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是皇上的赏赐,极其宠爱才智不如从前的乐王,若是乐王本人,定是不会摆放「不好玩」的死物,因他以玩乐为主。
冬雨一边铺着床,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珍奇宝物。她一个小小丫鬟没财没势的,真要碰坏屋里任何一件珍宝,她卖身一辈子也赔不起。
而在这时候,单无眠也在屏风后头换好衣物,长发绾起盘成垂马髻,一支木梳别在发际,别无其他饰品,一身清雅的走出。
她不爱穿金戴玉,一妆匣是父亲在她出阁时临时凑出来的,有金钗、银簪、玉耳坠等,质地不算好,但也不致差到哪去,只是拿人多少就得还人多少,她怕一旦用了,日后是她还不起的代价。
「小姐,你跟王爷圆房了没?」
冬雨脱口一问,惊得她家小姐一个踉跄,绊了绊脚。
「我再说一遍,王爷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别再用轻蔑的态度待他。」
「小姐,你老实跟我说没关系,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们同床共盖一被睡了一整夜,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吗?」一男一女耶!不是姐妹或兄弟。
单无眠轻声叹息,失笑地一点丫鬟额头,「这种事我需要骗你吗?王爷虽是昂藏男儿身,可心性仍稚气得很,哪懂得夫妻之间的床第事。」
「什么?王爷他不行呀?」冬雨顿生同情,本就心善的她可怜起「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乐王。
「以后别把他当仇人看,他不是故意让自己变傻,我们要心存怜惜,对他好一点。」世人皆瞧不起他的傻,实在伤人。
冬雨点头。「好,小姐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奴婢一起陪小姐照顾王爷,给他当靠山。」丫鬟志气大,拍拍小胸脯允诺为忠婢。
主婢俩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落入凉亭里的男人耳中,习武者的耳力向来敏锐,能听百尺以内的细微声响,加上两名女子以为四下无其他人,谈话声难免扬高了些,教人听得一清二楚。
背脊挺直的贴身侍卫夏侯莱阳冷面如昔,可依然能感觉得出他在笑,而且笑得满开怀。
而蹲在地上打陀螺的傻子乐王却是一脸铁青,陀螺打得特别用力,才甩了几下就玩坏好几颗陀螺,他握线的手很想甩上某人的脸。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也想当本王的靠山?她们凭什么?简直是不自量力。」口气大的人死得快,棺材里装的都是大话连篇的笨蛋。
「王爷,你的脸色太狰狞,请咧嘴笑,皇后的人正瞧着你会吓哭小孩的脸。」被人说中痛脚也犯不着恼羞成怒,「不行」的男人多得是,不差他一人。
南宫夜色牙根咬紧一扯脸皮,露出类似「笑」的恐怖表情。「把那个口无遮拦的丫鬟给本王带远点,本王不想失手杀了她。」
「忠言逆耳,这世上说实话的人太少了……」他倏地伸手一攫,接住王爷「不慎」弹出的陀螺。
南宫夜色冷哼,「我开始怀疑你是皇后派来的卧底,目的是让本王气急攻心、久屙难治。」
「卑职亦有同感。」他看似低视王爷的动静,实则颔首赞同。
「你……」
正当南宫夜色想借着打出陀螺的手势袭向身后的近侍时,一阵淡雅清香先至,他横眉一竖瞪了一眼,席地而坐玩起奄奄一息的毒蝎。
想要他死,还有比这时更顺手吗?
「王爷,你怎么坐在地上?衣服会弄脏。」单无眠只瞧了一眼他手中的蝎子,便信手一拈,丢进绿波荡漾的拱桥下。
一只斑斓大鱼跃起,一口吞下致命毒虫,鱼尾一摆,游向绿水间。
这一幕真教人大开眼界,至少夏侯莱阳是惊讶不已,他冷然瞳眸闪过少许波动,为王妃的胆大佩服万分。蝎尾一螫,绝非小事一件可开脱。
而撇嘴轻哼的南宫夜色早对她有此举动少了讶异,经过她舞手捉蛐蛐儿、熟鸡干果驯化黄金蟒后,他不认为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真是小看她了,低估「对手」的实力。
「我饿了,想喝奶……」乐王又故技重施,借由袭胸动作试她底线。
谁知他才一伸手,他的王妃居然大胆到敢拍开他的手,还用哄孩子的口吻教训他。
