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若月见状,一脸委屈,泫然欲泣。
落泪博得同情,宁若月向来擅长,宁倾雪看着她柔弱的样子,心头一阵烦躁,「姊姊就别哭了,郡主是一片好心,为姊姊着想,毕竟留着愚钝的奴婢在身边,早晚会害了姊姊。」
宁若月的泪水含在眼眶中,原还打算博取同情,轻轻略过此事,但宁倾雪的话硬生生的让她能逼回眼眶的泪。
「还好这郡王府里还有二小姐这么个清楚人。」赵之懿似笑非笑的盯着宁若月,「知道我是一片好心。」
宁若月明白今日只能快刀斩乱麻,不然无法善了,她心一横,「郡主说的有理,福宝,」她看向宁倾雪,「若你认为秋竹错了,姊姊就罚她半年月银,让她长长记性便是。」
「罚半年月银?」宁倾雪的声音满是困惑,「斗胆问郡主一句,若是这样的下人在庸王府会如何处置?」
「少不了一顿板子。」赵之懿直言不讳,「但若是我的奴婢,先打上一顿后便直接发卖。」
宁若月抿着唇,她并不在意处置个奴才,只是她的人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赵之懿也就算了,毕竟她一心欲与庸王府攀亲,不好得罪,只能隐忍,但是宁倾雪……
「不然妹妹以为该如何处置?」要她在贵女面前责打下人不是不可,将人赶出府也成,但这个恶名肯定得要沾到宁倾雪的身上才行。
「郡王府的下人,可不容我一个外人置喙,」宁倾雪也不傻,看穿了宁若月想要由她揽下恶名,意有所指的说,「只是想跟姊姊提个醒,郡王府家大业大,更要约束好下人,姊姊可别一时心软胡涂,免得一不留神,让郡王府由上至下都烂到骨子里。」
宁倾雪何曾如此尖锐,宁若月听岀她话中有话,有片刻的无所适从,最后手一握拳,「来人啊!把秋竹带下去打二十大板,再交给管事娘子将人给卖了。」
秋竹脸色惨白,正要讨饶,却已经被一旁的粗使婆子捂住嘴带了下去。
宁倾雪看着被拉下去的秋竹,心中没有意料之中快意,只是一叹,默默的移开视线。
「瞧你这神情,」赵之懿上前拉住了宁倾雪,语带笑意,「别为了个下人不痛快。陪我坐这,好好聊聊。」
赵之懿的洒脱令宁倾雪微扬了下嘴角。
庸王手握重兵,却将赵之懿嫁入商户,当年这门亲事在西北引起不小风波,最后事实证明庸王的眼光毒辣,他挑了个好女婿,让赵之懿远离纷扰,日子过得极好。至于媳妇……她若有所思的飘向宁若月,看岀宁若月纵使心头再恼,方才处置了跟在身边多年的奴婢,但她已很快恢复精神,脸上的笑意依然嫣然。
不可否认,庸王最后也替自己的儿子定下了个好媳妇,即使她再不喜宁若月,但最后武陵郡王随二皇子叛变,宁若月终穷为了庸王府大义灭亲,站在郡王府的对立面。
第八章 抢先号召赈灾(1)
「果然不愧是武陵郡王府,这糕点都美得像花似的。」赵之懿像是主人似的招呼着四周十数名贵女,「都坐下来吧,难得相聚,也别为了郡王府的芝麻小事不痛快。」
率先坐下来的是刺史手金,在家中,她娘总耳提面命的要她向宁若月学学,说她是知书达礼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她也一直如此以为,但如今宁倾雪的一席话,让她明白这人根本就表里不一。
几个贵女年纪虽不大,也不是真不知事,在世家大户后院里生活,没点眼色可不成,想到宁若月表面对自己热络,背地里对自己多有议论,不由留了个心眼,日后对此人再也不敢全然的推心置腹。
宁倾雪看出众人转变,知道经此一事,宁若月想要拥有上辈子的好名声已成奢望,她最是看重名声,如今心头怕是极不好受。
宁倾雪在赵之懿的招呼下,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口,虽说比不上如意楼或是桂露山庄的厨娘所做,但味道还是极好,看来宁若月为了赏花宴下了不少功夫。
一食一饮、一草一木费尽心思,宁倾雪抬眼望去,脑中想的却是桂露山庄那片荷花池,没有太多的雕琢,天然独树一格的美。
身边一班贵女,个个打扮花枝招展,满园子的脂粉味道都快要盖过花和茶点的清甜之气。
素来与宁若月交好的府尹千金上前,心知好友此刻心里并不好受,「别把郡主的话放心上,等你嫁进庸王府,成了她的嫂子,还怕她一个小姑子不成。」
宁若月勉强的扯了下嘴角,令她最为难受的不单是赵之懿的态度,更多是几个贵女对她似有若无的疏远。
她苦心经营多年,宁倾雪不过几句话便几乎前功尽弃,她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她微吸了口气,脸上带着甜美的笑,走到宁倾雪身旁,拿岀丝帕,弯腰轻拭了下她的嘴角:「瞧你,像个孩子似的,还吃了整嘴。」
宁倾雪肯定自己的嘴角无碎屑,但也没在众目睽睽下拂了宁若月的好意,「谢谢姊姊。」
「你我姊妹,还道什么谢。」
赵之懿在一旁见状,几乎忍不住轻哼出声。这个郡王嫡女就会装模作样。
「姊姊看你吃得香,真觉得幸福。」
宁若月阴阳怪气的话令赵之懿直接皱起了眉头,不过吃块糕点又要做什么妖?
