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爷,我不过说说而已,你怎么损人呢?」李公子被一语道中心中郁闷,恼羞成怒,不由得提高音量。
「我抽中好签正高兴着呢,谁让你泼我冷水……」牛大爷哼声道。
眼看两位客人快吵起来了,小二连忙阻止,「两位贵客别动怒,让各位嘉宾高高兴兴地用餐是小店的最高宗旨,不如我给两位上碗菊花雪梨茶,消消火气解解渴。」
说完他便到厨房吩咐一声,没多久就捧着两碗茶盏回来,手脚俐落的为两位客人上茶水,解说道:「这道凉茶是小店新推出的食补宴中的一道甜点,取梨的甘甜、菊的馨香,加了枸杞、冰糖熬制而成,清肝明目,滋润肺燥,在金秋时节里喝最是合适。」
小掌柜说,这叫「试吃」,有很强大的宣传效果。小掌柜说的话他有些虽听不明白,但弄懂意思后,还是佩服她佩服得紧,客官试喝完这盏茶,皆对食补宴产生兴趣,特意会再来尝鲜,这两日他用这招不知招练多少笔生意了。
他过去在莲香楼做小二多年,名叫小伍,为人有情有义,一听说莲香楼要重新开张,二话不说马上归队。
「小二,我们的马蹄鲜虾饼和松菇烤兔肉怎么还不来啊,你赶紧去厨房催一催,我们酒喝得正尽兴,没了配菜多无趣?」
「客官别急,咱们大厨说了,这两道料理的火候很重要的,您且耐心等等,好菜马上就能上桌!」
他答了一声,快步跟到厨房门前,就见大掌柜正问着小掌柜,何时该将兔肉下锅。
为了节省聘请人的开支,也是避免招牌菜做法外流,莫香自告奋勇担当大厨,她对下厨很有兴趣,打小就在灶间绕着厨子腿边学艺,才十六岁年纪,做菜资历超过十年,乔淇一说菜,她领悟力极强,偶尔还能举一反三,给出不错的建议。
「七儿,你怎么知道这猩唇的做法?这可不是普通常见的食材呢。」莫香曾疑惑的问她道,事实上,在更加了解七儿后,她真不懂凭七儿那家徒四壁的家境,怎么能如此见多识广,她甚至还识字。
乔淇每每都打哈哈岔开话题笑着带过,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前辈子过着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人生吧。
小伍问了何时能出兔肉后,见小掌柜也出了厨房来,笑道:「小掌柜,您想出的秋季食补宴菜色很受客人欢迎,有不少人询问,想定日子办筵席呢。」
乔淇听了很高兴,这食补宴的主意是她曾经用过的食品企画之一,从前晨风身子虚弱,时常生病,她听人建议中药食补能改善体质,且药性温和、无副作用,便着手研究,孟晨风吃了一阵子虽颇见疗效,却依旧不足以挽回他生命的流逝。「那就太好了,今日抽签的情况如何?」
「目前还没有人抽中免餐费的签,一文钱菜的也是,免三成的被牛老爷抽中了,还剩四个名额,至于免两成、免一成的分别是三个和七个。」
「知道了,看来还行,现在才晌午,记得每个时段抽中签的人数得平均些,才不致惹得晚上上门的客人们抱怨。」她嘱咐一声,探头看了看满座的大厅,又问道:「我弟弟到哪儿去了?」
「刚刚给三楼的客人唤去提水了……」
两人说话间,大门外却来了三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阿龙、小墨子,你们说看看,那丫头是不是很不够意思,如今都成了这座气派酒楼的掌柜,也不懂得弄些好吃的来给我这老头尝尝,以前倒还提懂得做人的……」
这来人正是当日乔淇做菜给他吃的老乞丐朱角,四处张望打量着莲香楼,嘴里喃喃抱怨着,充满委屈。
「师父,您老人家能不能长点记性,我都说多少遍了,别叫我小墨子!」听起来像公公,他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跟在老乞丐身旁另一个少年,他不像衣衫槛楼、顶着蓬头乱发的阿龙和朱角,一看就是十足的乞丐样,纵然穿得一身黑,却是整齐干净,只是尽管口称师父,对朱角的态度却不能说是尊敬。
「老前辈,我想是这几日酒楼刚开张,七儿太忙碌才没去找你,她心里肯定是念着你老人家的,咱们现在去找她和八儿,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因为了节省人事开销,莲香楼大门外并不像一品香那样还有伙计看着,三人于是大刺刺的进了大门,走在小径上。阿龙看到莲香楼三重飞苍反檐,美轮美奂,颇受震撼,他从没出入过这样的地方,多半只是远远观望,真正站到近前就觉得有股压迫感袭来,会觉得局促,举步艰难,正犹豫着该不该进门,那一对师徒倒是毫无顾忌的直接进去。