「王爷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动不动就扯人衣服要奶喝,那是不对的,你要学着聪明点,当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别让人取笑你长不大。」他追着人要奶喝的坏习惯一定要改,她会夙夜匪懈地盯着他不再犯。
他一怔,差点忘了他扮的是傻子。
「大人也可以喝奶,不信你问阿阳,我常看他抱着不同的女人在吸奶,她们一直喊不要、不要。」
有那么一瞬间,南宫夜色仿佛在「妻子」身上看到雩妃的影像,她们的身形是重叠的,嗓音清柔地告诉他何谓对错,要他牢牢记住——「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其实母妃死的时候他还小,根本记不得她是何样貌,可是无眠柔美的脸庞一靠近,他几乎立即想起他那薄命的娘亲。
不过他很快的回过神,成功地扮演傻子的角色,并且将嘲笑他无男儿雄风的近侍一军,让他落入和他一样难以自处的坑洞里。
「原来是有样学样,难怪了。」冬雨一脸鄙夷地喃喃自语,声音虽小却逼得夏侯莱阳不得不出面自清。
「王妃,王爷傻了,老是把作梦当真,卑职请太医过府几趟仍无法根治,太医说了这是心火虚,妄想成癖。」想玩到他头上,想都别想。
单无眠眼神一避,似对此说法小有疑虑。「夏侯侍卫多心了,你只管保护好王爷,别让人伤了他,至于你的私德如何,旁人无从置评。」
他一听,冷颜骤地黑了一半,「王妃,卑职的私德绝对禁得起评论。」
她笑了笑,并未正面回覆,只道:「王爷,不可以再学夏侯侍卫了,不然妾身会生气,把你觉得好玩的事物全给收起来。」
表面在赌气的南宫夜色在心底笑开了,终于让占上风的军师吞下败字。「我是王爷,你不可以管我。」
「夫妻是一体的,王妃跟王爷一样大,而且妾身不是管你,是教你做个受人尊敬的好人,我们会痛,别人也会痛,谁都不做坏事就不会有人痛了。」她用浅显的字义教导他做人之道。
谁都不做坏事就不会有人痛。这句话深深地打入南宫夜色的心坎,他微带苦涩地抿紧薄唇,以手遮目,怕人瞧见他眼底深沉的痛。
若是不做坏事就不会有人痛,那么皇后的狠心又算什么?她千方百计地欲对他不利,不顾皇家子嗣日渐稀薄,执意推太子上帝位而狼子野心。
他无意去争,可她不信,处处搁着小人心,防他如防虎,时时忧心虎会噬人,太子的皇位终将不保。
「王爷,你怎么了?眼睛进沙了?让妾身瞧瞧。」他突然太安静,让人很不习惯。
听到真心关怀的清嗓,南宫夜色闭眼的握住抚向他面庞的柔嫩小手。「本王要当坏人,不当好人,他们会欺负本王,本王不要被欺负!」
单无眠一听,眼眶微湿,心疼地抱住孩子心性的夫婿。「王爷不怕,妾身保护你,谁再言语伤人,妾身粉身碎骨也要为你讨公道!」
「……粉身碎骨吗?」嗅着幽然馨香,南宫夜色靠在酥胸上的脸庞扬起一抹无声的笑。
「是呀!王爷,从今天起,你在奴婢心中跟小姐一样重要,谁要敢欺负你,冬雨跑在你前头帮你挡!」王爷太可怜了,她不能不帮他。
免了吧!小小的丫鬟能有多大能耐帮他挡?冬雨的热血沸腾让南宫夜色心里的感动化为乌有,只想一脚将她踢进荷花池,冷却冷却她过热的脑袋。
第4章(2)
「单县官,本宫要你办的事你办得如何了?可有令本宫满意的进展?」
「这……」汗湿涔涔的单上南一脸惶恐,两手互搓得快搓出一层皮来了。
「你这蠢材!皇后娘娘问你话呢!你还不回答,支支吾吾做什么,想要拉下去挨板子吗?」尖锐的嗓音低又轻,似男又似女。
「下官……呃,下官有点紧张,第一回晋见皇后娘娘……」手脚不知往哪搁。
荣华富贵好得,却也要有那个命去得啊!小小七品官一见到大场面,双腿就发软,怎么站也站不稳,直打摆子。
承蒙皇后亲召,小官是欣喜若狂,差点高兴得跳上天,可是一入乾坤门,再进昭阳殿,层层重重的关卡让他打脚底发凉。
十个人叠成人梯也爬不上的高墙,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禁卫军,错身而过的来回官员个个官位都比他高,文官风骨凛然,武官气势威武,全是国之栋梁。
这吓得呀!他低着头不敢往上一瞧,就怕遇着了直隶上司被认了出来,他前途堪虑。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他想捞点好处,升官有望,还是得有些手腕,先把良心放一边,成大事者不计代价。
「本宫并无三头六臂,你起来回话,这玉板儿寒得很,别着凉了。」风华绝代的朝云皇后轻抬起胜雪柔荑,以丝帕按了下唇。
「是,下官得令,谢娘娘的恩惠。」玉石铺成的地面耶!真是太奢华了,如果能挖一块……
单上南战战兢兢的起身,他心里想的是发财梦,利欲薰心地盯着地上发光的白玉瞧。
她掩嘴轻笑,「哪来的恩惠,不过是见本宫一面,就能让你飞上天当神仙了吗?」
