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扬嘲弄的一扬嘴角,果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不可否认自己的妹妹是个聪明人,比他这个只知嫉妒,小家子气的娘亲强得多。
只是宁若月再聪明也没用,他是郡王世子,手足之于他除了是任他摆布的棋子之外,并无太多情感可言。
「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少说几句。」宁修扬看了眼郡王妃,随口安抚,「福宝走就走了,娘就别再挂心这事,大不了我再寻个机会将人带回来就是。」
郡王妃还在气头上,但宁修扬的话多少令她稍稍冷静,「说到底,还是我们扬儿孝顺。」
「娘亲就只有一个,」宁修扬浅浅一笑,「自然得孝顺。」
他们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宁若月就像个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观,「你想带回福宝,恐怕不是易事。」
宁修扬满心不以为然,在他眼中,宁倾雪不过就是个温顺的小丫头。
宁若月看出宁修扬不信,索性直言,「她变了。」
「她能变成什么样子?」宁修扬哈哈大笑,「一朵娇弱小花变成个母夜叉不成?纵使她再变,她还是福宝。」
兄长张狂的嘴睑,令宁若月抿紧双唇。她虽是郡王唯一嫡女,但是郡王府将最好的都给了嫡长子,就连自己的另一个同母兄长都为了让圣上对郡王府安心被送进京去当质子。
打小她便知她的存在不过就是为嫡兄铺路,她原以为每个世家嫡女都该如此,但见了宁倾雪之后,她才深受震撼,原来并不是每个千金小姐都是像她一样。
宁倾雪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小女娃,从小名福宝便可得知,她自出生便备受宠爱,她可爱温柔,无人不喜,第一眼见到她无忧的灿笑,她也喜欢她,但越接触她却越不待见她。
等到年纪渐长,宁若月清楚那是一种嫉妒,她嫉妒宁倾雪拥有她此生所盼却始终得不到的爱。
所以在宁倾雪来到屈申城后,她冷眼看她被母亲暗暗欺辱而不自知,眼睁睁看着原本一个柔善的女娃儿变得越来越不快乐,性子越来越畏缩,她心头升起的不是同情,而是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不管她多不愿承认,但她的骨子里有着承袭宁家这一支的自私恶毒,因妒嫉而扭曲的心思,有时连她自己看着自己都觉得恶心,她还不得不承认她与郡王妃真是母女。
「月儿,打起精神来,要不然你早晩会被福宝给踩在脚底。」宁修扬懒洋洋的说。
「胡说,」郡王妃尖声反问:「月儿有哪点比不上那个小丫头?」
宁若月听到郡王妃的维护,心头不觉感动,只觉得可悲。
「娘,小福宝娇弱可人,说话软柔,虽性子有些胆怯,但小眼神勾得人心痒,性子好又娇小可爱,更让男人稀罕。」
郡王妃知道宁修扬向来就爱寻花问柳,只要不惹出事,她也从不约束,但看上福宝却是万万不可。「就知道柳牧妍这个狐狸精,生出来的也是只小狐狸精。扬儿,那个死丫头是你的亲堂妹,你可万万不能胡来!」
宁修扬不觉得是堂妹又如何,他爹不也对柳牧妍这个弟媳妇动过心思,只不过他识趣的没在这个节骨眼说实话。
「娘,你想到哪去了,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郡王妃审视着宁修扬,见他不像说谎,这才稍稍心安。
宁修扬没理会郡王妃心思,只是盯着宁若月,「你可别忘了你是要嫁进庸王府的,助郡王府再上层楼的人,收收性子,别动那些歪心思。」
这话听来讽刺,但是宁若月没有反驳,毕竟没了郡王府,她确实一文不值,所以纵使再恼,也得压下脾气。
「我说福宝变了不是为了替我自己找留不住人的借口,」她敛下眼,口气幽幽,「今日来接福宝离府的马车用料华贵,屈申城内我从未见过。」
宁修扬想了一会儿才道:「马车十有八九是是李宝乐派来的,这些日子,这个人与宁齐戎走得很近。」
「李宝乐?」宁若月喃喃重复,想起此人是宁倾雪的救命恩人,传闻此人长得俊俏,行事却颇为神秘,鲜少现身人前,在一年多前来到武陵郡定居,买下了城外的大片荒地,收容不少无家可归的百姓。「这人是何来历?」
「不过就是个有点闲钱的公子哥罢了,」宁修扬嘲弄的一扬嘴角,「城阳郡人氏,听闻武陵郡百姓日子过得好,分了家之后便搬到屈申城,在城外买下了荒山荒地,建了桂露山庄,养了一群人,垦地拓荒之余就养了不少鸡鸭,有位兄长身子不好,养在桂露山庄里,但那模样实在……」他抚着下巴,眼底闪着玩味。
宁若月知道自己的兄长就爱寻花问柳,男女不忌,看来这位李宝乐的兄长入了他的眼,可她没兴趣听这些风花雪月,只问:「爹可知道此人?」