「哇!好香哪,你也快闻闻,这是烤兔肉的香味,光闻这焦酥的香,肯定是只又肥又壮的大野兔。欸,你说这丫头真是的,有好肉也不留给我,就只惦念着臭铜钱,无情无义!」
朱角发完牢骚,肚子立刻很配合的发出咕噜叫声,墨尽日完全不想理他,径自抬头往满座的客人扫了扫。
「小二,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放了两个乞丐进来,难怪我闻到一股臭味,真恶心!还不快把他们赶出去,这教我怎么吃得下饭?」席间客人发现三人立刻叫嚷起来。
「哎哟,客官抱歉了。」小伍接着赶紧大呼上前,「喂,那老头和小子,要饭别往人家的门面来行不行?懂不懂得规矩啊,还不先到门外等着。」
阿龙和朱角已被小伍推着往外走,阿龙大喊道:「我们来找七儿!」
推拉间,忽地听到一声呼喊——「等等!」
乔淇到二三楼巡视完毕,刚好下楼,就见小伍在驱赶两人,一旁有个少年冷眼旁观,像在看好戏。
「小掌柜?」小伍闻声抬头一望。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带他们进雅间里坐。」对乔淇来说,朋友不分身分贵贱、衣饰新旧,只要认定是朋友,自是真心诚意招待尽兴。
如果不是因为要做菜给朱角吃,她和阿龙也不会认识,莲香楼要买掉的消息更不可能传进她耳里,说起来,招待他们吃一桌当作「仲介费」也不为过。
吩咐小伍后,她旋即招呼朱角和阿龙到二楼雅间,却见方才在一旁看好戏的少年也跟了上来,阿龙立即介绍——
「七儿,这是老前辈的徒弟墨大哥。」
乔淇见对方约是十六七岁年纪,眼大而长,眼尾上挑,是对十足的桃花眼,盼睐间流波闪闪,虽然面上敛着冷漠,表情酷酷的,眼底却有抹藏不住的兴味。
乔淇向他问候了声,墨尽日却只一点头,不知为何,这耍酷的作风让她想起那日救了自个姊弟的那个恩人,不禁又打量了他片刻,不过当时自己根本没瞧见对方的模样,此刻自然看不出什么。
墨尽日倒是趁机打量乔淇一番,这七儿和八儿近来老是听师父挂在嘴边,他曾偷偷跟踪观察过,有回还救了他们,那八儿还好,这叫七儿的丫头倒真是有些特别,行事跟一般的闺女或是村姑野妇很不一般,似乎像介于两者之间,多了点他形容不出的什么。
将三人安排到雅间坐好,乔淇便往厨房去了一会,没多久就送了几道菜来,朱角见了满桌的菜,笑得合不拢嘴,光闻香味就连声赞好吃,高兴得直和阿龙抢菜吃。
经过一番激烈的抢食,祭了五脏庙后,阿龙满足地抚着圆圆的肚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七儿,你们最近应该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他这一说,立即引起朱角的注意,就连墨尽日也瞧了乔淇一眼。
乔淇心知阿龙是担心一品香和靖王府来找碴。她摇摇头,「没有,本来还担心着呢,不过这几天挺顺利的,就是忙了些。」
「麻烦?!谁会找你麻烦?」朱角不解地问。
等两人向他解释后,他竟反常的收敛了嘻皮笑脸的态度,严肃地陷入沉吟,「这事情竟还扯上那个人,确实不是普通的麻烦……」
见朱角这样异常慎重,乔淇原本侥幸的心也跟着凝重起来,正要开口说什么,又听朱角问向墨尽日。
「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乔淇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墨尽日能搞定靖王爷不成?不由得看着墨尽日,期待他说出什么好法子来。
岂知他只是冷嗤一声,语气轻蔑,「哼,放心,那老家伙最近可没心思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对方可是王爷欸,这么不屑?!乔淇猜想莫非墨尽日也和靖王爷有什么纠葛?
朱角的态度更加凝重了,「这话怎么说?」他挪了姿势,不再懒散的歪在椅凳上,而是坐得端正。
「那老头最近不在城中,忙着他的大事业。」墨尽日嘴边的笑意十分冷淡。
朱角闻言表情变得更严肃了,乔淇和阿龙都不懂他为何有如此反应,靖王不在城内,代表着不会有麻烦找上门来,这不正是好事吗?
