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行深凝视著这个双眼灿亮的少年。
自从开始带陈夏出门谈生意或应酬,唐行深注意到陈夏没有一套适合的衣裳可穿,便要人将他年少时穿的衣衫找出来改给陈夏穿。
像陈夏现在所穿的这件浅蓝绸褂,他当年穿起来挺拔大方,可是陈夏穿起来却显得有些怪异。
嗯,也许是这小子个头比他当年瘦小得多,骨架细的缘故,浅蓝的绸褂穿在身上太大件了。
相对的,这件浅蓝绸褂却也将陈夏衬托得更纤细、更秀气,那张兴奋得泛红的脸庞,还透出一抹女儿家的神韵,甜美柔软得教他目不转睛……
“嘿嘿,唐大爷,你睡着啦?”否则为何眼睛直直的向前看,目不转睛?
成凝夏连忙低下头左瞧右瞧,确定身上的衣物并没有紊乱之处。既然她身上没有问题,那么唐行深是在看什么?
“唐大爷,醒醒!”最后,她双手用力一击掌,响亮的击掌声这才让他猛然回神。
“抱歉。”难得的羞窘使得耳根迅速泛红,唐行深轻咳一声,拾回原先的话题,“你学得差不多,可以准备出师了。”
“好极!好极!”成凝夏呵呵大笑,但想想又觉得不对,“等等,你说我只是学得差不多?是还差了什么没学到的?”
“是还有几项,”唐行深慢条斯理地道:“但以你的年纪来学,似乎还太早。”
“我已经不小,快十七了!”她不服气地道,然后便看见他再度轻咳,显得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没有。”
“一定有,我看见你张嘴了。”
“我打呵欠。”
“你……我还听见你轻咳。”
“我著了凉。”
“你你你……”好恼哇!她说什么都被他堵回来!成凝夏往前一倾,架式十足的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真奸诈!”
“自古无商不奸。”因她的欺近,唐行深可清楚闻到一丝发香,心神不禁为之荡漾。
“哼,好个无商不奸!”成凝夏眯眼撇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那就……”
“那就怎样?”唐行深立即有所警觉,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她已经看准目标下手。
下手作什么?打揍捶踢踹?不必那么费力,就见成凝夏竖起两根手指,狠狠朝他身上伸去。
搔痒这一招的效果可说是立竿见影。
“哈哈……别闹了!哈……”
唐行深想躲开,但成凝夏哪肯放过他。
“怎么样?怎么样?痒不痒?我搔你痒,欺负你……”
成凝夏也是在偶然间发现这个大秘密!
在一次返回唐家庄的马车中,他们对坐谈论著经商之道,她的一缕发丝落在唐行深颈侧,才稍稍滑过他的颈子,他便露出奇痒难耐的表情。
唐行深怕痒?成凝夏当时差点笑出来。
所以,此时此刻想威胁他,她当然得善加利用他这个弱点啰!
唐行深威胁别人惯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反过来被人威胁,而且还表现得这么狼狈。
嘿嘿嘿地直笑,成凝夏哪肯停,继续搔他痒,并且逼问道:“快告诉我,我还有什么没学到的?”
因为要搔痒,成凝夏是扑到唐行深身上压人就范的,而且为了怕他会乱动,她甚至横臂架到唐行深的颈子前。
这样的姿势,等于是成凝夏整个人几乎与他的身子相贴,脸对着脸,眼对着眼。
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忽然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静止了。
唯一存在的,只剩自己眼中所见到的对方。
“少爷,您还不下车?”忽然间啪一声响起,是打开马车车门的声响。
然后,周管家就看见这令人愕然的一幕。
砰一声,车门又被迅速关上。
“咦,周管家,你怎么把门关上了?少爷还不下车吗?”站在稍远处的仆人纳闷地问。
“等、等一下。”周管家只希望没人看见马车里的那一幕。
天啦!他家少爷何时有了断袖之癖?
而且……而且还是被“压倒”的那一个?
犹如被青天霹雳劈中的周管家,过了好一会儿还回不了神。
终于回过神后,周管家几经思量,认为绝不能让他家少爷再这么继续错下去。
别的不说,若让他人发现唐行深这错误的喜好,一句“唐家庄庄主是个兔儿爷”被宣扬出去,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苦思良策,周管家决定采取一些必要的防范。
第4章(1)
“到哪去了?”唐行深发现,平时伺候他梳洗的小厮今日早晨忽然不见人影。
“回大爷的话,周管家吩咐,日后就由奴婢桃儿来服侍您梳洗。”眉目含春的俏婢答道。
唐行深无语。
来到书房里准备对帐,他唤人前来磨墨、备纸笔。
然而原本候在书房门外的小厮也不见了,走进来的是一名娉婷美婢。
“你是谁?”