小县官没见过大世面,但也滑溜得很,听出她的话中话,「下官当然要感恩,娘娘的仁慈才让小女得一良缘,下官感激不尽娘娘的大恩大德。」
「喔!本宫这红线牵得好吗?令千金在乐王府一切过得好吧!」慈宁的面容一闪冷意,说是笑,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寒颤。
「托娘娘的福,小女顺心,没得怨言。」他说得谄媚,不提与女儿之间的交换条件。
她轻颔首,笑得淡漠,「她与乐王夫妻和乐,本宫也欢喜,不过终究是嫁了个傻子丈夫,难道她无二话吗?」
人若傻了倒也好办,就怕他傻得有意思,让她垫高玉枕也难入眠。
「是傻子呀!娘娘,小女的来信中尽是谈及王爷的傻里傻气,智力不足的黄口小儿。」乐王傻名天下知,哪来后话做文章。
朝云皇后轻捏帕角,笑不达眼,「可本宫怎么听说他俩圆房了?小俩口还情火激烈得很,让一干下人瞧得都羞红了脸。」
那一摊血正好派上用场,来得正是时候,王府内没有不透风的秘密,很快就传开了,无人不知乐王的性急,苦了初为人妇的王妃。
关起门来的闺房事自是无从得知,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绝少不了,洗涤房的大娘、洗衣妇一瞧见被子上的血迹,无不睁大眼的暗念一句:老天爷呀!会死人的。
「什么?他们圆房了?」这鬼丫头信中提也不提,可别当自己真是王妃。
「怎么着?你还不晓得这回事,你俩父女感情不好吗?给皇家添福的事儿她倒是含在嘴里。」皇后双目低垂,遮住那抹淩厉眸光。
闻言,他笑得短促,额头大汗直往下落。「没的事,下官从以前就偏宠小女,都宠出她的娇性了,女孩家害臊嘛,当然不好提与王爷的好事。」
「那就别宠了,好生问问她如何和乐王成了真夫妻,本宫送了诸多美女和佳丽,可没见他理睬过一个,全都泪眼汪汪地跑来跟本宫诉苦乐王的不解风情。」美人在怀岂能无动于衷,傻的是心智可非身子。
这便是皇后疑心之处,若乐王真是傻子,软玉温香的投怀送抱,主动送媚献身的娇人儿怎会抗拒得了,她们个个是她精挑细选的极品,姿色不亚于宫中嫔妃,他说了不要,但伟岸的男儿身躯真能按捺得住chun潮横流?
即使是不懂情欲的童子一经撩拨,小小年纪也会对女色生欲,继而做出人生绝妙事。
而乐王对众美女却一个也不碰,只扯着她们衣服要奶喝,口角流涎憨痴状,把这些没用的女子吓得脸色发白,仓惶而逃,全然忘了她的交代。
不就要奶喝吗?那就敞胸露乳让他喝个过瘾,她就不信他只是喝奶,没动了其他念头。
可是平时搔首弄姿,勾引得男人心痒难耐的女人们,一到乐王府全走了样,没人待上半个月,寻死寻活不肯伺候傻子王爷。
一个行为像孩子的傻王爷能有多大能耐,众女竟然摆不平他,反过来被他的傻逼得无处可逃,没傻的人倒是不如一名傻子。
「娘娘要下官问……呃,这种事?」这要怎么启口?真棘手。
瞧他一脸为难,她好心地放他一马,「不问也无妨,不过叫你女儿再多找几个机会试试他,本宫为皇上着急呀!就怕少了虎翼为皇上分忧解劳。」
皇后说得满面愁色,还是难掩她为太子一争天下的野心。
「是,下官立刻去办,派人知会女儿一声,定不让娘娘失望。」王爷的傻还用得着试吗?皇后娘娘是多此一举了,白担心。
她若无其事,「受点小损伤不打紧,乐王幼年习过武,皮肉粗厚,没有旁人想像中娇贵。」
「下官会有分寸,不伤王爷筋骨。」他一听便明白了,知意地点头如捣蒜。
垂眸一扬唇,她甚为满意的一抬秀腕,「下去领赏吧!小新子,就说是本宫意思,一百两黄金、玉如意一对,好好帮本宫做事的人,本宫绝不亏待。」
一百两黄金、玉如意一对?
听着赏赐,单上南两眼骤地发亮,笑得嘴都快阖不拢了,盘算着离升官之路不远了。
「奴才得令,这就为娘娘办事去。」小新子公公眼色尖,赶忙把表亲领出了昭阳殿。
面色光滑如女子,声音尖细难辨雌雄,要在宫里谋得一位置,没点脑子是不行的,进宫前本名是柯新民的小新子就有那么点小聪明,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了后宫之主的宠信。
皇后娘娘对他非常依赖,不少见不得光的肮脏事都借由他的手去执行,他也颇为自傲能得娘娘重用,帮着在一旁提点子,让太子的登基之路走得更顺畅。
可是皇后的用心良苦却始终未曾问过太子,这是他想走的路吗?
母子连心是无稽之谈,诚心礼佛的太子从不过问政事,他一心修行,欲入空门长伴佛祖,一盏青灯,暮鼓晨钟,修得生平安乐。
「你呀!要记住了,这是你的机会,要把握住。」小新子不忘提醒他,成了事才有功劳,反之,什么也得不到,落得一场空。
「是是是,我记住了,表舅子的提携下官没齿难忘。」怀兜里揽着黄金,单上南乐得双脚迈得更快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