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复仇天使,周身像围绕着一圈熊熊火焰狂烧似的朝他冲过来。神奇的是,火焰的中心却是一个穿着白色宽领T恤、牛仔裤,脂粉未施,犹如少女般纯净的白皙女人。
段勤心,那日的寿星。
常峰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一眼就认出她来,更没想到她不化妆时,看起来会比实际年龄还要小那么多,简直就像他教的学生一样清纯、年轻。
对于她的出现,他有些轻愣,却也有一肚子的疑惑与不解,不懂她怎会跑来找他,而且还带着满身的怒火与怨气?静静地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走到他面前,常峰朝她点了个头,礼貌性的唤了一声,“段小姐。”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让他一辈子难忘。
段勤心二话不说,举起手来,就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
突兀的巴掌声在宁静的校园里炸开,惊得以他俩为中心,方圆五十公尺内的人瞬间呆若木鸡,全部惊愣在原地。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静后,常峰看着她,平心静气的问道:“我可以请问,这一巴掌是为了什么吗?”
“这是你信口开河的代价,一巴掌算是便宜你了!”段勤心咬牙切齿的怒视着他,眼里有着明显的恨意。
“信口开河?”常峰轻蹙眉头,露出不解的表情。“可以麻烦你说得清楚一些吗?请问我在何时何地对段小姐信口开河了?内容又是什么?原谅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明明之前两人只见过一次,又没什么交谈。
“不是对我!”
“所以,你是为了别人出头,却连让我有说明的机会都不给,光凭单方面的说法就将我定罪,动手打人吗?”常峰定定地啾着她。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一个不明事理又鲁莽的女人。
“为了别人?我倒宁愿他真的是别人。”段勤心惨淡的一笑。
常峰笔直的看着她,长睫毛下的双眼闪动着黯然的精光。
不愿被打得不明不白,他要求,“我实在不想被打得莫名其妙,所以还是请段小姐简单的告诉我这一巴掌的原由。”
她看了他一眼,冷冷地丢下两个字之后,转身离开。她说:“期货。”
期货?
常峰轻愣了下,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这才逐渐串连起所有事。他只和一个人谈论过期货,也就是那位迫使他必须换公园休闲的大叔。
只是那位大叔是她的谁呢?邻居?亲戚?家人?我倒宁愿他真的是别人。脑中闪过她说这句话时的惨淡神情,让常峰总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邻居或亲戚,她的反应会不会太大了些?
如果是家人,那句“我倒宁愿他真的是别人”就说得通了。但是她又为什么不直说他对她的谁做了什么呢?
常峰自认从来就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是想了又想,他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仇敬,想搞清楚这位段勤心小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毕竟挨了巴掌,总得弄清楚这是他罪有应得的,抑或是白挨的吧?
动手打他的女人,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段勤心。
不管如何,这辈子他是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了。
这个第一次让他挨巴掌的女人。
到底是什么心态,让他再度回到这个原本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公园,常峰已经不去想了,只知道自仇敬他老婆那里听了有关段家的一切之后,心里闷得只想到公园散步,然后他就跑到这儿来了,而且只要一有空,就往这儿跑。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不怕再遇到那位不断缠着他,要他报明牌的大叔吗?
也许他根本就是想要再遇到他,才会不断往这儿跑吧?
可是那位大叔却一次也没有出现。
仇敬的老婆告诉他,那个人丢下债务跑路了,现在连家都不敢回,把烂摊子丢给那对母女躲得不见踪影。不过这种情形不是第一次,他迟早会再出现,只要债主不再上门后。
仇敬的老婆还说,虽然不知者无罪,但是如果换做她是段勤心的话,绝对不是打他一巴掌就可以了事的,因为就连她这个旁人听说了整个前因后果之后,都火大的想把他抓来痛扁一顿。
她说,难得遇见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看起来充满耐心与包容力的男人,本以为他会是勤心的贵人、良人,结果却成了害她从深渊跌入地狱的坏人。她说,你这个混蛋。
而他竟无话可说。
仇敬对他说,其实不管五十万,或是段家现在的所有负债,对他们几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她肯接受帮忙,他们绝对不会对老婆的好姊妹见死不救。但问题就在于段勤心非常倔强,她不许任何人帮忙。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我也问过。”仇敬回答。“虽然她们几个都没有问过段勤心这个问题,却有共同的想法。她们说段勤心一定认为,她家的负债是个无底洞,只要她父亲还活在她四周的一天,债就永远也还不完,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浪费他们的钱来填这个无底洞?”
