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都是房内的事情,并不会有外人知道,外人所能得到的消息是,早上嬷嬷去收元帕时,却见房间只有六奶奶。
杜雨胜对她一笑,“嬷嬷不用忙了,六爷昨天晚上没回新房。”
嬷嬷一呆,但还是把元帕取了出来,吩咐丫头整理一下,接着便去禀报蓝氏。
蓝氏看着雪白的元帕,内心又有种想掐死自家老爷的冲动。
定月虽然不是她亲生,但是母子感情十分深厚,想到他不愿进新房,也无法责怪,这件事情上的确委屈他了。
“六奶奶还有说什么吗?”
“六奶奶说,等了六爷一夜,实在撑不住了,便不过来请安。”
一天,两天,三天,嬷嬷每天都报告一样的事情,六爷睡书房,六奶奶说等人太累不过来请安。
蓝氏一听,忍不住叹气,这……
过没几日,杜雨胜便来找她,说自己想嫁进来也不过希望别被人欺负,既然六爷不待见她,将军府的空院子又多,不如让她找间空院子搬进去,希望有井有灶,她想自己开饭,不用麻烦厨房,至于六爷桑落院中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去干涉,娶平妻,纳新妾,若需主母露面,只要告诉她,她便会过去喝新人茶,但若六爷不想看到她,也没关系。
蓝氏想想也行,总不能让定月一直睡书房,若杜雨胜只是想有个地方安心住下,这样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想想翡翠斋有两进,前后都有小院子,东边耳房出去有灶,也有一口小井,倒还合适,立刻命人开了锁,好好打扫了一番,窗纸换过,又从库房中取了不少新家具,前前后后花了好几日,寻得一日天晴,杜雨胜便从华定月的院子搬了出来。
杜雨胜带来的奴仆一共六人,张嬷嬷,儿子张进,媳妇湘娘,贴身丫头暖春与凉夏,另外张进湘娘有一个女儿,不过八岁多,叫做眉儿,加上蓝氏拨给她的六个粗使丫头,已经很够用。
从此翡翠斋变成将军府一个奇怪的存在。
衣服不送洗衣房,吃食也不从大厨房出去,翡翠斋自己洗衣服,自己开饭,粗使丫头每天早上会去大厨房拿菜拿肉,厨娘原本想刁难,可没想到结果就是湘娘去外面买。
一个大媳妇每天去街市买鱼买肉,然后提着从将军府侧门进入,怎么看都是很奇怪的画面,没两日蓝氏便知道这事,唤了人去问,才知道大厨房的厨娘拿翘,见六奶奶搬离主院落,以为不得宠,只给蔬菜跟米粮,杜雨胜虽然父亡兄失踪,但好歹也是小姐般被养大的,没被刻薄过饮食,怎肯只吃菜就算了,又不想跟厨房吵,就让湘娘出去买。
蓝氏一听,简直傻眼,当下把厨房主事换了——杜雨胜再怎么不合她心意,那也是华家的媳妇,不容许下人欺上,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杜雨胜没有吵闹,也还算可以。
蓝氏内心虽然给她加了分,但却也不放心,命翡翠斋的粗使丫头们得多留心,有什么事情回报,有赏。
粗使丫头们知道有赏钱,自然很用心。
张进跟湘娘夫妻常常外出,几乎到天天外出的地步,每次一回翡翠斋便进入书房谈事,有时一下出来,有时却会谈到吃晚饭,至于六奶奶也出去过几次,后来蓝氏才知道,杜雨胜想在京城开餐馆,而张进夫妻便是替她出去跑腿的。
也是,她又不得定月的缘,即便想在将军府终老,手上也得有银子才能住得舒心,她是商人的女儿,朝这块来辟财路也不奇怪。
已经成亲半年有余,这媳妇虽然从不来请安,但诚实来说,蓝氏还颇喜欢她的——定月前几个月搞大了两个丫头的肚子,当时她跟华晁去江南作客,家里便交由小刘氏打理,小刘氏名义上也只是嫂子,若是管了小叔之事,会闹笑话,但那两丫头肚子已经大了,却是不能不管,没有名分,就算怀孕也还是丫头,得早起操劳,这样对孩子不好。
后来听说小刘氏让人传话给杜雨胜,杜雨胜便出来打点了。
由于两人都是家生子,家生丫头抬妾是最简单的,盛装华衣,华定月跟她坐在堂上,让那两位妾室敬茶便行。
麻烦之处在于两丫头怀孕了,月份还差不多,华定月还没孩子,也就是说,谁先生下儿子,谁就是六爷名下的长子——瞧六奶奶都住到翡翠斋了,看来六爷不会有嫡子,所以不管谁生儿子,即便名义是庶子,也会得到一切,这可是一场富贵荣华的角力赛。
