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管如何都要保住他的腿。」
宁齐戎一脸的莫名其妙,甩开了挡在他前头的裘子,「他不过就是扭了下脚,养个几天就能活蹦乱了,谁跟你说他腿要废了?」
「扭……扭了脚?」她脑子一轰,呆若木鸡。
「是。」宁齐戎不客气的伸手拉开盖在赵焱司腿上的丝被,就见脚踝处明显的红肿。
宁齐戎伸手将一旁下人端着的药膏涂在赵焱司的腿伤处,将医者父母心的那一套全丢到了脑后,动作迅速又粗鲁。
赵焱司痛得皱了下眉,却有没有发出声响。
宁倾雪缓缓回过了神,看向赵焱司的眼神带着愤怒,没料到他连骗人的把戏都使到她身上了。
对他气恼之余,有更多的不悦是对着自己,纵使骗尽天下来,也骗不了自己,她始终心属于他。
她站起身,片刻都不想再留。
赵焱司不顾正在包扎的宁齐戎,眼捷手快的拉住她。
「放下!」宁倾雪的声音微冷,看到裘子上前,意欲解释,她先发制人,「什么都不要多言,我知你向来护主,很多事,纵使非你主子授意,但你是他的奴才,你的言行举止在外人眼中就是代表着他。」
宁倾雪的话令裘子当场愣住。
赵焱司也没多做解释,知道宁倾雪正在气头上,任何言论在她耳里听来都是欲欲盖弥彰。
宁齐戎反应则是直接许多,他不管两人之间发生何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不允许外人欺负自己的妹妹。
他伸出手,将宁倾雪拉到身旁,没有理会赵焱司眼底的阴沉,径自说道:「这几日你就好生养着,别四处走动。」
裘子看着宁齐戎拉着宁倾雪离去,正要上前拦人,赵焱司出声,「让他们走。」
裘子立刻停下步,转身面对赵焱司跪了下来,「主子,奴才该死。」
赵焱司不发一言,看着自己的腿,他早该知道,她看着温柔,性子却倔强,一旦认定,至死都不回头。
就如同上辈子,她不给自己或他留下一丝机会,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天空碧蓝透澈,万里无云,不带一丝轻风,烈日灼烧大地。
宁倾雪放下手上的医案,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明日便将离开屈申城,大部分的东西都已收拾妥当,刘孋正帮着她将整理好的书册放进了箱笼。
看着外头天色,她轻声唤道:「阿孋。」
刘孋听到叫唤,抬起了头,「小姐?」
「备马车。」
东西收拾到一半,刘孋有些意外,「小姐要出去?」
宁倾雪浅浅一笑,点头,「郡王府。」
从她们离开郡王府后,小姐便从未再提过郡王府的任何人与事,就算是大小姐上门,小姐也是不冷不热的接待着,如今在离城的前夕要上门,难不成是想辞行?刘孋心中狐疑,脚下却没迟疑,快速的出去吩咐。
宁齐戎今日不在济世堂,宁倾雪便向林格西交代了一声,带刘孋上了李尹一驾的马车,往郡王府而去。
「小姐,你这几夜为了收拾东西都没歇好,今日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你也能早点歇息,何必在这大热天来郡王府活受罪?」
听着刘孋的咕哝,宁倾雪没有答腔,只是低头抚着衣裙。
若能选择,她也情愿待在济世堂,只是她将回边城的日子定在明日,为的便是今日——今日是每年一度的郡王府赏花宴。
上辈子此时她住在郡王府,小石的死虽闹出轩然大波,却身不由己的被宁若月拉着参与赏花宴与众贵女周旋。
一场赏花宴下来,她只记得众人的指指点点,失神之中还被个下人一撞,撞坏了不少育着奇花的瓷瓶。
她一身厚重如老婆子的衣裳湿透,跌坐在地上狼狈可笑,偏偏她向来心软,不愿下人受到责罚,静静的认了是自己失足,与下人无关,更惹得众家千金一阵笑话。
如今她离开郡王府了,照理赏花宴与她无关,但今晶她却是誓言必定要来一趟。
她的性子温吞,但不代表她蠢,以前明知吃亏,为了表面平和可以咬牙吞下,但如今可不成——纵使她没聪明才智足以与郡王府为敌,却也不打算眼睁睁看郡王府壮大。
济世堂与郡王府相距并不远,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她来得迟,郡王府四周已停了不少马车。
李尹一在大门前停下,让刘孋扶着宁倾雪下马车,两人在引路丫鬟的带领下进府。
赏花宴往年都设在郡王府曲院赏花池,一色的水榭坐落于池面上,五座小巧曲桥衬托着池中的水榭,连接水榭的长廊摆着各色花草,姹紫嫣红,微风吹来,飘来淡淡暗香。
青砖铺路,假山流水,每看过一次,宁倾雪就惊艳一次,这美景就连京城大户人家都未必能比,大费周章搜罗来花草摆放,想起自己上辈子打翻了那排花瓶的狼狈记忆,景色再美又如何?离开土地的花草,刻意营造的美景,纵使再美,终是死物。
她的心随着一步步的接近安定了下来,今日赏花宴请来的都是些西北世家大户的年轻小辈,女子三三两两的在右侧入门处的水榭,远远望去池中央也来了几家公子,虽说是泾渭分明,实际却也是能相互打量。