“奴婢杏儿,来为您磨墨、备纸笔。”
唐行深无语。
用膳时,一桌佳肴已备好等着唐行深,另外还多了名娇柔的媚婢。
“大爷请用膳,要李儿喂您吗?”
最后,让唐行深真正感到不悦的是,当他步入浴间,除了一大桶热腾腾的水等着他外,竟然还有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就见桃儿、杏儿、李儿一字排开,这是怎么回事?
虽说唐行深话不重,声不沉,可是其威力仍教三名婢女浑身直打哆嗦,可是一思及她们被赋予的“重责大任”,便又不得不硬起头皮,笑脸迎上前。
“大爷,奴婢来伺候您宽衣。”桃儿将小手伸了过来。
“大爷,奴婢为您擦背。”杏儿已把洗沐的用具拿在手中。
“大爷,奴婢还可以陪您一起……”李儿在唐行深转头看过来时,最后一个“洗”字便无声无息的卡在喉咙里,上不来又下不去。
“是谁要你们这么做?”
“是、是周管家。”好可怕、好可怕哟!三名婢女只差没有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稍后被召来的周管家也很想哭。
不过完全是不同的原因。
“少爷啊,您都不满意吗?您真的都不感兴趣吗?”不会吧?少爷难道真的对女色丝毫不感兴趣?
“什么不满意,不感兴趣?”唐行深问道,随即领悟,脸色更加沉冷。
“周伯,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我我……”周管家支支吾吾,“少爷您您您……”
“我怎么?我很好。”但唐行深的口气一点都不好,“你还知道我是少爷?”
“少爷,我是为了您好。您近来事务繁忙,心头必定沉重,难免会胡思乱想,也容易对一些不应该的事感兴趣,您您您……”
“是你在胡思乱想吧,周伯。”唐行深对周管家的推论简直是叹为观止,原先的不悦隐怒消散大半,感到啼笑皆非。
“我没有!”周管家对这个说法可不服气了,振振有词道:“您没发现吗?您这段日子老是和陈小爷在一起。”
“我将他带在身边,是为了教导他做生意。”
“您不但带他出门,连在府里也常常和他同在书房里,一待便是两、三个时辰。”
“我和他在书房里研究经商之道。”
“您还跟他在马车里搂搂抱抱!”
“那只是……”忽地哑口无言,唐行深这回无话可说,因为,他确实是有些心虚。
事实摆在眼前,当时两人在马车里的姿势,的确只能用“搂搂抱抱”一词来形容。
“那是因为他快要摔倒,我看了心急,伸手扶他。”很勉强的,唐行深找了个辩解的借口。
周管家可不相信这种借口。“那陈小爷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摔到您身上去?”
说实在话,唐行深自己也不信,但还是沉声问:“你是怀疑我的话?” 摆出冷脸,他拿出主子的权威硬是制止这个话题。
周管家嘴里果然不敢再提那件事,也不敢再派什么俏婢美鬟在唐行深身旁伺候。
不过,周管家的应对方式是亲自上阵。
每当唐行深找成凝夏到书房来时,周管家忙不迭也跟著现身。
“少爷,我来为您磨墨、备纸笔!”
每当唐行深找成凝夏同桌用膳时,又是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周管家立即再度现身。
“少爷,我来拿碗摆箸!”
总之,只要是周管家醒著,便一直警觉著,不让唐行深和成凝夏有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
三番两次之后,唐行深隐然感到不悦,就连后知后觉的成凝夏也察觉出不对劲。但她所感觉到的不对劲之处却是,“唐大爷,近来庄里是不是很缺人手啊?”
总算抽了个空送茶点到书房后,便再无借口留在那儿,周管家苦著一张脸,在唐行深无声的斥令眼神下不甘不愿的离开书房,临走前,周管家仍担心的频频回首。
缺人手?没想到成凝夏会有此一问,唐行深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周伯啊!他这样子成天不断忙进忙出,服侍你每一件事而不假他人之手,还是因为庄里根本就缺少其他人手?”
呵!没想到周管家的“跟监”竟会被误认为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唐行深嘴角微颤,往上一弯,差点失笑。
“周伯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要做那么多事,很辛苦呢。”成凝夏自顾自地道:“唐大爷,我看你就别要他做那么多事了,或多找几个人手来帮他好不好?”
唐行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他只是改变话题,“你这几日练习得如何?”
原来这阵子周管家能有机可乘,派桃儿、杏儿、李儿三婢服侍唐行深,也是因为成凝夏正好不在。至于成凝夏为何正好不在,是因为唐行深大胆的放手,让成凝夏这初生之犊单独一人赴商贾们的邀宴,与人应酬。
换句话说,就是让她试着独当一面。
“我这几天啊……”成凝夏马上兴致勃勃的说起这段日子与人应酬时的所见所闻。
她说着话,时而比手画脚,表情生动活泼,散发着活力。
唐行深目不转睛的凝视著成凝夏活泼的举止,那各种古灵精怪的表情,浑身充满清新可人的魅力,他可以看上千百遍也不会厌倦。
心神恍惚了好一会儿,唐行深的双耳才又渐渐听见她的声音。
“你觉得呢,唐大爷?”