杜雨胜想了想,让苏姨娘住二进左房,陆姨娘住二进右房,两人配置都是一般,两个大丫头,两个经验嬷嬷,两个粗使丫头。
“好好侍奉两位姨娘,听好了,待姨娘足月生下孩子,每人赏二两银子,要是姨娘顺产,每人三两。”
下人一听,眼睛都亮了,她们一年的工钱也不到一两啊。
“姨娘起居要多注意,吃什么,喝什么,听大夫指示,也顺着姨娘的心思,要是有什么疏漏,六个一起打死,家人全部发卖。”
十二个人原本还在作着三两银子的美梦,一听这个,吓都吓死,赶紧跪下说是。
这十二个人都是家生子,家人也都在将军府当下人,杜雨胜讲白就是,姨娘要是小产,不只你们这一组完蛋,全家都完蛋。
“姨娘也是,谁要是敢吃催产药,还是不小心跌倒早产,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孩子不足月,做完月子我就让人牙子来领走,发卖到异族,让你们永远见不到自己的亲生骨肉。”
两位姨娘一听,也立刻表示,绝对会好好保重自己。
“我既不在六爷的院落,也不可能跟你们抢孩子,只要足月产下,便能自己抚养,无论男女,都是华家的孩子,老爷跟六爷都会照料的,姨娘们宽心吧,一切以孩子为重。”
狠罚外加重赏,姨娘跟下人们只能拚命点头,拍胸脯保证,齐心协力,足月产子。
一旁的华定月听得目瞪口呆,但又不能说哪里不对,方法很奇怪,但的确保住了孩子的最大利益:平安出生。
他其实最担心的也就是两个姨娘抢生孩子,反而害了孩子,没想到杜雨胜居然有这一手,他就不信话都说到这分上,还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想搞鬼。
华定月纠结了一下,还是跟她说了句,“多谢夫人。”
“夫君客气。”
蓝氏回来后,小刘氏便跟她说起这事,蓝氏觉得杜雨胜言语粗鲁,但也不否认的确是好方法,尤其是威胁家人也发卖这点。
大伯华邦在尚公主前,曾经有个受宠姨娘小产,后来才知道是自己丫头下药,自然是为了从别的姨娘那里拿到好处,丫头被打断了腿,却也是心甘情愿,因为那六两银子,哥哥终于可以娶媳妇。
如果全家都是家生子,威胁发卖,的确可以阻止一些蠢丫头牺牲自己,照亮兄弟的情节,因为一旦蓄意让姨娘小产,全家也毁灭了。
蓝氏对杜雨胜不满意,但也只是对她出身有意见,老实说,她入府后还真没做过什么事情让她不满意,一直不惹事,也很识相,见她这件事情处理不错,隔天便派人去夸了她一下。
想开饭馆也不是什么坏事,既然在府中听话,她想找路子攒钱,也算人之常情,告诉华晁,华晁也默许之后,便由她去了。
八卦进行到这里,距离杜雨胜第一天投宿在小雅客栈已经过了一年。
接下来就是杜雨胜的江南饭馆席卷京城。
虽然是江南菜色,但根据京城的口味稍做改变,点心更是做得十分精致,因此即便价格不菲,客人还是络绎不绝,还有一点,大家不太愿意承认的就是:饭馆里的招呼娘子实在令人舒心。
招呼娘子们都是二三十岁,每个都笑脸迎人,茶快没了,赶紧换上,饭没了,赶紧问要不要再添,光看那笑脸,就可以多吃两碗饭。
第2章(2)
不到一年,杜雨胜又开了三间饭馆,四间分散在京城东南西北,生意之好,有时甚至得等上一个时辰才有位子。
就连华定月都来过几次。
当然他不是大肆招摇说东家是我娘子,第一次到江南饭馆,还是几个行商的朋友招呼他去的,他觉得不错,又去了两三次,结果有回刚好遇到收帐掌柜,收帐掌柜见到他,立刻过来行礼,华定月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江南饭馆是杜雨胜开的,而收帐掌柜则是跟着她从杜家前来的家生奴仆张进。
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华定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便是给将军府打理生意的,知道这些东西都不简单,没听谁说见过主人家,没想到居然是他只见过三次面的正妻。
一直以为她贪的是富贵,可现在想想江南饭馆的生意,再想想四间店,她自己就很能赚钱了,那她宁愿被冷落也要嫁入将军府,图的是什么?
