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副总,你喝醉了,要不要人家送你回家啊?”来到门口,甜姐儿楚楚可人地问,显然不介意出场继续为殷樊亚做更进一步的服务。
偏偏有人不解风情。“不用了,谢谢你,李秘书会送我回去。”
李相思微眯水眸,瞪着眼前醉态可掬的男人。
所以她不但要陪这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老板跟客户上酒家应酬,最后还得负责送他回家?
很好,非常好。
招手唤来一辆计程车,她扶他上车,在妈妈桑和甜姐儿依依不舍的注目下,离去。
计程车如一尾黄色的鱼,静悄悄地游在夜色里。
李相思端坐在车内,耳畔是殷樊亚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鼻间缭绕着一股酒味、烟味,以及某种她无法形容的男人味。
好扰人的味道!
她微恼地颦眉,侧头望他。
他闭着眼,似是睡了,睫毛低敛着,睡容沉静,红润的俊颊令他比平时多添了几分奇异的脆弱。
脆弱?
李相思神智一凛。她竟会觉得他脆弱?他可是殷樊亚,出身名门,学历才华都过人,堂堂七尺男子汉!
她在想什么?竟在一瞬间对自己的对手产生一丝类似迷恋的感觉?就算只有短短一秒,也绝不容许!
“……你还在生气吗?”低哑的嗓音,震慑她心神。
她迅速安定起伏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盯住那张依然闭着眼的俊颜,嗓音却含笑。“副总还醒着?”
他隐隐勾唇。“嗯,我尽量保持清醒。”
“你的酒量太差了,这样以后跟客户谈生意很吃亏。”
“生意不是在那种地方谈的,喝酒的时候绝对不要提公事,说了只会杀风景。”
“我知道。”他当她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新人吗?“可副总酒量这么差,还硬要跟客户拚酒,会不会太不自量力点?”
“不自量力是有点,不过无论如何一定要阿莎力,李秘书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对吧?”
这是在试探她,还是纯粹讽刺?
李相思冷冷一哂。“我当然明白。”
他忽地睁开眼。以一个酒醉的男人而言,他的眼神过分清明了,锐利得如两根芒刺,扎她的脸。
“刚才很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包厢。”他很真诚地道歉。“不过你别担心,我不是那种会让部下去送死的老板。”
“意思是,副总已经算准了不会发生什么事,才放心留我一个人在那里吗?”她刻意嫣然一笑。
他也淡淡笑着,却不语。
可恶,这男人到底怎么想的?
焦躁,在李相思胸臆漫卷,她深呼吸,强悍地收束那威胁要刮起的龙卷风。
她凝睇面前的男人,慢慢地,翦翦如秋水的双眸氲开雾气,一抹如梦似幻的迷雾。
梦般妩媚,幻样谜情。
是男人,都抗拒不了如此诡艳且变化多端的眼神。
“如果那时候我被松前先生轻薄了,副总会保护我吗?”她靠近他,细声细气地问,如兰的呼息,轻轻吐向他鼻尖。
是男人,都逃不过她刻意布下的魅力之网。
但他的反应,却是在眸海里浮出一扇冰山,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必须学会自我保护。”冷淡的回话如一把利刃,割断试图套住他的绳网。
她愣了愣。
“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话里,没有一丝温情,眼神亦毫无温度。
她咬牙,收紧的指尖倏地掐入掌心肉里。
不必他来提醒!她就是那么做的,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是靠自己的力量,独自面对一切。
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他以为她不晓得吗?她一向就是如此……
李相思别过脸,在玻璃车窗上,看见自己紧绷的、倔强的容颜。
她蓦地一凛。
她又让这个男人给牵动情绪了,她是怎么了?醉的人,可不是她。
成为他的秘书,逐步取得他的信任,这个月来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成果,她不能轻易毁去。
是她失策了,她早知道他不欣赏女人对他耍狐媚,只是她没料到,就连在酒精蚀脑的时候,他的神智依然把持得宁定。
“谢谢副总教诲。”她柔顺低语,强迫自己微笑,软化面部线条,车窗上映的那张甜美至极的脸庞,并不真正属于她,她知道。
那只是她的许多张面具之一。
冰凉的玉手忽地让一只厚实的大手扣住,她一震,怔然回首。
殷樊亚正望着她,笑着,温煦的眼神似阳光,洒在她眼潭,暖意透过他握着她的手,流淌在她掌心。
心韵顿时乱了调。
是她的错觉吗?为何她觉得他这样的笑容,温暖得好无辜,像煞一个天真善良的大男孩,察觉了她瞬间的心情低落,所以试着给她一点鼓励……
“我家到了。李秘书,可以麻烦你扶我上楼吗?”
