娘为人,知她一向拘谨,未往他处想去,「她何必这么小心翼翼,今日情况特殊,她出来见孩子又有谁会怪罪?」说完,就命人去请。「好了,待会儿你们母女俩见面好好说话,我累了,先回去歇歇。」
众人一同送走乔繁和方氏后,武毅堂中便剩下乔淇姊弟与柳氏母女。
柳氏讨厌谢姨娘,不想留下来见她,带着两个女儿就要离开,没想到乔清却走向乔淇。
她从小备受娇宠,心高气傲且气量狭小,就连对乔淳这个嫡亲妹妹也是只当仆人使唤,眼下更不把乔淇放在眼里,刚刚见乔淇与乔繁互动亲密,只觉她格外碍眼。「你果然是做掌柜的料。」
乔淇不明所以,乔清又道:「从刚刚见你巴结爷爷的样子就知道,你平时也是这么巴结客人的吧?爷爷对你这种不知从哪里来的野丫头才不感兴趣,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你休想以为能讨得什么好处。」
乔淇暗笑,这样也算巴结客人?那舌灿莲花的小伍算什么?她从前在现代也让家人娇惯,但好歹在社会上历练过,懂得进退应退,最受不了这种明明什么都不懂,只会仗着父母之势欺人的人。
顾虑到柳氏在场,她摆出一脸和善地道:「大姊姊,我那不是巴结,而是真情流露。」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既然大姊姊满心都是巴结和利益,你恐怕不知什么叫作真情流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