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无眠淡然一笑,目光含雾,「谢谢你,夏侯。」
收到她的感谢,夏侯莱阳反倒不自在,身为侍卫的职责便是身先士卒,以已为刀刃护全主子,不使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即便是相交多年的王爷也不曾言谢,视为理所当然,主从间的联系仍在,不因出生入死的交情而言恩于口。
因此王妃的谢意令人动容,她是发自真心的感恩,并无一丝虚假。
「你们两个干什么?当着本王的面眉来眼去,不把本王放在眼中吗?」佯怒的南宫夜色推了近侍一下。「还不把挡路的狗全给本王赶走,本王要回府教教王妃为妻之道。」
这一推,夏侯莱阳会意地拔地一起,手中长剑倏地出鞘,他以行云流水、变化莫测的剑招挥向主使者江大朋,剑锋淩厉直穿他咽喉。
擒贼先贼王,他非常乐意世上少了一名为恶之徒。
不过见他出招的七名江湖人士也非省油之灯,分别以刀剑格开他三尺青锋,并迅速还以颜色,以各自所学武功反击。
一时间刀光剑影、铿锵作响,兵器交击出的金光炫人双目,八条身影交互穿梭,舞出的招式也让人看得眼花撩乱、目不暇接。
究竟是谁占了上风,对单无眠主婢来说,不懂武的两人根本看不出来谁胜谁负,只知夏侯莱阳游刃有余,脸不红、气不喘地应战,而对方已有多人中剑。
至于南宫夜色是闲适以待,嘴角噙着一抹教人胆寒的冷笑,他抱胸而立的当是一场猴戏,已知结果地等滋事者自食恶果。
不过他也瞄见江大朋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一侧接近,眼神奸狡地扬起诡笑,似乎打着不怀好意的主意,从最弱的一人下手。
也就是他,一个傻子王爷。
但是不只他发现了,另一人也瞧见了,就在他打算装傻,给予一掌时,一道秋荷色的身形冲了过来,和持刀的男人扭打。
「不许你伤害王爷!他不是你能碰的人,有本事就冲着我来,是我让你颜面尽失,在百姓面前丢人现眼……」她拼得一死也不让他得逞。
「该死的女人!我同样饶不得你,别以为你是王妃我就会放过你!」谁让他不好过,他就让那个人更难过。
江大朋全然不因她是女子而手下留情,反而变本加厉以恃强淩弱为乐,她执意抢他手中的刀,他反以刀身敲向她手背,让她顿时痛得一呼。
「男人欺负女人,不要脸,你敢打本王的王妃,本王就打死你。」怒极的南宫夜色仍佯装傻子语气,抡起拳头朝宰相之子猛捶猛打,力道丝毫不马虎。
「你……你敢再碰我一下,本公子就杀了王妃。」好痛,这傻子的力气真大。
男女体形毕竟有差,气力也有极大的差别,凭着一鼓作气的单无眠终究体弱,她抢不到刀反被人制住,银光冰凉的刀刃架在她白皙的皓颈上。
「阿阳,救驾!」敢拿他的王妃威胁他,果然是嫌命活得太长。
「是!」剑花一抽,回刺空有胆量却无实力的剑下亡魂。
夏侯莱阳当真要置他于死地,管他靠山有几座,敢动他想护卫的人,杀无赦。
「啊!快帮我,刺他、杀他、挡他,别让他靠近我。」喝!他还不想死。
江大朋高声一喊,他带来的人立即围靠,以屏墙之姿挡下来袭的潜龙之势。
可是还有一个更不怕死的人影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身形趴低在地上爬行,没留心后背的江大朋正在观战,猛地一扑将他扑倒在地。
「小姐,你快跑,奴婢压住他了,快带王爷离开,我压死他、压死他……」敢欺淩她家小姐,她跟他拼命。
「冬雨……」顺势一跌的单无眠连忙爬起,伸手想拉起一心只为她的丫鬟。
「小姐,快走,我不会有事,你和王爷……」她蓦地睁大眼,表情一怔地低视下腹。
「……不,冬雨,你不可以……」她哽咽了,那个「死」字说不出口。
听到王妃惊呼的抽泣声,夏侯莱阳迅速一回头,他向来八风吹不动的冷然面容龟裂了,扬起一抹惊天动地的怒色。
「王爷,你先走,卑职断后!」「断后」两字他说得特别沉。
多年培养起的默契,知其深意的南宫夜色捉起妻子的手,往另一边离开。
「不行,我不能丢下冬雨,她受伤了……」好多的血流出,她的手被染红了。
「你要笨到什么时候?凭你一己之力能救她吗?只是拖累她的累赘。」要不是她害他分心,他早让姓江的畜生受到应有的教训。
「王爷你……」她怔忡,盈盈泪水停在眼眶中凝住。
「你有几条命可以跟人赌?说安份时就要安份,不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看到危险就闪到一边,让你的男人出面!」看到刀子离她的颈子有多近,他抽紧的心口就像被刺了一剑,几近死去。
朦胧水眸眨了眨,长睫轻掀,她捂着胸口颤问:「你……你是王爷吗?」
「你傻了,看不出我是谁。」王爷还能有假吗?除非戴了人皮面具。
「我嫁的乐王?」不会是孪生兄弟吗?