他觉得?觉得什么?唐行深清了下喉咙,随口道:“让我再想想。”
“是吗?你还要再想想?那李大哥根本是骗我的。”成凝夏自言自语。
“还说那些地方很刺激有趣,只要是男人都乐于前往。”
“谁是李大哥?”唐行深问道。他以为自己问得平静,实际上声音里却有著一股隐然的不悦。
“喔,就城东李记布行的小老板啊!”虽然不懂唐行深在不高兴些什么,可是成凝夏还是很直爽地回答。
“是他?”李记布行的小老板?唐行深不觉双眉一蹙,他知道这个人。
“他究竟跟你说些什么?什么地方很刺激有趣来着?”
“就百花苑、万香楼、千娇栏、百媚院……嗯,你知道的,就是那些地方嘛!”就算平时胆量再大,提到青楼时,成凝夏还是免不了有些脸红。
他知道,当然知道!唐行深的脸色倏地有些发青。“李记布行小老板跟你提这种花街柳巷做什么?”
“因为我问他有没有去过那些地方嘛!”成凝夏的脸愈发泛红。
“你为什么问这个?”简直相互竞赛似的,一个脸愈红,另一个脸就愈青。
“我好奇嘛!以往我只能在闺……不,从别人口中听说那些地方是如何香艳、如何旖旎,又如何刺激,听人说上千百回,不如亲自走一趟,实地见识,不是吗?”
第4章(2)
慷慨激昂的说完,威凝夏又清清喉嘴,神秘兮兮的凑向前,附在唐行深耳边。
“说实话,唐大爷,你到底有没有去过啊?”
成凝夏只不过是好奇的轻声问,没想到会引起唐行深那么强烈的反应,他整个人猛然一震,摆在椅把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成凝夏—惊,有点怕怕地想抽身退开。
岂料唐行深长臂一伸,按住她一只小手不放,让她无法离开。
“唐……唐大爷?”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怕过唐行深,可是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好深邃,视线好热烈,表情更是怪异,震慑住她了。
“你想去那些地方见识些什么?”缓缓的,他的大掌巧妙的使劲。
“我、我想见识……”一寸、一寸,她整个人被拉过去,愈来愈靠近他。“那里的姑娘……”
唐行深的眼神十分炽热,让她忽地口干舌燥。
“怎样依偎在客人怀中调情……”
唐行深更加用力的握住她的手。
“怎样和客人亲嘴……”
唐行深不快地撇了一下嘴。
多迷人的小动作!成凝夏忘了接下来自己想说些什么,只能盯着他的脸、他的眼和他的嘴。
尤其是那张嘴……怪了,怎么愈来愈靠近她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呼喊声传了进来,“少爷!”
两人同时一震,唐行深火速放开她的手,成凝夏则自他的椅边弹开。
两人各怀鬼胎,纷纷左右张望。
是周管家!
他人在哪里?
“少爷,徐员外来访。”周管家在门外又喊了声。
猛地起身,不敢回头,唐行深生怕满腔激昂的情绪会再次失控。
“我这就来。”大步往前走,他简直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书房。
啊?现在是什么情况?
成凝夏回神,眨眨眼,却见周管家站在门边一脸愠色的瞪着她。
“你别再接近少爷!”撂下警告后,周管家才悻悻然的离去。
“什么啊……”一头雾水,摸摸鼻子,打算离开书房的成凝夏走向门扉时,意外发现一侧的窗子似乎开了条小小的细缝。
喝!周管家方才一直在外头偷窥吗?
几天后,成凝夏终究决定和城东李记布行的小老板李玉涛一块前往花街柳巷开开眼界。
没办法,她实在是太好奇了,非得满足这番好奇心不可。
她偷偷溜出唐家庄,匆匆赶到会合处,李玉涛已在那里恭候多时。
“李大哥,你等很久了吗?”成凝夏既兴奋又期待,一张小脸红红的。
“没有。”李玉涛笑道。这名布行小老板平常挺风流的,喜欢寻花问柳。
“没有就好,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嘿,她已经跃跃欲试了。
“当然。”李玉涛见这小子猴急的模样,忍不住失笑,随即又想起一事,“你要上青楼喝酒,跟唐大爷说过了吗?”
“他又不是我爹,为何要跟他报备?”成凝夏脸可臭了。
就算真要跟唐行深报备,那也要找得到他人才行。
可是,自那日书房一别后,她直到今日还见不著他一面,遑论报备什么事了。
“好好好,那就出发吧。”
黄昏时分,一盏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百花苑。
“大爷请进,奴家一定会服侍您快活的。”手儿娇,眼儿媚,姐儿秋波送不尽。
万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