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就这样一辈子隐瞒下去,直到他自己发现,但如今看来依他这死脑筋的个性,恐怕再过几辈子也未必猜得出来。
她要对他说,她就是真正的赵玉惑,他朝思暮想的人其实早就来到了他身边,无论风霜雪雨,她都会与他甘苦与共。
若再隐瞒下去,反倒显得她的爱意不诚了,反覆地试探他,有什么意思呢?
已经证明失去了权力与美貌,他依旧这般爱怜疼惜她——这就足够了。
第7章(2)
“在想什么?”他发现她陷入沉思,似有心事,不禁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她连忙搪塞,顾左右面百他,“对了,方才你把什么放进抽屉里了?”
“很好奇吗?”俊颜神情猛地一凝,明显误会了她的话中含意。
“是买了什么礼物要送我吗?”赵玉惑故意拉了拉抽屉,“还上了锁?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找到钥匙,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他表情越发深沉,话中有话地道。
“钥匙呢?”她笑盈盈向他索要。
他摊开空空的双手,没有回答。
赵玉惑被勾起了兴致,调皮地扑上前去,胡乱地翻他的衣袖,他的身子迅捷地避开去,看似在与她调笑,其实却在暗地里观察她的神情。
她到底是在与他笑闹,还是另有图谋?
他发现自己真不了解女人,她们怎么可以瞬息之间判若两人?心如海底针,思如天外云。
假如、假如……她真是细作,真如离帝所说……
慕容佩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眼前的情景如此幸福美满,他实在不愿发现这只是阴谋的伪装。
“给我——给我啊——”她不明就里,仍然缠着他不放,可小产后身体尚未恢复,一阵笑闹之后,便觉有些晕眩,膝盖忽然一软,踉舱了一下。
“怎么了?”还好他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她觉得颈后一片冷汗,只能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喘息。
“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必理会。”他搂住她,在她耳边道。
为了她的身子着想,不愿再逗弄她,更不愿她真的打开那个锦盒,招致杀身之祸。
“你以为我真的希罕啊?”半晌,呼吸恢复平稳,她笑得甜甜地闭上眼睛,双手揽着他的腰,轻声撒娇道:“我只想要你像这样抱着我……”
也不知这是真心话还是假话,但钻入他耳中,却令他心底甜得如尝到花蜜。
慕容佩俯下身,含住她的唇,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言尽于此,不再多言,总好过说出一些让他意外的话语,徒增烦心……
***
再过几日,便是慕容佩的生辰了。
吃过午膳,赵玉惑特意命车夫载自己前往雪娟坊分店,她早已在那里订制了几套衣裳,今日定要挑一件最最相衬的,为悦己者容。
雪娟坊的掌柜已经与她熟识,早等在门前相迎,直引她入内厢,奉上茶水。
“慕容夫人,好巧啊——”
正静坐品茗,欣赏着掌柜端上前来的衣饰,却听屋外传来一声冷笑及话声。
赵玉惑愕然抬头,却见明嫣公主款款走进来。
掌柜大惊,连忙下跪行礼,明嫣公主却摇摇手,示意他起身,“你且下去吧,本宫与慕容夫人有几句私话要说。”
来者不善,明嫣公主既然能寻到此处,可见的确定想与她做一番腥风血雨的“深谈”。
其实,这段日子与慕容佩感情增长,赵玉惑都快忘了这位刁蛮公主的存在,但对方显然还拿她当劲敌,不肯放过她。
明嫣公主又是何必呢?赵玉惑叹一口气,忽然想以姊姊的身分,给这个女孩子一些劝告。
曾经,她也是这般骄纵任性,像天下所有的公主以为只要自己想要,天上的星辰随时能唾手可得。
然而,她错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会因为出身高贵或卑微而改变,好比爱情,那不是强求就能得来的。
知道了人生的艰难,也就会懂得宽容与退让。
“你知道本宫前来找你,所为何事吗?”明嫣公主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瞅着她。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赵玉惑无所畏惧地答,“公主一向讨厌奴家,想必这一次,也不是来逗奴家开心的吧?”
“本宫可是一片好意呢,劝你早日离开丞相府为妙。”明嫣公主也不隐藏心思,唇角得意的扬起,“免得到时候肝肠寸断,后侮莫及。”
“公主说话真正奇怪。”赵玉惑笑道,“相府为我家,我为何要离开自己的家?”
“在本宫面前,你就少装模作样了,”明嫣公主脸色一沉,“你这个敌国细作!皇兄与慕容都开始怀疑你了,你还敢装傻?!”
“细作?!”赵玉惑猛地一惊。
这……从何说起?为何无缘无故,要给她扣上这个罪名?
“怕了吧?”明嫣公主看着她脸色微变,更加得意起来,“瞧你这反应,皇兄果然猜得不错。说,你是哪国派来的?”