华六爷好奇,但新妻入门,他便睡书房,间接把人逼到别院去,现在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去问原因。
八卦到这边,终于进入最高峰。
杜雨胜的丈夫,华家的六爷华定月从马上掉下来,跌伤了腿,就近找了大夫看过,得休养一个月才行。
华定疆想,六房的苏姨娘生了个儿子,陆姨娘却是个女儿,苏姨娘自恃生了长子,气焰较高,可陆姨娘却比较得宠,现在又怀了第二胎,更是不相让,六弟的院子既没女主人,自然没人管,两个妾室结党营私吵翻天,没一日安宁,要是在自己院子,那还真别养伤了,两个女人每天告状都让人头疼,华定疆想到这里,命人把弟弟送到城郊别院。
定月替家里照顾生意,一两个月不在家也是常有的事情,不会奇怪,只是,总得有个人去打点大小事才好。
跟小刘氏商议后,便命人去翡翠斋请杜雨胜,让她去别院。
说照顾,也不过就是要有个看管的人,杜雨胜在家本来就很隐形,少了她也不会有人发现。
何况她嫁入将军府快两年,除了行事比较奇怪,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上次听小刘氏说起她怎么威胁姨娘跟下人,他倒是很欣赏,让她去别院照顾受伤的六弟,应该是最恰当的。
杜雨胜欣然同意。
城郊,碧玉别院。
碧玉别院是蓝氏的嫁妆之一,紧邻着碧玉湖,就取了这名字。
蓝氏是书香门第,祖父更是东瑞国最好的诗人,于是这府邸自然盖得十分精巧,曲桥,回廊,窗景,青竹林,六座小院,各取清静。
杜雨胜到达时,正是黄昏时分,来迎接她们的是个普通小厮。
暖春一见便觉得十分不满,“管事呢?”
“回姑娘,小的也不知道,管事命小的在这边等。”
“这管事——”
“暖春,算了。”杜雨胜也不是很介意,“先带我去瞧瞧六爷吧。”
“是,六奶奶这边请。”
虽然管事拿大,但那小厮对她倒是颇为尊敬,走了一会便到了碧玉别院的主院落,题字为星海阁。
穿过垂花门,看到主房,门口两个嬷嬷都是早先就知道消息,看到她很快的行礼,至于房中,另有一个中年媳妇跟个大丫头看着。
原本在绣花的中年媳妇见到她也是瞬间行礼,自称彩娘,至于那俏丽大丫头叫做香儿,动作则勉强许多。
杜雨胜在床边坐下,看看华定月,脸色如常,呼吸平稳,也还好嘛。
“大夫还在庄子上吧,请过来,我有话问他。”
“大夫交代的话我都记得。”香儿往前站了一步,“这两日都是我在照顾六爷,六奶奶想问什么?”
“你是家生子,还是买进的丫头?”
“我爹是庄子上的管事。”
原来是这样,爹不把她这六奶奶放在眼底,女儿自然有样学样。
杜雨胜一笑,“我想问,是不是什么话我都得说上两次才有人听?”
香儿脸一红,不敢再说什么。
大夫很快过来。
杜雨胜一一询问,巨细靡遗,问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结论就是,筋骨没问题,但全身皮肉痛,等外伤养好便行。
这两日一天六碗药都能喝得完,睡时多,可摇一摇还是会醒。
杜雨胜点点头,凉夏很快拿出一锭小元宝,“大夫辛苦。”
大将军府的管事早跟那大夫说好,在六爷伤愈之前,他都住在碧玉别院,每日诊一次,也早就先给了十两银子,六奶奶驾到,来这里解说病情本来是分内之事,可没想到居然又有意外之财,态度更是恭敬,“谢六奶奶。”
“香儿,送大夫出去,暖春,我们的东西差不多都拿进来了,我就住西厢,你跟凉夏还是睡我的耳房,趁着天还亮,把房间布置起来,出去时把门关上,别让人站门口。”
房间一下安静下来,彩娘十分局促——大家都知道主人家的事不好嚼舌根,但哪里又忍得住呢,六爷的婚事可是京城中最轰轰烈烈的八卦之一了。
前天六爷突然由大将军府侍卫送进来,说是要养伤,今天便有急信来,说六奶奶晚点会到。
都说六奶奶不受待见也不受宠,姨娘都怀第二个了,她还是住在别院,衣服自己洗,三餐只有几根咸菜,日子都要过不下去,可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糟糕,一身富贵不说,皮肤跟气色都极好,一赏就是一锭银子,怎么看都是过得很爽。
见六奶奶要倒茶,彩娘手快一步,先倒了,接着双手奉上,“六奶奶请。”
“倒是很乖。”
“奴、奴婢应该的。”
“你在这碧玉别院多久了?说仔细点。”
“奴婢打出生就在这里,十六岁时管事上报夫人,把奴婢许给家生花匠,可丈夫前些年跟个寡妇好上,自己赎了卖身契,跟那寡妇远走高飞,奴婢便跟着女儿继续在庄子做事。”
杜雨胜手指轻敲桌面,“所以你对碧玉别院很是了解了?”
“是,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就算不刻意了解,也是了解了。”
“庄子里现在有多少人,怎么发派?”
“现在有十八个,因为主人家不常来,除了厨房,也没有特别分谁是哪个院落,都是胡管事看情况发派。”彩娘十分恭谨的说。
“也就是所有的人都听胡管事一人的?”
“是。”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就是这样吧,主子久久不来,就把自己当主子了,大概又听说她不受宠,居然指派了个小厮在门口等她,连女儿都对她的发话视若无睹。
“六奶奶。”外头一个怯怯的声音唤,“六爷该喝药了。”
“进来吧。”
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端着药盘进来。
杜雨胜对华定月并没有感情,也不想做这种服务,可现在四只眼睛盯着她,她总不能双手一摊说“你们喂”,只好轻拍华定月,“夫君,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