宁修扬收起自己的心思,不屑的看着宁若月,「早在听闻此人出现在宁齐戎身边时,爹就让我派人去打听,我还亲自去了一趟桂露山庄,地方是挺大,但都是些荒地,养些鸡鸭鹅,没多大出息。前些日子听闻如意楼的东家因媳妇身子不好,将如意楼卖出回老家去休养,这个姓李的已经接手。」
宁若月皱眉道:「能买下荒山和不少荒地加上如意楼,看来并非没多大出息,也不是有点闲钱而已。」
宁修扬瞄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纵使如此又如何?不过屈屈一个商户,还能翻天不成。
「难不成你想放着庸王府不进,想要选个商户?」
宁若月眼神一冷,「哥哥未免太口无遮拦。」
「你可别犯胡涂,」宁修扬口气带着警告,神色阴沉,「记住,你若无法嫁进庸王府,就如同娘亲所言,便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放心吧,」掩去心头怒火,宁若月面色冷静,「我不胡涂。」
「如此甚好。」宁修扬轻声一哼。
他将宁若月视为棋子,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彰显郡王府,可恨的是,他从不掩饰。
第四章 避他唯恐不及(1)
济世堂位在屈申城南门阳平坊最热闹的大街上,简单的两进屋子,后头有个小院,平时宁齐戎起居在此,开了个角门可以直通济世堂。
济世堂从无到有皆是宁齐戎一手操办,他在城中行医三年,百姓提及宁大夫皆赞其医术高明,其中却也不乏称颂武陵郡王的。
说来说去就是郡王仁善,特命亲侄儿为百姓诊治,以往听在耳里宁倾雪并不觉刺耳,如今却是满心不以为然。
宁齐戎行医本与郡王府无半点干系,但偏偏有心人散播,平白无故就分得一半功劳。
宁倾雪不得不说,凡事只要表面功夫做到位,深得民心后,纵使是谎言也有众人追捧相信。
宁倾雪到来济世堂时,下人已经手脚利落的将她要入住的西梢间打理得窗明几净,就连平时挑剔的刘孋都寻不到一丝错,清闲不已。
「小姐,虽说那李公子看来阴沉古怪,但是手下的人确实有点能耐。」刘孋端了个圆盘上前,脸上不太情愿的承认,「你瞧瞧,这是李公子送来的厨娘所做,这哪是点心,根本就像朵花似的。」
宁倾雪闻着空气中香甜的味道,目光落在刘孋手里的圆盘。
圆盘做得极为精致,外圈分了五等份,各装了杏花糕、枣花酥、百合酥、栗子南瓜糕、云片糕,正中央则摆上了红豆丸子,颜色煞是好看。
接过刘孋递上的茶,宁倾雪喝了一品,茶水入口甘美,她的眼睛不由一亮。「这茶肯定是哥哥的珍藏。」
刘孋表情有些纠结,「小姐,这茶叶也是李公子派人送来的,听那个叫什么裘子的说,李公子特别交代,说是小姐喜甜,吃点心时,定要泡壶茶解腻。小姐,这李公子未免设想得太过周到,摆明是在讨好小姐。」
讨好她?宁倾雪侧着头若有所思,她不认为赵焱司需要讨好旁人,如此关怀备至的举动背后,该是有所图,只是所图为何?
想起他在桂露山庄的兄长……意图交好,该是为了让宁齐戎救治太子吧?
她将杏花糕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味道极好。
刘孋看宁倾雪的神情就知道这糕点不单好看,肯定也好吃,忙不迭的开口,「小姐,这几日,奴婢定会跟李家的厨娘好好学几招,到时候就能时常做给小姐吃,不用李家的人。」宁倾雪虽未明白,但刘孋看得出自家小姐对李公子多有畏惧,所以她对赵焱司自然也是敌意明显。「小姐,这个李公子虽然看似不寻常,但小姐不喜欢,奴婢就算不要命也会替小姐防着。」
刘孋说完,宁倾雪忍不住笑出来。
「小姐,」刘孋看出宁倾雪的不以为然,不由有点急,「这李公子真不简单,也不知少爷平时聪明,怎么这次却没瞧出来,他那眼神明显是对小姐有心思,你养在深闺所以不懂,但奴婢看出来了。」
刘孋越说,宁倾雪笑得越乐。
刘孋无奈,「小姐,你不信奴婢吗?」
宁倾雪笑声稍歇,轻声说道:「阿孋,你放心吧,他对我无意。」
刘孋不解的看着宁倾雪。
宁倾雪没有多做解释,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她怎会不记得赵焱司一心想得到宁九墉之助,所以他纵使有所图谋,一切也是冲着自己的爹去的。
上辈子她兄长早丧,所以赵焱司没机会交好。
如今两人相识,她不会夜郎自大的认为赵焱司对她有意,反倒相信他的所做所为是为了讨好兄长,毕竟得到宁九墉长子之助,比起她这个愚笨的傻闺女来得有用多了。
这辈子赵焱司可以随心而走,不单有权势,也可以物色真正适合他的女子。
宁倾雪放下手中的糕点,静静的端起茶碗,喝了口好茶,一颗心莫名的沉静了下来,人贵自知,她以前便是看不透这点,「阿孋,将人送回去吧。」
刘孋一脸纳闷。
「将李公子送来的下人,」宁倾雪抬头对刘孋一笑,进一步解释,「全都遣回去。」
