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穿粉嫩色的衣裳一定很好看!”尉迟义终于找到此木马摇摇更要紧的东西。沈璎珞怀著孩子,不方便久逛,才让尉迟义全权处置婚事,她被尉迟义逼著卧床休养,赖在床上当米虫。
“时间来不及,无法买布匹回去做,直接去师傅那儿挑成品。”
两个男人边逛边买,就算有夏侯武威在旁阻止,尉迟义仍是成功买下许多与婚宴不相干的东西,像是软绵绵的红豆泥糕——沈璎珞喜爱这类小点心,买回去孝敬爱妻。烤得油滋滋的鸭腿——不可能放到婚宴才吃,一定是晚上小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甜蜜蜜啃掉它。甜酸蜜渍的开胃酿梅几罐。到了裁缝师傅那儿,不仅挑了几袭女子衣裳,还有娃娃衣、娃娃鞋、娃娃帽。
尉迟义公私不分,一点也不教人意外,连夏侯武威都这样就属稀罕了。
他买下一盒姑娘家都抵抗不了的软甜糕,糕上以鲜红果液绘出一朵小小牡丹,光以双眼看便相当赏心悦目。
“买回去巴结小当家呀?”尉迟义取笑他。用小当家的钱买小当家的礼物,虽然诚意不足,但谁教流当品不支薪,想花自个儿的银子,也榨不出半滴油水。
夏侯武威抿著唇,懒得理他,爱笑就去笑好了。
“也是啦,讨好她的话,对大家都有益处,她心情好,大家日子都好过,还是武威你心思细腻。辛苦你了,武威!”尉迟义支持夏侯武威这般懂事。
“事实上,她很害易讨好。”一点也不辛苦,几块甜糕,就能让她很开心。这句为严尽欢辩解的话,自然而然脱口。
至于买甜糕是为了讨严尽欢高兴,进而得到好日子过吗他压根没想到这种利益关系,只单纯认为,她会爱吃这类小东西。
“是吗?”尉迟义挑眉,认为夏侯武威在逞强。
“……有时候非常无理取闹,教人弄不懂她发什么脾气。”这句话也是实话。
“这句话听起来才像我认识的严尽欢嘛,不然我以为你在说别人哩。”哈哈。“对了对了,我要买水果回去给璎珞吃,她胃口不太好,饭吃得好少。”疼死他了。
两人往叫卖鲜果的摊子去,七、八种当令水果偌大而鲜美,摆在眼前任君挑选,尉迟义立刻挑了好几颗入手,在小贩舌粲莲花下,能养颜美容的不能放过,能健月整肠的也来一些,能补血活气的全包了,能头好壮壮的不用废话,大爷全要了!
小贩眉开眼笑送走财神,今个儿能提早收摊?
夏侯武威赏给尉迟义一记白眼,仍是乖乖接手拎过尉迟义递来的一半沉重水果,正欲迈步要走,视线瞟见街边一位提著竹篮卖玉兰花的纤细身影,因为对方姿势动作相当眼熟,他本能定晴一看。
“冰心?!”
夏侯武威迅速奔上前去,尉迟义同时反应过来,尾随其后。
冰心听见有人唤她,缓缓仰首,瞧见两人驰来,秀致容颜浮现羞窘,想躲避,已来不及。
“冰心,你怎么会在这里……叫卖玉兰花?”夏侯武威很吃惊,冰心好歹是富家小妾,即便失宠,物质生活上也勉强还能锦衣玉食吧?哪可能抛头露面,沿街叫卖花束为生?
“呃……”冰心苍白芙蓉染上暗红,几乎想就地挖个洞将自己藏进去。
“你发生什么事了?”他话还没问完,成串泪珠纷纷滚落冰心的双腮,她微微颤抖,努力摇摇头,想佯装她一切都好,却泣不成声。
夏侯武威与尉迟义相视一眼,两人一边一手搀扶冰心到街边石阶上落坐,等待她平复激动的情绪。
第7章(2)
冰心哭湿了帕子,螓首低垂,荏弱哭颤的枯瘠模样,与数年前的清丽温娴相去甚远,是怎生的折腾,让她变得如此憔悴?
