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脑袋瓜子里全装些什么风花雪月呀?
果然是读了太多杂册野史,导致小丫头过度早熟吗?
“我现在没有喜欢谁呀。”他尚未将心思放在谈情说爱上头,更无娶妻生子的兴致和心情。
“爹说,男孩子二十岁娶亲很普遍,像他十九岁就娶我娘,你已经快慢二十了……”也就是到了成亲的危险年纪,而她还太小。
“我没打算二十岁娶亲。”若在皇城,兴许不得不娶,但在严家,没有任何人能逼他早日成家立业,他乐得轻松。
“你三十岁再娶好不好?那时我就十八了,我一定会像爹说的,长成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你绝不会吃亏,行不?”
“等你十八,你看上的,说不定是其他男人,你确定真要和我订下这种儿戏般的约定?到时你反悔怎么办?嫌我老怎么办?”他当她是在说著孩子气的话,并不当真,笑著反问她。
“我不会反悔的!不然,打勾勾嘛”她伸出嫩短小指。
孩子就是孩子,净说些稚气的笑谈。
夏侯武威揉揉她乌亮熠熠的软发,摇头笑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等你十八岁,真的变得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我再考虑。”他用打趣的玩笑方式来推诿她,语意中当然纯属哄小孩的意思。人心善变,绝非勾勾手指便能约束,他不认为孩子儿时的倾心,能延续多长时间,日后兴许冒出另个与她年岁相仿的俊少年,她更喜欢,那时就把他抛诸脑后了吧。
严尽欢噘起粉樱色的软唇,听出他的敷衍:“我现在就很漂亮呀……爹说我是全南城里最最好看的女孩了!”
你那位爹,就算你是麻子脸大蒜鼻肉肠嘴,他也会这样说。
不过,严老板这回没自吹自擂,严尽欢确实有愈发美丽的迹象,难怪严老板开始要担心宝贝女儿的人身安全。
“一个男人,如果真心喜欢一个女人,就算那女人不是全南城最最好看的女孩,他同样会倾心待她,无关外貌美丑,欢欢,这些话,你长大才会懂,你现在一直说服我,只代表著你仍是个小娃。”他试图与她说道理。人,不光是看脸皮美丑来决定爱与不爱。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告诉我,就算我变好看变漂亮,你都不会喜欢我嘛!”小娃儿娇恣的脾气说来就来,忿忿跳下他的腿,叉著尚未有小蛮腰成形的腹侧,瞪他。
“你的理解力真是……”莫名其妙。小娃儿的思考方式都是这么“跳”吗?!
“我要跟我爹说!”她跺脚,跑了,告状去了,看来等会儿,他又要被严老板叫去训话一顿,唉。
果然,没到一个时辰,严老板真叫春儿来唤他。
他进屋,严老板就先用力叹气,低咳几声,以手势示意他将门带上,待他坐定,严老板口气无奈:“我真不懂欢欢是吃了你什么符水,我本来是打算凑合她和阿谦,结果两人没花火,倒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欢欢刚刚抱著她存钱的竹筒子来给我,说她要赎你,当初我告诉大家,你是流当品,流当品自然是可以买卖,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欢欢吐实你的身分,只好允了她……”严老板露出一丝歉然和心虚。
对,心虚。
他哪可能是碍于夏侯武威的皇子身分不好启齿?摆明就是个溺爱女儿的蠢爹完全抵抗不了爱女的撒娇要求吧?!
夏侯武威连点破老爹蹩脚说词都懒。
“你夜里总是抱著我家欢欢睡,日后也该对她负责吧,我……我是因为考虑到这一层,才会允诺欢欢,否则她的名节怎么办?再说,你真是赚到了,我那个漂亮的小宝贝小心肝以后一定会美到吓死人,你一点都不蚀本。”严老板很努力想说服夏侯武威接受爱女,用的说法与严尽欢真相似,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蚀本不蚀本,取决于严尽欢的美丑吗?
未免本末倒置了点。
再者,他抱著严尽欢睡,是绑架事件之后,严尽欢非得要他陪,她才能安稳睡著,他不曾毛手毛脚,这对一个娃儿谈论“名节”,著实有欲加之罪的嫌疑。
“老爹,我不喜欢被人摆布,尤其是以买卖的方式得到一个人,会令我感到自己很卑贱。”夏侯武威脸色铁青,没有半丝笑容,皇子的威严,在数年的平民生活中,没被磨损殆尽。
“我知道呀……但是,欢欢就是喜欢你,我也没法子呀……”他可是费了很多功夫才接受女儿迷恋夏侯武威的事实耶!身为个爹亲,这是件多困难的事!