“所以问题是出在她父亲身上?”
“显而易见,不是吗?”
“那为什么不离开?”
“因为除了父亲之外,她还有个母亲要照顾。一个死心塌地,永远不愿意睁开眼睛看清楚一切的母亲。柴霓说,段家除了有个无底洞的可恶父亲之外,还有一个环环相扣,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存在着。她说段勤心早已认命了。”
所以她才会有那样惨淡的表情?才会有那样成熟的眼神、疲惫的笑容,和不符合她年龄的淡泊苍凉感?才二十八岁却像已经看尽人间百态的老人一般。
常峰的心再度沉闷起来,郁郁难受,即使人已坐在公园里,那纠结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有减轻的迹象。
他到底是怎么了?
太阳西下,月亮东升,不知不觉夜已笼罩大地。
起身离开公园,常峰顺着马路往下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段家所在的公寓楼下。
抬头看向三楼,灯是暗的。
没人在家吗?或者是有人在家,却不敢开灯,怕债主得知有人在家会找上门讨债?他不由自主的忖度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正想离开,却看见段勤心骑着摩托车归来。她把车子停在骑楼下,脱下安全帽,打开座椅,从置物处拿出背包背上,才将安全帽塞了进去,放下座椅,才转身,就被两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男子挡住了去路。
站在马路对面这头的常峰见状,脸色剧变。他先前并没有看见那两个黑衣人,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为什么要堵住段勤心的去路,他们想干么?
马路上的车子川流不息,虽然他立刻从骑楼下冲了出来,却无法在第一时间冲到马路对面,只能隔着马路,瞪着那两个男人粗鲁的将她押进公寓大门里。
还好不是被押上车。
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因为只要人还在,问题就好解决。
等待红灯过马路之间,常峰的脑袋不停地转动着,想着,待会儿该用什么身份、什么方法、什么理由来介入这件事?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好方法,还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
第3章(1)
三楼,段勤心被两个黑衣人推进自家客厅里,狠狠地踉跄的一下,撞到沙发扶手。她扶着沙发稳住自己后,不惧恶势力的转身面对讨债集团的成员。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们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她问。
“简单两个字——还钱。”对方摆出流氓姿态,坐进沙发后,将脚抬起来架在茶几上说。
“我说过我会还。”
“那就拿来呀,不要光说不练。”
“我需要一点时间。”
“上回你也这样说,上上回你也是这么说,你的一点可真是很大一点。”对方嘲讽。
“我和你们不一样,赚钱需要花时间。”毫不畏惧,她抬起下巴反击。
对方轻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她竟敢这样讽刺他们。“你这个女人胆子不小嘛!”他瞇眼道。
段勤心不让自己露出一丝胆怯或害怕的神情,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对方,说:“我不会赖帐,也不会逃跑,只要你们愿意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还钱。”
“多久的时间,一个星期?”
“三个月。”这已是最快的时间。
对方听了,哈哈大笑两声,然后讽刺的说:“三个月?我有没有听错啊?”他转头问同伴。
“没有。她说三个月。”另一名黑衣人回答。
架在茶几上的双腿一缩、一踹,藤制的茶几倏然“砰”的一声,整个翻倒在段勤心脚尖前,差点砸到她。即使她拚命的要自己镇定,不要露出惊怕的表情,但脸色依然不由自主的泛白了起来。
“你当老子在做慈善事业吗?”再一踹,另外一张较小的茶几也被踢翻了。
“现在就把钱拿出来,如果没有钱,就乖乖地给我到酒店上班。”
段勤心瞠大双眼,露出惊恐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酒店啊?