“……我被梁家休离,现在靠著卖些玉兰,图个温饱……”平静之后的好半响,冰心终于能说出话来,第一句,道尽这些日子的巨变。
粱老爷一共娶进十三房小妾,数月前,高龄的粱老爷寿终正寝,除了正妻及四位为粱家添子添女的小妾得能续留粱家外,其余几人都被休书打发驱离,当中包括了她。
“你怎么不回严家来?严家就是你的娘家呀。!”尉迟义与冰心自小一块儿在严家长大,情分不可能说断就断,冰心孤独无依,理当回严家寻求帮助,他们也能上老富豪家为她讨个公道——当初乍闻冰心倍受冷落,他们就想去找老富豪好好“聊聊”,是严尽欢说那是别人夫妻间的家务事,不准他们去惹是生非。
“我……可是小当家她……”冰心神情为难。
“她没人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回来的话我,我们大家都站在你这边,严尽欢又能拿你怎么样?再不然,你来严家典卖自己呀!谦哥定会收当,届时你成为名正言顺的流当品,严尽欢那只势利鬼就舍不得放你走了。”尉迟义心直口快嚷道。
“多久前的事了?”夏侯武威问的是她被梁家休离迄今,她在外头独自吃苦了多长时间。
“一个多月……”
“回严家来吧。”夏侯武威不忍见她孤苦伶仃。
“小当家不会答应的……”冰心欲言又止,只能颤著唇,挤出这句。
“武威帮你求情,包准小当家点头同意你回去。”尉迟义重重拍著夏侯武威的胸口,帮他挂保证。全严家中还有谁能治服严尽欢?除夏侯武威,没有第二人选!
“你现在住哪里?”夏侯武威没像尉迟义将话说死,这几年来,他与严尽欢一提及冰心便吵架,他不认为严尽欢如此好商量。
“……七巷巷尾。”
“我向小当家开口,请她答应让你回严家,不过可能要你稍等几日,我会尽快捎来消息。这些银两你留著用,玉兰别再卖了。”夏侯武威递给她为数不少的银两,采买婚宴物品剩下的,全在里头,足以教冰心过大半月生活。
“武威哥……这个不好吧……”冰心为难婉拒,银两沉甸甸,压得她心情更凝重。
“别堆辞。”夏侯武威目光坚定。他无法眼睁睁看见多年前由于严尽欢的妒意而摧毁冰心一生幸福,是该弥补这个错误,严尽欢不做,由他来做,助冰心重回严家,得到庇护之所,不用过著颠连困苦的生活。
这是严尽欢欠她的。
“为什么不马上带冰心回家?”尉迟义以为先斩后奏,杀个严尽欢措手不及才是最好办法。
“你不想成亲了?”夏侯武威反问他。
“这跟我成不成亲有啥干系?”尉迟义一脸痴呆。
“是没有干系,但我可以想象暴怒中的她会说些什么话。”
“想成亲,门儿都没有!你去娶王二麻子的女儿好了!沈璎珞的孩子可以挂上“严”这个姓
氏,就这么决定了!婚事取消,大伙可以回去睡午觉,甭忙了!
尉迟义机伶伶打了寒颤。
他也可以想像,而且,严尽欢一定会这么说!她迁怒的本领,无人能出其右。
嗯……还是先回去让夏侯武威搞定严尽欢再来带人好了。
尉迟义再三回头交代冰心一定要等他们来接她,才与夏侯武威连袂返回严家。
身后,冰心凄然的苍白容颜镶上苦笑,幽幽低叹:“你们会这样说,是因为你们不知道当年事情的始末吧……”
那声吁叹,浅浅的,淡淡的,消失风中。
当年,那一步,若不踏出去,兴许现在的自己不会如此狼狈。
后悔吗?