宁若月在宁倾雪来到曲院前就已从下人口中得知,她心中惊讶,根本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赏花宴上。
离开郡王府后,宁倾雪连女学都没再去,但济世堂坐堂大夫的名气却一日盛过一日的响亮。
她曾去过济世堂,可宁倾雪因患者多无法与她多,她在一旁等了许久,当时便看出这个柔弱的堂妹已完全超乎她意料之外。
她百感交集的看着缓缓走来的娇小身影,面上始终和善,上前几步,亲热的拉着她的手,「福宝可来了!我等你许久,还怕你不来。」
宁倾雪回她一笑,没有拆穿她的谎言。若真想要她来,早就该派人相邀,但这些日子自己可没听到郡王府半点消息。
宁倾雪今日穿得素淡,鹅黄的上衣,素白的裙子,不如盛装打扮的宁若月,两人站在一起,猛一看宁倾雪不引人注目,然而她脸上略带娇憨的明亮笑容却让人难以忽略。
「平时你不喜跟贵女们打交道,但是今日来可不许使性子!众家小姐都是极好之人,大部分也与你一道就读女学,偏偏你念了几年书,却也没个交心的手帕交,如今你年岁不小,纵使再不喜,也得受着,跟大家好好相处。」
宁若月的话乍听是为宁倾雪着想,但细细一品,言下之意,却是不留情的勾起众家贵女对她的不满。
平时她是三棍子打下也不吭一声,但今日——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宁若月。
宁若月对上她彷佛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神,心头微震。
「姊姊该是最清楚我的性子,我本一心欲与众位妹姊交好,」宁倾雪知道自己内向少言的性子并不讨喜,但是她的声音软糯,极为好听,所她一开口,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吸引了离得近的几位贵女的注意,「只是姊姊不停耳提面命的说这些贵女们表面温柔似水,背地却一个个心眼跟针尖似的,时刻想着算计人。我初来乍到,人又愚钝,不像姊姊聪明灵俐,懂得与人谈笑风生,只能牢记姊姊交代,越发沉默,姊姊不也一直认为我这样极好,今日怎么又会在众家姐妹面前数落我呢?」
第七章 赏花宴上反击(2)
宁若月看着宁倾雪黑亮的眸子,顿时哑口无言,她是震惊得说不出话——从未想过懦弱的宁倾雪也有反击的一日。
「宁二小姐这话听来可奇了,」一旁冒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不知大小姐能跟我们解释解释,咱们这些个世家小姐贵女们,背地里是怎么心眼小的算计人?」
宁若月敛下心神,神色自若的一笑,目光对上庸王的掌上明珠赵之懿暗讽的眼神。
与郡王不同,庸王府可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当今圣上与庸王是一母同胞亲兄弟。
西北的庸王手握兵权,郡王与刺史一同管理税赋,一文一武相互帮衬,理该交好,偏偏郡主赵之懿不喜宁若月的矫揉造作,碍于两家情面,平时就算不喜也不好撕破脸面,但若有机会让她丢丢脸,赵之懿一点都不介意。
「郡主可问倒了我,」宁若月柔声说道:「我妹妹前些日子曾经落水,虽被人所救,但之后大病了一场,许是有些胡涂,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赵之懿嘲弄的看着宁若月,这是当她是三岁孩子打发呢。没理会她,放肆的目光径自打量着宁倾雪。
她在女堂遇过宁倾雪几次,从未正眼看过这个胆小如鼠的丫头,甚至有些瞧不起她像个跟班似的跟在宁若月身旁,一点都没有将军之女的霸气豪爽,这样的女子,她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但这几日,她在家里可没少听到这个屈申城彷佛平空降世的「女大夫」名声。
一个女子还擅长医术,让她娘亲身旁向来很难讨好的奶嬷嬷甚为喜爱,她便多问了几句,才知道竟是宁倾雪。
原本不起眼的丫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由勾起了她一点兴趣。
「我看宁二小姐的气色极好,看不出生过什么大病,更别提——」赵之懿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下,「咱们庸王府的嬷嬷因身子有旧疾上济世堂,可把济世堂貌美心善的女大夫夸上了天,还真看不出二小姐平时闷不吭声,竟有这份能耐。在女学多年,众人见宁家大小姐才华洋溢,倒不知二小姐也是个有本事的。」
既然选择在济世堂当坐堂大夫,宁倾雪就没想过隐瞒身分,如今她早不认为为了行医救人而抛头露面有何不妥。
她与赵之懿不论前世今生都无私交,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在她嫁给赵焱司前,她娘亲曾替她相中了一门亲事,只是因她一心扑向赵焱司,让她娘亲不得不断了那个念头。