南宫夜色先是一瞪,继而紧紧地抱住她,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敢不识与你同床共寝的丈夫,该当何罪?」
「你……你真是王爷……」抖着唇,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好笑又无奈地抚抚她柔皙粉颊。「是的,我是乐王,用八人大轿把你抬进王府的傻王爷。」
「你不是傻子?」她愕然。
「你希望我是吗?」他笑着一吻她眉心。
「这……」她说不上是何感受,只觉茫然。
「王妃,你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该补偿我了吧。」他忽地抱起她淩空一跃,一如鹰子飞行,低身轻回。
单无眠完全说不出话来,耳边呼啸而过是风声,她心口狂跳的闭上眼,心里不断地喃喃自语——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
第8章(1)
被里翻红浪,雨打海棠花,春雨歇又霏,羞见檀郎面……
一盏油灯已枯尽,东方天大白,透过雾色的晨曦缓缓爬进半敞的窗櫺,一点一点地移动,慢慢地爬上男鞋女鞋叠放的鞋垫。
一见胸膛不着一物,呈大字型仰躺着,锦被淩乱地盖住腰腹,两条光溜溜的长腿同样一无长物,只多了雪白小腿轻偎腿侧。
而大张的手臂里枕着一位睡颜娇艳的美人儿,云雨初尝的娇颜更显得明艳妍丽,恍如一朵盛开的花儿,悄然地吐露芬芳。
蓦地,似被何事惊醒一般,娇软无力的小女人倏地睁开眼,口中呼出惊喘声,她慌恐地看看身处的地方,疑在梦中。
但是近在眼前的男子俊颜令她安了心,一口积郁心中的气缓慢吐出,似惊又似惧地屏住气息,让惶然的心逐渐平静。
其实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体热、一样让人心口发烫的男人,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傻吗?
傻的人是她吧!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即使曾经有过怀疑,也被自己的心蒙骗了,以为他的傻是无助的、需要怜悯,让她不自觉由怜生爱,真心想疼惜无法保护自己的傻夫婿。
谁知这全是假的,乐王不是傻子,她才是。
「爱妃秋水般眸子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本王,看得本王好生羞怯,面色潮红地想咬被低泣。」这粉嫩的小脸是他的,滑腻柔馥的羊脂娇躯也是他的。
她静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
「什么傻子?骗人,你真是一个大骗子!你到底有哪一句话是真的,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哎呀!我的好无眠,别打、别打了,打疼了你的小手我可是会心疼的。」他低笑地握住她捶打不止的素手,以大掌包覆住。
「少说口不对心的假话,你这心是石头做的,硬得很,千锤百炼也不会疼,疼的是拿锥子的人。」很难不有怨言的她冷着面,少有笑容。
闻言,他仰头大笑,神情像是十分愉快地拥住柔软娇躯。「我把心划开让你瞧一瞧行不行,看看我的心硬不硬。」
「划了心还能活吗?你存心恼我。」她扭了扭身,不想被他抱。
蓦地,黑眸转深、声音低沉,「眠儿,本王忍耐很久了,你再多磨蹭几下,我可不敢保证你有气力下床行走,你身上的味道令人迷恋。」
闻言,她身子一僵,动也不敢动,「你就爱欺负我,坏人。」
他嗅着她发间幽香,神态无比畅快。「爱妃,你是在跟本王撒娇吗?」
「我……」她语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望着紧搂腰间的大掌。「王爷,妾身不认识你。」
这个嘴角生春、满面风流的男子是她所陌生的,他不傻也不笨拙,更无半丝憨痴,眼神锐利,话语从容不卑不亢,气度、神情皆散发人中龙凤的尊傲。
他的目光如炬、气势慑人,不凡的谈吐言之有物,沉稳内敛的性格不张狂,却又带着与世俱来的狂妄,讳莫如深得教人无从看透。
一个太出色的男人,曜阳龙子,是她远远及不上的距离,令她自惭形秽。
若非父亲的贪势、皇后的安排,以她不受重视的七品官庶出女,生母又是婢女出身,这样的身份哪能匹配盘旋云际的金龙。
她高攀他了,也让自己落入难堪的境界。
「那就从头认识我吧!我是你的男人、你一生的依靠。」他会保她一世平安,不再心如浮萍,惶惶终日。
「真能依靠一生吗?你不想休了我。」若他知晓她做了什么,岂会轻饶。
想想过去愚蠢的行径,她深觉汗颜,也对他有愧疚,为了完成爹的交托,试出他是真傻假傻,她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换成是她,肯定震怒不已。
这样的她还能留在他身边吗?