非常的……后悔。
漂亮的软甜糕,不只好看,滋味更是出奇的好。
光是糕面上精绘的红牡丹,就教人舍不得吃,忍不住再三细瞧。
一口咬下,糕里流出酸甜汁液,一样是美丽的鲜红色,莓果香味瞬间扑鼻而来,它的味道,配上糕饼的微甜,搭配得天衣无缝。
严尽欢被这几个小东西取悦了,笑得好不可爱。
对于吃过无数山珍海味的她,当然不觉得甜糕稀罕,稀罕的是,它是夏侯武威为她带回来的。
去陪著尉迟义采买婚宴用品,还能想到她,这比甜糕好不好吃更教她欢喜,答应让义哥成亲真是天底下最对的决定了,嘻。
春儿少见小当家如此高兴,为她泡来暖茶,好配著甜糕一块儿吃。
严尽欢一小口一小口品尝著,不想太快吃光甜蜜酸香的小玩意儿,她品味著它,要将舌尖上的味道紧紧记住,它美味得教她的心都快化了。
她笑得比甜糕更甜。
夏侯武威不由得放柔目光,一盒小甜糕,带来的成效惊人。
她唇上沾了红莓果液,衬托唇色的滟潋晶耀,无比诱人,他盯著瞧,无法挪动眼,她好似一眼便明白他的心思,唇儿媚笑,凑过来吻他,要他一块儿尝尝甜糕的美味。
他尝到大量莓果香,以及她的柔软,然而碍于脸儿绯红的春儿在场,他并未深探,薄唇擦过她的,逼自己退离。
她不以为意,喜孜孜地舔舔唇,像挑衅、像勾引,才又慢慢吃著手里甜糕。
她心情看起来很好,此刻应该是开口向她商讨冰心之事的好时机。
“我今天遇见冰心了。”
香闺里的气氛,一瞬间凝住。
吃糕的严尽欢,斟茶的春儿,全都停住动作。
“市街上,她在叫卖玉兰花,梁老节过世后,她被逐出家们,此时孤孤单单在外头谋生,你愿意看在以往她照顾你许多年的份上,重新收留她吗?”夏侯武威粗心,没察觉她唇边笑容的怔忡,以及拿糕的柔荑明显僵硬。
还剩一半的甜糕,搁回桌上,她掸掉指腹上的糕屑,扯出笑容,与方才的蜜笑全然不同:”难怪你会买这些东西回来讨好我,原来是有求于我呐。”只有笨蛋,才会开怀喜悦,以为自己曾被记挂在他心上……
笨蛋,笑得多高兴,以为这甜糕不带任何目的,就只是……想买给她甜甜嘴。
满嘴的酸甜味明明还在,舌尖却苦得发麻。
幸福,竟然只有短短一瞬间。
她好恨他,没让她吃完一整块甜糕再开口要求,好恨他,给了她太短暂的幻想,更恨自己,仍是疼痛得那么想哭。
严尽欢挺直腰杆,花颜冷冰冰:“我今天不想谈这事儿。春儿,铺床,我要午睡。你,去外头,提桶水,把长廊玉瓦擦得干干挣挣。”
严尽欢冷淡交代,听见夏侯武威陈述冰心的现况,完全不为所动,没有心软地应允将冰心接回严家。
“不要这样仇视冰心,我与她根本没有什么,你这飞醋吃得莫名其妙!”夏侯武威竟然没有看出来严尽欢眸子里的黯淡,当她在耍脾气,他没立即解释买甜糕回来仅是单纯知道她会喜欢,那是在遇见冰心之前便买下,与冰心何干,更不是有求于她的讨好。
她的翻脸如翻书,前一刻笑得眉眼弯弯,下一刻态度冷傲,教他咋舌。
“滚出去!”严尽欢背对著他吼。
夏侯武威知道关于冰心的一切,都无法轻松与她沟通,但他提料到,她连谈的机会都不给他。
夏侯武威看著她绷硬的双肩,不难想像此时她的面容定是堆积著满满怒火,他也跟著生起气来,气她无情无义:“不要欺人太甚,冰心今天变得这般落魄,你难辞其咎,你欠她一个道歉,也欠她一个补偿。”短暂停顿,低叹:“你别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别让我觉得你很可怕……”说完,夏侯武威大步而出,门扉砰地关上。
“武威哥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我去找他理论……”春儿好气,要为严尽欢抱不平。
“站住。”严尽欢阻止她。
春儿回过首,本以为会看见满脸泪痕的哭泣芙颜,但没有,严尽欢双眼干涩,没有水雾,没有泪花,她远远望向窗外,神情像是刚刚挨了重重一巴掌的茫然。她缓缓开口,问著:“春儿,你说,我是不是很铁石心肠?”