啊,原来他只是要请她送他上楼,别无它意。
李相思微窘地定定神,付了计程车钱,扶殷樊亚下车,不愿承认他阳刚的身躯靠在自己身上时,她的肌肤,有一点点发烫。
计程车安静地离去,她让他搭住自己肩膀,扶着他走进社区大门,他住的是安全管理森严的豪宅,门口的警卫一时没认出他,挡住两人的去路。
“是我啊,老王。”
“是……殷先生?”老王爆凸的眼珠只能用震惊无比来形容。“你喝醉了!”他说话的口气仿佛这是一件多不可思议的大新闻。
“这是我的秘书,她送我回来的。”殷樊亚温声介绍。
“是!我马上开门让你们进来。”
老王急忙开门,匆匆迎上来要帮忙,许是太急了,反而不小心撞上李相思,她摇晃一下,站不稳,殷樊亚警觉地想拉住她,结果两人都往旁边倒,若不是她及时抵住雕花铁门,恐怕两人都会摔落在地。
但就算没跌倒,两人几乎是拥抱在一起的姿势也够狼狈了,她丝衬衫的钮扣迸落两颗,裸露大半截莹白胸脯,而他一只大掌,无巧不巧地就停在那上头。
时间,在这一刻结冻。
风止了,万籁俱息,两人耳畔唯闻彼此的呼吸,深刻的眸光在空中无言地纠结……
“抱歉。”殷樊亚首先回神,单手抓住铁门,站直挺拔的身躯,他转头,吩咐警卫。“老王,请你替李秘书叫辆车,送她回家。”
“是。”老王领命而去。
他又望向李相思。“谢谢你,李秘书,你可以回去了。”
她瞠视他两秒。“你自己可以上楼吗?”
“放心吧,自然会有人帮我。”他淡淡一笑,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这外套借你。”说罢,也不等她回话,朝她潇洒地一摆手,便旋身慢慢走进社区,另一个年轻警卫抢上来搀扶他。
她站在原地,怔忡地目送那一道在月光下渐行渐远的背影,抬手收拢外套前襟,掩住胸口。
揪住外套的手,在如水的夜色里轻颤着,她嗅着外套上残留的他的味道,片刻,忽地轻声笑了。
他究竟是什么样一个男人?她实在猜不透。
她靠在门边,敛眸等待计程车来,一池心湖,遭人投进了一颗不知名的小石子,幽幽地泛开一圈圈涟漪。
殷樊亚,这样丝毫不为她所动的男人,她还是初次遇到。
或许,她真的斗不过——
第二章
不简单的女人。
回到屋里,殷樊亚原先显得摇摆的步履立即坚定起来。他替自己斟了一杯冰开水,一饮而尽,跟着卸下领带,脱了衣衫,往洗衣篮一抛,便裸身踏进淋浴间。
他扭开水龙头,凉冷的水瀑当头浇下,缀着粒粒水珠的毛玻璃,隐隐雕着一尊健美的身躯。
几分钟后,水瀑止息。
殷樊亚走出浴室,拿起置物柜里的浴袍,裹上,来到客厅吧台前,为自己调了一杯马丁尼,然后站在落地窗边,啜着。
夜空,勾着上弦月,斜斜映在窗扉。
殷樊亚悠然注视着,脑海的放映机,默默播放起今夜发生的每一幕,最后,停格在一男一女在社区大门前相互凝视的画面。
李相思。
他默念着秘书的芳名,俊俏的嘴角,微微一扬。
从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在那么尴尬的情况下,还能冷静地与他对峙,衬衫钮扣掉了,浑圆的乳房呼之欲出,还有他的手不客气地贴在胸前,她却是不避不闪,不说一句话,连呼吸,也平缓。
她脸颊未红,凝定他的眼,不带一丝慌乱。
那一刻,他直盯着她黑玉般的瞳眸,却是愈看,愈觉得参不透,只是两丸黑玉,却像包含了整个宇宙。
他很好奇。
初次见到她,他便直觉这女人不简单,她绝不只是履历表上那个俐落干练的幕僚人才。
那时,他的前任秘书因故辞职,他请猎人头公司介绍继任者,条件是只要男性,他们却送她的履历过来,强力推荐。
“李小姐是业界难得一见的优秀人才,请殷副总务必考虑。”
他原以为那些褒扬过分天花乱坠,但接过她履历一看,才发现真不得了。
她精通英、日、德三国语言,还会一点法文,电脑打字等相关技能自是不用说了,甚至学过武术,曾在柔道比赛得奖,既是万能秘书,又可身兼保镖,怪不得每一任雇主都对她赞不绝口。
但奇怪的是,她在每一家公司都待不久,最多不超过一年。
“为什么?”他曾经问她。
而他永远忘不了她当时回话的表情——翠眉似挑非挑,樱唇似开非开,水蒙蒙的眸子养着几星火花。
“因为他们都会爱上我。”
到现在,他还厘不清那样的答案究竟是玩笑的成分居多,或者其实是挑衅?因为她是笑着回答的,笑着,神韵却清冽如冰。
在热情地笑着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冷。
有趣的女人。
她今夜在包厢内独自应付松前的表现也令他刮目相看,既不得罪客户,又保全自己,够聪明。
聪明又有趣的女人,留她在身边,他的生活肯定不会太无聊。
最棒的是,她够独立,他最受不了那种只会哭泣着等待救援的弱女子,而她绝对不是。
殷樊亚摇了摇酒杯,将余下的酒喝干,水晶杯里,剩一枚青橄榄,他拈起,送入嘴里。
橄榄苦涩的滋味,令他想起李相思,以及今晚被她挑起的欲望。
多久没对女人产生欲望了?他不知道,这种问题不值得费心去计算答案,他承认自己对她有兴趣,但就算有了最纯粹的生理反应,也绝不能碰她。
因为他只跟有钱有势的千金小姐来往,而她,虽然美貌多才,却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可惜。
殷樊亚讥诮地扯唇,吐出橄榄核,来到水槽边,将酒杯洗净,倒扣在晾碗架上。
孤伶伶的水晶杯,在黑夜里,幽幽地亮着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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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过后,殷樊亚似是认可了李相思的能力,不仅将公事交代给她,私事也逐渐由她接手打理。
他开始请她记女伴们的生日,她们的习惯、嗜好,适时替他挑选礼物进贡,讨公主们欢心。
“副总信任我的品味吗?”她曾有意无意地问他。
他朗笑。“你的品味肯定比我好,而且同样是女人,你应该也比较懂得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那副总的妹妹呢?下个月她生日,我是不是也要帮她挑一份礼物?”