宁倾雪则是一脸淡定,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她早习惯宁若月踩在自己头上彰显大度,所以也没打断她。
果然,宁若目露岀担忧的神情,轻叹了口气,「妹妹吃得欢,但吴越却是大雨成灾,百姓连吃点东西都难。」
府尹千金闻言,立刻在一旁搭腔,「是啊,这事我在家也听过我爹提过几句,但详细如何倒是不知。说到底还是庆幸武陵郡有武陵郡王,爱民如子,如今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
宁倾雪冷眼看着两人唱作俱佳,手无意识的抚着手中的茶盏,静静听着。
宁若月未觉她的异样,继续叹道:「我想到吴越百姓正受苦受难,实在食不下咽。」
几个原本正在喝茶吃糕点的贵女闻言,全都不自觉的将手中的茶点给放。
宁倾雪倒像是故意似的放下手中茶盏,在众人目光之下,拿了块糕点,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她的淡然在别人眼中是不知民间疾苦,没心没肺,但她却丝毫不自觉。
宁若月见了,嘴角微扬,这丫头终究还是太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宁倾雪不在乎别人目光,径自吃着甜食,借由咀嚼压下心中千头万绪。如今吴越大雨成灾,灾害惨烈,百年难得一见,死伤逾百万,而今只是开始。
接下来疫病横生,不单饥民铤而走险,拦路抢夺,最可怕的是还出现人吃人的乱象。
上辈子在灾情还未传出前,宁若月便趁着赏花宴让众世家子弟、贵女慷慨解囊,传到了百姓耳里,博得了美名。
之后她更进一步的号召百姓岀钱岀力,当吴越灾情越发惨重时,所莫得的金银、粮食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当时百姓提起宁若月皆是感激赞叹,将她的声势推到最高,最后她如愿嫁入庸王府。
郡王府得到美名,郡王命边城的宁九墉带兵与郡王世子一道携三百万两赈银赴吴越救助百姓,偏偏途中遭遇匪徒拦路,宁九墉顺利退敌,谁知事后清查,发现赈银短少五十万两,宁九墉难逃责难,背负骂名。
郡王为宁九墉倾家荡产赔上五十万两,经此一事,郡王府一家仁善之名传偏四海,甚至最后朝廷动乱,郡王随二皇子叛乱,最后功败垂成退守武陵郡时,竟还得到不少百姓相助。
宁倾雪的红唇一抿,秀丽的眉眼低垂,幽幽开口,「姊姊说的极为有理,百姓遭难,着实让人心伤。」她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放下,直勾勾与宁若月对视,「只是姊姊竟然如此悲天焖人,今日为何还有心思办这个奢华的赏花宴?」
她轻描淡写的一问,激起千层浪,宁若月也是一愣,脸上的笑意微僵。
「姊姊明知吴越有灾,偏大张旗鼓找来众家世家公子、贵女同欢,姊姊就不怕传岀去,对郡王府、对与会的众家千金公子名声有损?」
宁倾雪的指控令几个贵女听了皆皱起眉头,有些脾气不好的更是直接拉下了脸。
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宁若月却办赏花宴,备着美食,嘴上还说什么担忧得食不下咽,这不存心恶心人吗?