“不,你才没有!”
“我是不是很可怕?”
“小当家,你别听武威哥胡说八道,他一心向著冰心姐,才会,才会替冰心姊讲话……”
“一心向著冰心——对,我早就知道他一心向著冰心,为何还会蠢到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什么呢?他说,我欠冰心道歉、欠冰心补偿……他真正想说的,是我欠冰心一个夏侯武威吧……”
严尽欢低低笑了。
笑声,幽幽浅浅,若有似无,带著喟叹、带著沮丧,也带著多年多年以来,一个傻姑娘爱得疲劳无力的醒悟。
她醒了。
从一场支离破碎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算计了几年,努力了几年,纠缠了几年,付出了几年,教他悬挂在心上的,仍是冰心;让他心疼的,仍是冰心。
好累。
真的,好累。
她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支撑不下去……
第8章(1)
办完尉迟义的婚宴隔三天,不愿谈及冰心之事的严尽欢,出乎众人意外地主动叫夏侯武威去将冰心带回严家。
从尉迟义与夏侯武威在街市偶遇冰心那日回府,冰心的可怜际遇早已传遍严家上下,无人不同情冰心红颜薄命,不过在严府里不能大声谈论,怕传进小当家耳里,沦为被迁怒的对象,步上冰心后尘,然而,那些蜚短流长,严尽欢多少听闻一些。
反正不会是夸她丰功伟业,十句有九句都数落她狼心狗肺。
众人猜测著小当家带冰心回来的目的,是良心突然发现,要放下身段接冰心重回严家,抑或准备和冰心摊牌,把狠话撂得明明白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流当品比水更不如?
后者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被夏侯武威带回的冰心,踏入久违的环境,里头站的每张脸孔皆熟悉无比,勾起淡淡愁绪及怀念,只是当年她属于这里,现在却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冰心脚步迟疑,缓缓走著,厅里众人对她温柔微笑,眸中满是怜悯。
严尽欢坐在主厅大位,比冰心记忆中的娇美小女孩变得还要更加倍的惊艳美丽,反观自己,在现实残酷的折磨下,黯然失色太多……
“小当家……”冰心嗓音微哽,光是喊出这三字,她的泪珠滑下。
“你瘦好多,好憔悴。”严尽欢很意外冰心此刻的沧桑,宛如离水花儿,面临枯萎,曾经清妍秀丽的标致美人,只剩隐隐约约的轮廓可寻:“坐。春儿,上茶。”
冰心被欧阳虹意按肩坐下,暖热香茗送到她手边。
“你想回严家吗?”严尽欢开门见山,直接问。
“我……”冰心抬眸,又垂下,无法回答。
她想,很想,但她不敢开口央求。
严家大门,是她迈步跨了出去,要再回头,可能吗?
……可以吗?
“我不能收你。”严尽欢此言一出,众人抽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