“你不该事事顺她,这样会宠坏她。”
“我只有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不宠她宠谁呀……”严老板嘬嘬嚅嚅。
“宠到连她想买个男人,你都买给她吗?”夏侯武威皱眉。
“呃……”严老板被反问得无言以对。
“她只是个孩子,我并不爱她,买下我,对她是好事吗?”夏侯武威基于严老板的收弄恩义,并不乐意将话说绝,然而曾经是位皇子的高傲,也让他拉不下脸来谄媚这对父女,不认为获得他们青睐是件好事。
“你就不能看在一点点情分,暂时……顺她的意嘛。她年纪还小,性子不成熟,也许以后她长大了,懂事了,成熟了,就会反省自己做过的蠢事,然后……放你自由。”
“会有这么一天吗?”夏侯武威扯唇假笑。照严老板这种宠法,严尽欢只会变本加厉吧。
严老板看出夏侯武威的怒意,认为自己因为太宠爱女儿,似乎伤了这个孩子的尊严,心里很是愧疚,想道歉,倒是夏侯武威抢在他之前又开口说道:“卖就卖了吧,就当是我还严家一份恩情。当初若非你的收留,我这条命或许早就没有了,更不可能得到这些年来的安定踏实,现在把自己送给你们严家,也合情合理。”
夏侯武威起身,直挺挺的身长已胜过严老板许多许多,青涩少年味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成熟的男人颀拨:“老爹,还有其他事要交代吗?没有的话,我出去了。”
严老板愣愣摇头,看著夏侯武威开门离开厅内,好半晌,严老板缓慢回过神,感觉额际隐隐作痛,眼前突地一黑,是近年来身子骨越来越差的警讯,或是……凶兆?
“欢欢呐……爹好像做错了一个决定,说不定是害了你……”
铺里几个少年的脾性他多少已能掌握,以“卖掉流当品”为例,公孙谦会讲出长篇大论来打消你的念头,若你坚持己见到无法沟通,他才会弃文改武,诉诸蛮力;尉迟义则是高兴就点头,不高兴就摇头,管你开价多少,他大老爷鸟也不鸟;秦关呢,静默不言,任凭宰割;夏侯武威虽然进当铺的时间最短,然而亦满四年,严老板有时仍会在他身上看到皇子的姿态——不是高傲睨视人的骄矜,而是不容人侵犯僭越的威严。夏侯武威很努力学习融入平民生活,可自小习惯的本能,一朝一夕是无法轻易更改,所以,骨子里仍流著皇家血脉的夏侯武威无法苟同此种交易,却又点头同意了,很明显能看出他并非心甘情愿,被强逼著低头的他,真能善待他家宝贝吗?
恐怕……
严老板今日的喃喃不安,确实成真了,只是,他无法亲眼看见。
三年后,严老板久病缠身,撒手人寰。
第4章(1)
夏侯武威有著深深受辱的感觉,尤其是他这个年纪的大男孩,心思更是敏锐易感。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被人以金钱买下之后,还会感到欢快,他也不例外。
这与买卖奴仆有何不同?
这与上街买了只一鸡、一条鱼有何不同?
他竟被视为可以援受的“东西”?!
夏侯武威凛著神情,闷闷发怒,这份不悦,在面对始作俑者之际,更难佯装出无谓。
那是他第一次漠视严尽欢笑奔来的喜悦,掉头走人,无论她在身后如何喊他叫他追他,他完全不理睬她,更不停下脚步等待她。
她把他的尊严践踏在地,竟然还有脸朝他笑得如此甜美?!她以为他会赏她好脸色吗?天真!
他在气她,气她不顾他的意愿,向她爹开口买下他。
她不尊重他——好吧,她只是个娃儿,不懂“尊重”两字所代表的意义,但不表示他不能和她生气。
仍是个孩子时便想用钱来买人,长大了还得了?岂不蛮横上天了!
哼,她买下他,没有买下他的笑容和心甘情愿,他不需要附带那些东西给她。
夏侯武威铁了心摆臭脸面对她,任凭小丫头以眼泪威逼利诱,或是派出她那位对她言听计从的爹爹当说客,也于事无补。
严尽欢为此不知哭闹多少回,夏侯武威不明白她何以如此执著于他,本以为小孩子的心思会因为他的疏远而渐渐移转到别人身上,结果也并没有,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懂夏侯武威怎么不再对她笑、不再轻声细语、不再夜里陪著她睡,他对她变得好沉默,眼神又带著责备,她明明很努力想讨好他,她爹给她好吃的玩意儿,她一定会留一份给他,有好玩的,她头一个想到他,对铺里其他哥哥们,她可不曾这么热络……
“夏侯,你在生我的气吗?”她时常迷惑地问著他。
他的回答是不点头,也不摇头。
不承认,更不否认。
她更想问他:夏侯,你是不是讨厌我?