察觉到他们两人困惑的目光,朱角一怔之后哈哈笑了笑,抚着肚皮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七儿丫头,这一顿饭真是不错,尤其是那道烤兔肉……啧啧,那好滋味我可是许久没尝到啦,老乞儿没钱,也不兴赊账那一套,不如允你一个要求,说吧。」
乔淇黑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老前辈您尽量吃,随时来莲香楼都欢迎,至于这要求还是先赊着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心。」
嘿嘿,她是真的有件事想求他,不过一顿饭可能不够用,还是多让他欠几顿再说。
这一日,莲香楼下午才开始营业,前一晚有个客人临时追加五桌食补宴,导致部分食材和药材提前用罄,小伍的娘一早摔断腿,小伍早上也告了假,乔淇和莫香商量后决定休息半天,两人外出采买,趁机到处绕绕,看看市面上有什么特别的食材,多些做新菜的灵感。
市集和药铺都众集在东城,两人徒步走去,先是前往几家药铺和菜铺,一番讨价还价后讲定价钱便让对方晚点把东西送到莲香楼。
之后两人四处闲逛,东看看西看看,一边讨论着,不多时便讨论出几道当季新菜色,毕竟都是女孩子,办完正事后,她俩来到一个卖首饰香粉的摊子前,莫香看得高兴,乔淇没见到喜欢的,就在一旁等她。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群里起了骚动,一阵闹烘烘的,隐约听见有人喊提贼,莫香发现不对,紧张得要命,乔淇本来想去看看情况,却被她死死拉住。
「前面的混乱不知道是什么状况,我们还是离远起了免得被波及……啊!」
莫香正跟她说先避一避,不想突然有一个头戴高窟笠帽的男子,往她们这边撞了过来,乔淇一个踉跄,勉强稳住了身子,莫香却因防备不及而摔倒在地。
同一时间,乔淇蓦地感到手里一沉,又听见那男子的声音低低道——
「接着!」
接什么接?莫名其妙!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人为何突然塞一包沉甸甸的东西给她?正想问清楚,对方转眼就不见了,接着一个大汉气冲冲地排开人群朝她们而来。
她心道不妙,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放进袖子里拢紧了,眼看大汉无视自己,径自去追人,提着的一口气正要松下,手却被人从旁一把揪起,那颗好不容易放下的心顿时又高高悬起。
「站住,给我回来!」一声冷然的声音喝道,但不是针对被揪住的乔淇,而是对那个去追人的大漠。
乔淇被人栽赃到被人揪住的过程,不过转瞬之间,直到现在看到这「人赃俱获」的场面才恍然大悟,想要辩解,一回头又怔楞当场。
这人竟是晨风……不,是那个与晨风有着相同容貌的沈公子,他一身雪白锦衣飞扬,衣摆翩然,如冰霜傲雪,白得张狂。
在此之前,乔淇一直都想再见他一面,怎知两次见面自己都是如此狼狈?!她无力的垂下头,心里万般酸涩,同时也感到羞耻,过去她是高高在上的,晨风总是将她当成公主般捧在手心呵护,怎么一遇上这个沈公子她会落得这么耻辱的境地,尤其这回还……
「好大的胆子,连本大爷的钱袋也敢偷——」沈天洛压低声音,面上没什么表情,瞪着乔淇的眼神森冷骇人,尤其那一个「偷」字重重的撞在乔淇心上,令她身上失温。
「偷……」她头皮微微发麻,不安地看着地面,脸色越来越难看,揪着袖子的手抓得更紧了。
沈天洛的手下祁安怒骂道:「无知小贼,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何许人也,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那双贼手不想要了吗?」看这个小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岂知胆大包天,竟敢偷到他家主子身上了!
「你说谁是贼……喂,你干么?」
她原想耍赖到底,哪知沈天洛的手居然猛地探入她的袖中,兀自掏出一个绣工精巧的锻布袋,一看就知道是极贵重的物品。
乔淇被他唐突的举动吓了一跳,正想痛骂他一顿,却听见围观民众传来窃窃私语,看她的目光尽是鄙视与厌恶,气势马上弱了下来,她想解释这东西是别人塞给她的,却也清楚即使这是事实,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
「还想狡辩,那你不妨说说这钱袋为何在你手上?这上面绣了个洛字,是我的名字,莫非你名字里也有个洛字,还和我用相同款式的钱袋,同样绣了名字?」沈天洛嗤之以鼻地道。
乔淇的脸被他用力的扳过,那个钱袋凑近到她面前,用力撞在她鼻子上,她一瞧,确实上面有个奇特字体的「洛」字。
看着貌似晨风的男人以蔑视的眼神看着自己,俨然把她当成犯人,乔淇的心一寸寸寒冷,那因为过于思念爱人,连带着对沈天洛产生的好戏顿时全转化成愤怒与怨恨。
是啊,就算有着相同的容貌又如何,她怎么会愚蠢的错认呢?这家伙狂妄的态度压根比不上她的晨风,她最爱的男人拥有着那样温柔细腻的心,时时念着她、为她着想,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牵动着她的心,然而,他死了,不再有呼吸,不再说爱她。乔淇的心作痛起来,撕裂的心窝淌着血,只因沈天洛此际的无情,令她再次深刻的明白,那个温柔宠着她的人早已不在了。
晨风的死夺走了她的幸福和开怀笑声、夺走她想为某人下厨的、为他做些什么的冲动,她没办法再爱,再没一个男人能引起她的注意力,除了眼前的这个男子,只是,他真的不是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