“公主若坚持这个说法,奴家还真正哭笑不得。”赵玉惑压抑混乱的心跳,淡淡道,“俗话说,捉贼拿赃,公主要指称奴家为细作,总得有点证据吧?”
“王兄说,你来历不明,慕容也承认,你不过是他府里买来的婢女,是冒充元配欺骗本宫。”明嫣公芒恨恨道,“那日我在皇兄书房里,什么都听到了——”
赵玉惑对此事并不介意,这件事,她倒不怕曝光。不管当初如何,她现在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慕容夫人了……
只是挑起了这刁蛮公主的报复之心,可真有些麻烦。
“光凭奴家来历不明,就代表是细作?”赵玉惑从容笑道,“太武断了吧?”
“本宫与皇兄如何怀疑,对你来说都不要紧吧?”明嫣公主斜睨她,“可连慕容现在也开始怀疑你了——怎么样,伤心吗?”
她明白了,总算明白了。
这刁蛮公主是故意来气她的吧?呵,她与慕容的关系,岂是这么容易挑拨的?
“所谓的怀疑,不过是公主的臆断吧?”赵玉惑莞尔道,“丞相与奴家一如既往,恩爱如昔,谈何猜疑?”
“哼,是不是臆断,很快就知道了。”明嫣公主嘴角一翘,“本宫问你,前几日慕容有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回府?”
“什么东西?”话刚出口,她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只小小的锦盒,有没有?”明嫣公主提醒道。
锦盒……那天,他锁在床头抽屉里的,死也不愿意让她看的不就是个锦盒?
“有又如何?”表面上依旧镇定,但赵玉惑心中却一阵骚动。
“就让本宫告诉你那盒中为何物吧。”明嫣公主冷笑道,“那是一封军事密函,皇兄亲手交给慕容的。”
“那又如何?”她依旧微笑,然而,笑中开始带上苦涩。
“王兄说,如果你不是细作,断不会碰那密函,若事实相反,则要慕容痛下决心,防患未然。”
“可我并没有碰。”趟玉惑笃定地答。
“问题不在于此——你还不懂吗?”明嫣公主故意啧啧出声像是在觉得她傻,“关键是,慕容他答应了皇兄试探于你,这就说明,他对你用情不深,仍有提防。”
这句话,像一根针,直黥她心间。
没错,明嫣公主虽然愚蠢任性,但这一次,却说中了。
他若爱地,断不会这样试探于她……他这样试探于地,说明在他心中,她还是不够分量。
努力了这么久,自以为已踏入他心底,没想到,其实还是停在原地。
她就像一只囚鸟,任凭怎么飞翔,也飞不进他的心墙。
为什么?就因为她不是“赵玉惑”?她还以为,他们的爱情已经突破了身分与外貌,见到的是灵魂……
“害怕了吧?”明嫣公主看着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讽笑道,“本宫倒是有法子,能解你心中疑惑。”
“公主以为奴家有何疑惑?”她轻声反问。
“你的疑惑便是——你在慕容心中,到底是何分量,对吗?”明嫣公主这一次倒是聪明得紧,“不管你是不是细作,看得出来,你很在乎慕容,也在意这段姻缘。说真的,能成为慕容夫人,自然此当个细作要好得多,你有主子,只能许你万金,而慕容却能给你一世幸福。”
的确,这番话倒是句句戳中要害,让她心颤。
连明嫣公主都能看出她的真心,为何他却不知?她对他的感情,难道他一点儿也没察觉?那些豁出身心的奉献,是一个细作能给得了的吗?
“什么法子?”良久,她清了清嗓子,对明嫣公主道。
她居然也有这一步——向情敌求助。想来,真正可悲可笑之极。
“你就打开那锦盒,看看慕容会如何待你。”明嫣公主道,“若他任你被捕死去,就说明,他对你是真的无情。”
“我若打开了那锦盒,就说明我真是细作,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赵玉惑冷笑道,“公主这岂非故意置我于死地?”
“要想知道一个人的真心,不冒险哪成啊?”明嫣公主反激她,“若换了本宫,即使会死也要一试,否则,这一世都不会安心。”
没错,说了这么多,仿佛只有这一句,与她心思暗合。
她的爱情万分纯粹,容不得半颗沙子,不成功,便成仁。
或许,她真该放手一搏,这也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第8章(1)
慕容佩赶到宫里的时候,已经三更了。
离帝站在大殿之上,阶下陈列着数具死尸,鲜血沾满了盔甲,看上去惊心动魄。
“王上,发生什么事了?”慕容佩骇然道。
“这些是驻守长宁的士兵,昨夜遭遇突袭,全营官兵悉数阵亡,无一幸免。”
离帝的脸色阴沉得像隆冬的冰霜。
“长宁?”慕容佩一震,“那是我离国操练秘密军队之处,除皇上、微臣及该营将士外,根本无人知晓,又何来偷袭之说?”