她不敢问,怕问了,他会毫不考虑地点头答是。
所以她咽下惶惑,告诉自己,爹允诺他已经是她的了,不用担心,他永远都会是她的,不会因为生她的气而离她远去……
夏侯武威将自己当成她买下的一位奴仆,陪伴她,近乎形影不离,但他不再亲匿揉弄她的黑发,不再轻著嗓、捺著性子,哄她乖。
那段日子,他与她,靠得最近,却离得最远。
本以为这种情况会延续一辈子,但它终于仍是有停止的一天——在严老板临死之前,他招铺里几人进入房内,交代放心不下的后事。公孙谦他们都是足以担负当铺重担的大男孩,严老板倒不担心,真正教他悬挂于心,迟迟无法闭上沉重眼皮的,仍是他的宝贝爱女呐……
“武威,你留下来……”严老板逐一对公孙谦、秦关、尉迟义、小小欧阳虹意、春儿、冰心等等说完最后叮嘱之后,他要夏侯武威单独留著,其余人退出他的房。
严老板这些年来,身体情况直不好,半年前,他发病一次,左半边的手脚瘫痪,虽然拄著拐杖还是可以走动,兴许是对身体负担太重,他便不怎么爱下床,只除了陪爱女到园子里去泡茶闲聊,才会呼吸些清新气息。
“是。”夏侯武威顺从其意,坐在床边圆椅。
严老板顺著息,大口吸吐,浓重的声音,透露著连吐纳都吃力的痛苦。
“老爹。”夏侯武威轻拍他的胸口,手背被骨瘦如柴的枯掌搭住。
“皇子……求你件事……”
“老爹,别说求不求的,你要我做什么?”
“别再和欢欢斗气,她很难过。”
“好。我不再与她斗气。”夏侯武威颔首。那已是几年前的事,有气,早也消去泰半,只是拉不下脸来开始对她好,同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小娃儿变成小姑娘的她,于是便维持着淡淡距离,不知如何缩短。
“待她好一些……”
“嗯。”
“多让让她……她是好孩子……你一定会发现,她是个好孩子……”
“老爹,你别说太多话。”夏武威见他一口气险些要喘不上来,想阻止他。
“拜托你帮我照顾她……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坚强……我好担心她会……会被人欺负……”
她会被人欺负?夏侯武威对这句话严重质疑。但他清楚此刻不适宜在严老板面前吐实,就让严老板带著这个错误认知,以为他家宝贝爱女是柔弱娇娇女罢。
“老爹,你尽管安心,我们所有人都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受委屈,我们都在你面前发过誓,无论发生何事,我们一定护著欢欢。”他知道严老板最需要的,就是他的保证。方才众人皆允诺严老板,他们定会为他守护爱女、守住严家,以报其恩情。
“留……留在她身边……别走,就、就算不爱她……也留著,骗她没关系,假装更提关系……就是别走……我太自私……不顾你的意愿,但这是一个……爹亲的遗……愿……”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就算不爱她,也留在她身边不走,我承诺你,我夏侯武……不,我李采祐永远不会离开她,我会一辈子陪伴她,只有当她找到另一个她爱的男人,不再需要我时,我才会退开,否则,我绝不离开。”夏侯武威一字一字,清晰坚定,目光炯炯,定下誓约。
严老板眼神中有著欣慰及歉意。他是个自私的爹,只顾及女儿的将来,却不顾夏侯武威愿或不愿,也要为女儿留下这个依靠。女儿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她太死心眼,少女芳心遗留在夏侯武威身上,不肯收回,注定会吃苦头,他这个爹亲,只求女儿能少受些伤、少跌些跤、少落些泪,把她喜爱的人,留在她身旁。
如果剥障她心中的夏侯武威,会让她那么疼痛,他宁愿爱女被蒙蔽在甜美的谎言之中,永永远远别尝到痛楚。
“皇子……谢谢……”
夏侯武威不让他说下去,摇摇首,摊掌示意他别为此道谢。
他不怪老爹以“遗愿”来要求他答应他,老爹爱女心切,自始至终都为女儿打算,夏侯武威想到他母妃,也曾请求另一个人以亲生儿子的生命代他送死。
父母的心愿既小又纯粹,无非希望子女平安顺遂,即便平平淡淡过一生,也要幸福快乐。
“爹——”严尽欢不顾冰心春儿的好说歹说,硬是进到严老板房里,她不要被阻隔在屋外,让爹去向所有人交代后事,她不要!她爹才不会死!他会长命百岁!
“老爷,我们拦不住小姐——”冰心好抱歉说著,严老板不以为意地扯唇笑笑,招手叫了严尽欢过来,严尽欢快步奔去,挨在他的身旁。
严老板先是拍拍她的纤背,笑叹:“欢欢呐,答应爹,你要乖……要听阿谦他们的话,明白不?”他爱怜又遗慨,气若游丝的叮咛。
严尽欢咬著下唇,用力点头再点头,螓首好半晌都不肯停下。
“爹真希望能……亲眼见你出嫁,还要帮你准备好多好多……嫁妆,抱抱我的孙子……”他不想这么早走,再多个几年的话,这些心愿就可能达成了呀……
严尽欢偎在严老板胸前,仿佛以往赖著爹亲撒娇的温驯模样,听她爹说著话,断断续续,他以前说话总是很有活力,最爱笑蹭她的脸,东句宝贝西句心肝的,现在这样有气无力,她好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