最后听闻庸王妃也看中了她娘亲原本看中的那户人家,最后两家顺利结亲,前世到她死时,赵之懿都在夫家的庇萌下活得肆意安然。
宁倾雪相信天道轮回自有安排,心中对上辈子赵之懿的美满幸福没有一丝妒嫉。
「我懂医术不假,我外曾祖母便是个四处行医的女大夫,我从未有心隐瞒,只是我自小与爹娘在边城生活,四年前来到屈申城,姊姊担心我不知礼数,不懂分寸,得罪贵人,便特别交代我别提擅长医术之事。姊姊一心为我,若让郡主有所误解,是我的不是。」
宁倾雪轻柔的解释落在宁若月耳里,她胸口一紧。
赵之懿眼带嘲弄的瞟了宁若月一眼。「还真是姊妹情深,大小姐用心良苦,宁家女的荣光都只落在一人身上。」
宁若月佯装不解赵之懿的讽刺,灿笑轻语:「我与妹妹同为宁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好便是妹妹好。」
赵之懿脸上带笑,眼底透着冰凉,到这个节骨眼还能睁眼说瞎话,这个宁若月也是够厚颜的了。「我倒是好奇,大小姐到底都是怎么跟二小姐数落我们这群心思深沉爱算计人的母夜叉?」
宁若月轻笑,「郡主说笑了,我从不在背地里议论别人,该是我妹妹听岔了。」
若是以往,宁倾雪肯定任由宁若月颠倒黑白,但这次,她只是露出一抹无辜的笑,「不,姊姊交代的话,我向来牢记于心,从不敢听岔。」
宁若月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没想到养在身边的小白兔,有朝一日竟然反咬她一口,在众家贵女面前令她骑虎难下。
「我真是没听错。」宁倾雪求救似的看向一旁,「阿孋,你快过来,你总跟在我身旁,肯定也听过大小姐说过这些话是吧?」
刘孋立刻上前,语气铿锵有力的回答,「是!大小姐确实说过贵女们不好相处,而且说了不止一次,所以奴婢记得十分清楚。」
「福宝,姊姊待你亲厚,你竟放任你的下人胡言污蔑我?」
宁倾雪可不愿担下这个罪名,「姊姊,阿孋所言句句属实,何来污蔑之说?姊姊该是贵人事多,所以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不如叫上秋竹、丁香,她们是姊姊身边的丫鬟,阿孋能牢牢记得姊姊说过的话,她们肯定也不会忘,不如当众让她们上前来提醒提醒姊姊。」
「是啊,」原在一旁看戏似的赵之懿没给宁若月拒绝的机会,直接开口,「那两个丫头在哪里?给我叫上来。」
宁若月微白着脸,迫于无奈只能将秋竹、丁香叫上前。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垂下眼,心知肚明如今局势,咬死都不能承认。
「怎么不说话?」赵之懿上前,看着站在跟前的两个人,「难不成郡王府的丫鬟是哑巴不成?」
秋竹年纪较大,打小便是跟在宁若月身边,立刻低着头,机灵的开口,「回郡主,奴婢惶恐,只是奴娉思前想后,实在不记得大小姐曾经说过此话。」
「不记得了。」宁倾雪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
听到宁倾雪的声音,秋竹微愣了愣,一时没忍住抬起头,就见印象中向来和善的二小姐沉着脸。
这么些年跟在大小姐身边,她是瞧不上这个懦弱的二小姐的,她垂下眼眸,脑子动得飞快,双膝一弯,跪了下来磕着头,声音惊恐,「二小姐别恼,是奴婢错了,请二小姐饶命,别打奴婢。」
秋竹的头都磕到了地上,模样看来有些可怜,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怕是会误会宁倾雪平时便是个任意打骂下人的主子,才让奴婢惧怕不已。
看着猛磕着头的秋竹,若是以前,只怕自己会心软不已,但如今宁倾雪只是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也没出声制止。
上辈子刘孋嫁人之后,她身边无人,宁若月便让秋竹到她跟前伺候,秋竹当时没少在她面前提及郡王府对自己的百般关照,让她对郡王府更是心存感激。
「秋竹,你确实是错了。」宁倾雪轻声开了口,「你伺候的主子是武陵郡王的掌上明珠,我姊姊可是无人不知的才女,你身为奴婢却记不住主子说过的话,这样的奴婢要来何用?」
宁倾雪心善,从不打骂下人,秋竹原是吃定这一点,但如今听宁倾雪阴沉的口吻,她的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泛起了不安。
但想起宁若月的手段,为了自己的命,她只能把心一横,重复道:「奴婢该死。」
「福宝,够了。」宁若月拉着宁倾雪的手腕,微微用力,低声说道:「你别跟个奴婢计较,有失身分。」
「这话说得妙了,我倒觉得替个记不住主子话的奴婢出头,才真是有失身分。」赵之懿一把拉过了宁倾雪,态度摆明了站宁倾雪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