“不,有其他人知道。”离帝却道。
“谁?”
“你夫人。”离帝的答案石破天惊。
“……巳巳?”听见沙哑得不似自己发出的声音时,慕容佩发现,自己已经失声。
“还记得朕交给你的锦盒吗?里面的密函便记录了通长宁秘密营地的军事要道。”
“不,”慕容佩摇头道,“巳巳没碰那只锦盒,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朕已经派人去你家中查看过了,那密函上的火泥封印已经裂损,明显被人打开过。”离帝叹息,“你方才离家要入宫时,朕叫人把苏巳已押入了天牢。”
什么?他眉心一凝,霎时觉得快要窒息。
他百般提防,就是害怕面对这样的结果……然而事与愿违,最为恐惧的事,仍旧发生了。
“皇上,且让为臣去问问,其中定然另有隐情!”他仍不信她会做出此事,仍竭力辩解道,“巳巳她与为臣倾心相爱,断不会——”
“云琅与朕何尝又不是倾心相爱?”离帝厉声打断他,“可到头来又是如何?她待朕始终不能如一,而你的巳巳,也并非完全属于你——这样的女人,要来何用?”
慕容佩压抑住胸中的反驳话语,他知道,皇上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甚至会加速巳巳走向死亡。
若换了平时,皇上或许还能再给他们机会,但云琅贵妃最近出了这样的事,皇上的愤怒悲痛全郁结在心,早失去了宽容。
“臣一直以为那封密函是假的……”他一面想着如何挽救,一面瞥了眼阶下不忍卒睹的尸首,低声道,“怎么会造成如此局面……”
“假的能引出敌人吗?”离帝眸光愤恨轻哼,“朕宁可牺牲一支劲旅,也要铲除身边隐患!慕容,你也看到这些士兵们的尸体了吧,他们也曾与你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如今却再也无法睁眼,此次倒在你面前的是一营的将士,下一次呢?也许便是离国千万百姓,你真的忍心为了一个女子,促成这般残酷血腥的景象?”
他不能……他当然不能……
他慕容佩,此生最不愿见到如此景象,他童年曾亲眼目睹全族被屠,至今依然噩梦连连。
所以,他生平志愿,是能四海归一,天下和平。于朝堂上施展才华,一则为了玉惑,二则也是为了心中远景。
爱一个女子,牺牲自己的性命他在所不惜,但为了这个女子牺牲无辜旁人的性命,他断断不能……
“慕容,朕知你对她用情极深。”离帝叹口气道,“朕会派人好好送她一程,保她一具全尸。”
“皇上……”他的心跳到嗓子眼里,脱口而出,“不,让为臣去。”
她若糊里糊涂地死在别人手里,即使死了也都会怨他吧?就算要留一具全尸,他也希望是由自己为她收尸。
“好,”离帝颔首,“慕容,朕就知道,你跟朕一样,是行事果断的人,不负朕对你以重任。这里有一壶,拿去吧。”
桌上的玉壶玲珑剔透,看来如此灵巧可爱,却装着杀人的剧毒,慕容佩闻到酒香,想到饮下的后果,顿时一阵恶心。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捧着那酒,默默告退,直赴天牢。
他满脑子里都是她的影子,一想到她身体初愈,而天牢湿冷,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他就心里一揪,只想不顾一切带她走……但他可以这么做吗?
已经多久没来到天牢这般黑暗恐怖的地方了?自从当上丞相,起居饮食无一不佳,他似乎再也没接触过这些令人光看就胆寒的事物。
然而,他只能镇定,因为,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她。
她就立在铁栏之后,一身素白,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青白,比她小产那日更加面无血色……
她很安静,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裁决。
“慕容,我不是细作——你信吗?”
方才他前脚迈出府门,后脚府里就闯进一队禁卫,冲进她房中翻箱倒柜,寻出了那份密函。
指着上边裂损的火泥封印,他们声称她是细作,将她捉捕至此。
这一切,正如她所预料,而她赌命只为引出最终的结果。
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这个结果——假如,她真是细作,他会如何?
唯有处于鬼门关上,生死边缘,才能知道爱情是否真实。
“慕容,明天是你的生辰,”不等他回答,她微微笑着,闲话家常,“我已经为你备了礼物,订了筵席。我一直想着,要给你好好过一个生日。”
假如,她说点儿别的,或许他还不会如此伤心。但她一如往常般的温柔,让他顿时无所适从,心痛欲裂。
他打开牢门走过去,将鸩酒搁下,不发一言。
“这是给我的吗?”她看着那酒壶,伸出手来,轻轻抚过,指尖有着温润的触感。
“这是鸩酒。”慕容佩答道。他声音很轻,听不真切。
“鸩酒,剧毒之王,外表如此华美,却如此可怕。”说着可怕,脸上却无半分恐惧,赵玉惑浅浅一笑,“会让我死得痛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