更甚者,她有脸留下吗?当初她和父亲谈好的条件是他给她一笔钱,等确定乐王的傻是真是假后,她便能拿着这笔钱远走高飞,去做她想做的事,过她想过的生活。
而今……唉!她的心被牵绊住了,恐怕飞也飞不远了,成了被线拉住的纸鸢,飞得再高还是在同一片天际下,线的一端握在别人手中。
「休了你?」听见她几若无闻的叹息,南宫夜色怜惜地将手覆在她平坦小腹。
「经过昨夜的翻云覆雨,欢爱终宵,这儿说不定已育有本王的儿女,你想走到哪去,除了本王的怀抱你哪里也去不了。」
「可是……」她想说出身负的目的,却又难以启齿,欲言又止。
她很怕这份恩爱是假像,一如他的装傻,全是假的,不是真。
「可是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娇弱如柳的你只要躲在我羽翼下,我生则你生,而我……」他抽了抽气,神色凝重,「若有一天遭遇不幸,你尽快收拾细软离开,走得越远越好,绝对不要回头,天城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如果她有了他的子嗣,那她非走不可,以皇后狠毒的为人,她不会任可能危及太子皇位的威胁存在。
而她也知道太多了,没有一个人愿将恶毒的伎俩泄露出来,唯有死人才能永远闭嘴,无法说出骇人的秘密。
她微惊,「不,王爷在说什么傻话!夫妻本是一体的,生死相随,你生则我生,你若……妾身相侍左右,陪你阴间相聚,再做夫妻。」
「若是有了孩子呢!你要本王绝后?」他预设可能性,不想她陪葬。
情到深处无怨尤,她不舍他独行,他又怎忍心看她芳魂离体,飘然入仙籍。
单无眠毫不犹豫的说道:「把他交给冬雨,或是夏侯侍卫,他们一定会代为抚育……啊!冬雨,她受伤了!她……」
「她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夏侯在看顾她。」他拉住心急的妻子,轻声安抚。
「真的不要紧吗?我看见她腰腹流血……」临走前匆匆一瞟,流不止的鲜血染湿鹅黄裙襦,鲜明得好惊心。
「刀子偏了一寸,没刺中要害,看来伤重,其实不过是皮肉伤而已,上点药休息几天便无碍。」命硬的丫鬟死不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就怕她听了不顺耳,与他闹起别扭。
「我去看看她,光听你形容我不放心,谁晓得你是不是又骗我。」他装傻装得太像了,毫无破绽,这会儿说出的话就值得商榷。
「爱妃,我的好眠儿,你的不信任真教人伤心,你以为威风朝野的王爷不当,有人想当傻子吗?」就瞒了她一件事,他竟成了满口谎言的欺骗者。
她一顿,由垂落的羽睫下轻抬眸光。「你成为傻子是迫于无奈?」
「你呢!你愿意被人傻子、傻子的直唤,不时推你一下、绊你一脚,当面嘲笑傻子是天谴,坏事做多的报应……」多不可数的恶言犹在耳际,他们欺他无力反抗。
单无眠倏地捂住他嘴巴,不让他说下去。「王爷,妾身有罪,妾身也曾是其中一人。」
为了证实他的真傻,她曾经从背后推他,又和丫鬟合谋,拉条细绳在他行经的小径,有意绊倒他,测试他的反应。
「你心疼了?」他笑着拭去她眼角泪珠,心怜地拥她入怀。
眼眶蓄着泪,她不摇头也不点头,形同默认,「王爷不是傻子。」
「是呀!王爷不傻,傻的是本王的王妃,心软得像豆腐一般,让人非常忧心在宫廷的权力斗争下是否能安然地全身而退。」皇室中人的宿命,一旦涉入便无法抽身,谁也逃不开。
嫁他为妃是她的幸还是不幸,现在还没法评论,她把自己推进一条不能回头的险路。
「宫廷的权力斗争……王爷是指……」难道有人想加害于他?
「想知道?」他似笑非笑地凝眸一睨。
「想,但王爷若有不便的话……」她不强人所难。
单无眠很老实,表情坦然得让人想逗弄她。
「本王与你那莽撞的丫鬟,谁在你心中为重?你想去察看她的伤势呢,还是想听本王为何成为傻子?」真想听听她的回答。
和一名烂泥抹不上墙的丫鬟吃味实在可笑,可他兴味不减,存心出难题考她。
「这……」她挣扎着,有条线在心里拉锯。
一边是她相守终身的夫婿,一边是对她忠心不贰、与她患难与共的丫鬟,谁轻谁重难以丈量,她的良心不容许她有一丝虚假。
「本王只说这一回,过了就没了,爱妃考虑清楚了吗?」她的迟疑也未免久了一点。
南宫夜色忽然很不是滋味,谁是她心头上的唯一还需要犹豫吗?天字出头是为夫,他是她的天,她悬悬念念的人只能是他。
一个奴婢算什么?竟能与王爷相提并论。
「再等一下,妾身想一想……」好难做的抉择,他们对她的意义不同,各有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