宁若月在众人厌恶怀疑的眼神中,开口想要辩解,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看来姊姊也是无心之过。只是错既已发生,」宁倾雪微敛下眼,一副乖巧的模样,「不如趁这赏花宴慨解囊救助吴越无家可归之人,将来传出去,也算是给众家姊妹留个美名。」
宁若月脸上的笑彻底隐去,方才一席忧国忧民之言只是起个头,最重要的是在赏花宴上出言募款赈灾,没想到宁倾雪不单抢先了一步,弄乱她的盘算,还倒打了她一耙。
没等宁若月回神,赵之懿已经拍手叫好,「好,宁二小姐这个提议太好了,既是为善,可不能把我给落下。咱们说说,该捐些什么好?」
几个贵女听了也觉得有理,立刻交头接耳的商量。
宁若月的脑子一阵昏沉,竟是有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福宝这小丫头果然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
「其实今日都得多亏姊姊有心,不然诸位小姐也无法趁赏花宴尽份心力。」宁倾雪话中棉里藏针,听来似没有太多深意,但细细一品,却是暗讽满满。
宁若月垂下眼眸,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这时她再不知自己中了套就太愚蠢了。
「算了吧,宁大小姐算什么有心,不过就是嘴上说说悲天悯人的话,」赵之懿一点都不介意再往宁若月身上踩上一脚,「我看,宁家真正大善的是宁二小姐。」
「郡主言重了,」宁倾雪并不想居功,「我只想助人,从未曾想仁善之名。」
「那是你良善,没有那些花花心思,别人——」赵之懿瞟了沉默的宁若月一眼,「可是未必。」
宁倾雪听岀赵之懿的针对,心情复杂的看向宁若月,「真心实意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最终能帮上百姓便好。」
宁倾雪的话触动了宁若月的心弦,由始至终她想的只是名声,百姓死活从不在她的考虑之中,她从不认为自己何错之有,现下却莫名的觉得臊得慌。
「真心实意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最终能帮上百姓便好……二小姐这话说得挺妙。」
听到伴随着声音而来的爽朗笑声,赵之懿眼睛一亮,起身脱口唤道:「哥哥。」
宁倾雪抬头看过去,就见赵之懿的兄长赵元昱与一行公子从正中央的水榭走来。
赵元昱长得高壮,在一行人中显得鹤立鸡群,他打小习武,一身肌肉健壮,看着骇人,但庆幸一双剑眉下生得一对细长凤眼,将一身厉气消去不少。
「二小姐不愧为宁大将军之后,」赵元昱赞赏的看了宁倾雪一眼,「心怀天下。」
赵元昱的夸赞迸没有带给宁倾雪太多的喜悦,她的目光落在慢条斯理走在一行人后头的赵焱司。
他冷漠的与周围的人保持一段距离,从上次桂露山庄一别,两人便再没见面,如今见他行走自如,看来腿伤已愈。
她嘴上不说,但接连几日未见,她的心头却空落落的,今天在郡王府遇上,她着实意外,与他四目相接的瞬间,她敏感的察觉他平静无波的神情底下暗藏杀机——
她都能想到趁着赏花宴让郡王府得不到体面,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她垂下眼,心头莫名一松,一切与上辈子不同,她确实可以将心放下,她的心愿小,只想护着自己家人一生安然,但赵焱司却有足够的能力能阻止众多悲剧发生——只要太子不死,皇子争斗不发生,拉拢庸王,不让郡王府有机会壮大。
上辈子赵元昱曾在开始助武陵郡王谋反,却在最后一刻倒戈,上辈子可以说没有庸王府相助,赵焱司几无胜算。
宁修扬的眼神微冷,但面上带笑的上前,眼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宁倾雪,「宁家女自然都是极好的。」
宁修扬的声音令宁倾雪莫名的打心底发寒,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机会见他,只是她下意识的躲着。此生她都不会忘记,他与她站在屈申城上看着由远由近的轻骑……
赵元昱不置可否一撇嘴角,对站在不远处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宁二小姐大义,我们可不能输给几个姑娘家。」
小厮上前,拿出钱袋。
赵元昱接过,直接走进水榭,将钱袋放在桌上,侧头对宁倾雪一笑,「宁二小姐瞧瞧,若不满意,我回府再多送些银两。」
鼓鼓的钱袋落入宁倾雪的视线中,看得出里头的银钱不少。
「世子爷,」宁倾雪的声音轻柔,「银钱不在多寡,有心便是美事。」
赵元眼底过认同,「宁二小姐说的好。」
有了赵元昱开头,旁人自然不好落了下乘。
几个贵女见状也拿出了身上值钱的东西,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失了出头的机会。
宁修扬身为主人家自然也不好不捐银两,只是心中气愤难当,今日他本与宁若月商议要趁吴越大雨成灾,让众人出钱出力赈灾,以博得好名声,没料到最后宁倾雪竟横插一脚,坏了他们的计划,如今他也只能照着原本盘算,让下人送上早就备好的一箱金银元宝。
箱子打开,露出里头的银两,对于郡王府的大手笔,众人忍不住眼睛一亮。
「福宝,」宁修扬带着亲昵的口吻问着,「哥哥这点东西可还行?」
宁倾雪心中的愤怒翻腾,袖子里的双手缓缓紧握——她忍着心头恶心出声说道:「堂堂郡王府,放眼望去古董瓷瓶、金银玉器不少,就连装糕点的盘子都极其精致,如今只送上区区一小箱的银两,」她的声音软糯,听来极为舒心,偏偏一字一句却像针似的扎进了宁修扬的心里。「郡王世子难道不觉贻笑大方?」
宁修扬原以为得到的会是夸赞,却没料到竟是一阵嘲讽,不由气恼,脸上的笑容隐去。
「不过郡王世子也是有心了,」宁倾雪意有所指的看着桌上的金银,「随意出手便是一箱真金白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郡王世子是早就将银两准备好在等着了。」
宁修扬锐利的目光看向宁倾雪,这个小丫头,他还真是小瞧了。
「福宝,瞧你说的,」他伸岀手轻触着宁倾雪的睑,「人家听了,还以为哥哥是有所算计。」
宁倾雪将头一侧,一阵恶寒,躲过了他的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