“你知道恬雨的生日?”
“前任秘书交接给我的,除了副总亲人们的生日外,还有结婚纪念日、家族聚会日等等。”
“嗯,那些就麻烦你记下来,至于恬雨的生日礼物,你就不必费心了。”
“为什么?”
“恬雨的礼物,我会亲自挑。”他微微一笑,眼潭瞬间倾溢一斛温柔。“恬雨跟海蔷,她们两个的礼物我会亲自去买,你只要负责提醒我就好了。”
也就是说,殷恬雨和殷海蔷,在他心目中,地位和其他人不同。
李相思默默消化这个资讯。
殷恬雨是他的亲妹妹,殷海蔷只是比他大两个月的堂姊,但说到他的堂姊妹,还有殷海薇跟殷海棠两人,为何只有殷海蔷格外不一样?
而且,偏偏是殷海蔷……
她在待解的疑问中,加上这一条。
不过无论如何,这也表示目前跟他来往较为密切的几位大家闺秀,地位连他堂妹都不如,可见其中没有一个是真命天女。
很好。
一念及此,李相思不由得浅浅抿唇,不经意的微笑又惹来几道渴求的目光,她照样,没看在眼底。
她瞥了眼腕表,已近十二点,殷樊亚差不多要开完会了,她起身,来到茶水间,一群女同事正在里头说八卦——
“喂,你们说那个李相思,是不是太骄傲了点?仗着她有几分姿色,会说几国外语,就那么嚣张!”
“不要这么说嘛。”一道柔软的嗓音试图缓和气氛。“她上回不是还帮你接一个日本客户的电话吗?”
“你不提还好,一提我更气,上回她挂断电话后,本来我还想跟她说声谢谢,结果她居然说我日文不行,不应该负责日本客户,啊,,快把我气死了!”
“可是……”
“叶子你不懂啦!你就是滥好人一个,看谁都好。”
“对啊,我也觉得那李相思不简单,偏偏那些男人都喜欢她,说她能力强工作又认真……哼!如果不是她长得漂亮,那些男人还会那么看重她吗?瞧他们一个个整天都盯着她看,跟猪哥一样,却又没胆子去追人家,哈!”
“就是嘛——”
抱怨声连绵不绝,李相思面无表情地听着,也不刻意回避,直接踏进茶水间。
她乍然现身,几个碎嘴的女同事吓一跳,交换尴尬的目光,匆匆离去。
只有那个小名叶子的女同事留下来,无助地看着李相思,她神色不动,迳自泡牛奶。
“相思,你还好吧?”叶子轻声问,语气不无担忧之意。
当然好。
“你……别介意她们刚刚说的话。”
她当然不介意,对同事间的闲言闲语,她早已习惯。
李相思冷冷地想,表面却朝叶子浅浅一笑。“已经是午休时间了,你不去用餐吗?”
“啊,对喔,我等下就去。我……其实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又来了。
李相思偷偷翻白眼,觑着叶子打开微波炉,取出两个餐盒用布包住,然后回到她身边,羞红着脸,将言未言,很别扭的模样。
她叹息,明知不妥,还是接过餐盒。“这是你亲手做的?”
“嗯!”叶子见她接下了,大喜。“这咖哩是我昨天花了很多时间熬的喔,应该很好吃。我想副总中午总是随便乱吃,偶尔也该吃点营养的东西,你帮我拿这个给他,可千万别说是我做的,就说是你在外面订的就好了。”
“既然是你的心意,为什么不让副总知道?”
“因为他会不高兴。”叶子可怜兮兮地扁嘴。“你也知道,他之所以把我调到行政部门去,就是不希望我再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