宁倾雪的话正中刘孋下怀,毕竟小院不大,宁倾雪平时也不喜多人伺候,所以原本的下人将将能用,确实无须太多外人,只是——
「李公子将人送进济世堂是经由少爷同意,小姐要想将人送回,是否该先向少爷提一声?」
宁倾雪也知是这个理,放下中茶碗,站起身,走了出去。
刘孋一愣,自己向来温吞的小姐像变了个人似的雷厉风行,但这股子爽利挺好的,她带笑的跟了上去。
宁倾雪的脚步踏进济世堂,熟悉的药材香气扑面而来,莫名的安定她的心绪,她带笑的眸光看到自己的兄长,正要开口,就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让让……让让!」一个粗壮的婆子抱了个少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焦急的老妇,那婆子嘴上不停的说道:「大夫,快点救命,这是平时在街上摆摊卖竹篓子的成嫂子,不知怎的突然晕了过去。
宁齐戎正在诊治一个伤寒的孩子,还未起身,宁倾雪已经靠向前,她看着成嫂皮肤发红发热,出声指示,「将人放下。」
婆子立刻将人放到一旁的榻上。
宁倾雪伸手一碰女人轻微抖动的手腕,脉搏跳动急速,她微敛下眼。「阿孋,快去倒杯温水加些盐,再打盆温水来给成嫂子擦身子。」
刘孋没有迟疑,转身出去办。
宁倾雪眼角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放下了个打开的黄布包,露出里头一推银针,她侧头就见宁齐戎冲她笑,丢下一句——
「成嫂子就交给你了。」
宁倾雪微睁了下眼,愣在当场,她因顾及大家闺秀的名声,不愿抛头露面,早就不替人诊治,可现下……
「别傻着。」宁齐戎丢下一句,转身离去,轻飘飘的丢了一句,「哥哥相信你行的。」
宁倾雪咬了下唇,心神一定,拿出银针,脑海中浮现娘亲轻柔的声音,她娘亲的手在战乱时受过伤,纵使日后痊愈,却因手腕力道无法拿捏所以不再亲自施针,但她却喜欢拿着上头面着人体穴道的羊皮不厌其烦的教导她跟哥哥——那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是她刻意的忽略了,如今想起,记忆如潮水涌来,手中的银针稳稳的刺进成嫂子的人中穴,就见成嫂子身子一抖,哼哼转醒。
「醒了……醒了!」原本紧张的站在一旁的老妇立刻热泪盈眶。
宁倾雪见人转醒,松了口气,病人醒得快,代表病情无碍,刘孋已倒好温水,她伸手扶起成嫂子,细心的拿着杯子,让她一口一口喝下。
「大郎家的,」直到看成嫂子喝完了杯茶,气色恢复了些,一旁的老妇忙不迭的问:「你没事吧?」
「娘,」成嫂子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我没事。」
宁倾雪听两人交谈,知道两人是亲人,便放下空了的杯子,站起身将位置让给老妇,轻声交代,「婆婆,再给成嫂子擦个身子,让嫂子躺着休息会儿就无碍了。」
老妇抹了抹心急的泪,一时激动,跪了下来,「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宁倾雪见老妇突然跪在自己面前,退了一步,脸上的惊慌一时没能藏住,她能出手救人,但内向的性子却对别人对她的感谢不知如何应对。
刘孋知道主子胆怯,连忙要上前安抚,没料到她才动,身后有道人影越过了她,一手拉着宁倾雪的手腕,将人护在怀中,一手弯腰扶起老妇,「老人家,无须行此大礼,快起来。」
鼻息间熟悉的气息袭来,令宁倾雪有些失神恍惚。
老妇被扶起身,嘴上还不停喃喃道谢,赵焱司对后头的宁齐戎使了个眼色。
宁齐戎桃了挑眉,他自诩是个温和宽容的兄长,但对个外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妹妹,实在无法平和看待。
赵焱司彷佛未见宁齐戎纠结的神情,不顾还在激动的老婆子,将宁倾雪带走。
宁齐戎侧了下头,眼底闪过迷惑,他真心与赵焱司相交,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的妹妹动旁的心思,而今看这情况……他想跟上去,但如今济世堂闹哄哄的,他只能压下疑惑,留下处理。
宁倾雪脑子一片空白的被拉离济世堂,走进小院时,她已经回过神,看着他紧扣着自己的的腕,她轻轻扭了扭,希望赵焱司放手,但他没放。
「放……」她顿了下,硬着头皮开口,「你放开我。」
她软糯的声音令他的脚步微顿,但是手却握得更紧。
她怯生生的看着他肃然的神情,迟疑的伸手去撬他的手指。
察觉她的小动作,他的眉毛微一上挑,低头看她。
他目光的灼热令宁倾雪想要掰开他手的动作也随之一顿,胆怯的移开自己的手,低声喃道:「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