“身材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这张脸还行。你好好做,说不定用不着三个月就可以还清欠我的钱了。”他用猥亵的目光打量着她,恐吓的说。
段勤心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一向无所畏惧的面具逐渐崩裂,惊恐害怕的神情一点一滴的从碎裂的面具背后泄露出来。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认真的,如果是的话,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敌不过两个大男人的力量,即使想逃,都逃不了。
不!她宁愿去死,也不会让他们将她卖到酒店。
“叮咚、叮咚。”门铃声突然间响了起来,屋里三人瞬间全僵住了。两名黑衣人因不知来者何人而绷紧身体,段勤心则是害怕不知为何出门去,不在家的母亲会在这时间跑回来。她不希望母亲撞见眼前这一切,撞见自己的女儿被威胁要被卖到酒店的难堪。
大门没有锁,门外的人“喀”的一声,忽然就把门打了开来,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看见来人,段勤心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
“你是什么人?”瞪着突然闯进来的男人,黑衣人冷冷的问。
常教授。
这三个字是段勤心的心声。她的脑袋依然当机中,无法运作。因为她根本就搞不懂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像是没听见对方的问话似的,常峰先是缓慢地巡视客厅里的一切,包括那两张被踢翻的茶几后,这才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把她从头到脚仔细的看过一遍。
“段小姐,他们是你的朋友吗?”他从容不迫的开口,很明显是明知故问。
段勤心有种冒冷汗的感觉,不知道他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他难道看不出来眼前这两个黑衣人不是善类吗?虽然有点恨他,但柴霓说的话也没错,不知者无罪,她莫名其妙就把罪怪到他头上仇视他,似乎对他不太公平。重点是,向地下钱庄借钱惹出事端的人是姓段的,和姓常的他毫无关联,所以她绝不能把他扯进这团紊乱里来。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事,请你先离开好吗?”她冷漠的对他下达逐客令,眼神中有着请求,求他快点离开,不希望无辜的他受到波及。
常峰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神若有所思好一会儿——
“两位是来讨债的吧?”他突然转头面向黑衣人说,“多少钱?我来付。”
“这件事与你无关,请你离开。”段勤心愕然的瞠大双眼,脱口叫道。
“这件事绝对和我有关,如果无关,那天我也不需要挨上那一巴掌了,不是吗?”常峰看向她,慢条斯理的解说。
一时间她竟语塞,无话可说。
“我会负责的。”突然他神色放柔,轻声对她说。
段勤心怔怔的望着他。只见他对她微微一笑,再度转身面对讨债份子。“多少钱?”他再次问道。
“你真的要帮这女人还钱?”黑衣人似乎不信,脸上充满了怀疑的表情。“你是她的什么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的关系你们用不着知道,只要告诉我多少钱。”常峰气定神闲的说道。
黑衣人想想也是,管他们俩是什么关系,他只要能讨到钱,达成任务就行。
“七十五万。”
“胡说!”段勤心难以置信的瞪眼大叫,“借据上明明就只有五十万。”
“借钱不用利息吗?,”黑衣人转向她,冷冷地说。
“即使要利息也用不着那么多!”
“这就是高利贷。”黑衣人冷笑回答。
“这太夸张了!”段勤心难以置信的摇头道,既气又怒的拒绝接受这么离谱的高利贷。“才一个月的时间,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付。”在她说出惹火人的话之前,常峰蓦然截断她说,“不过,我要先看借据。”
黑衣人瞟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签了名和盖了手印的借据及本票,在他面前挥动了下。
“对吗?”常峰转头问段勤心。
她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的好。
他是真的要帮她还这笔钱吗?但他根本就不用这样做,而她也没有权利接受他的帮忙啊!
只是,如果不还钱,让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继续高利下去,或是实践他们刚才所说的威胁的话,她还活得下去吗?
她并不怕死,但是留下妈妈一个人承担这一切太可怜了,就算是为了妈妈,她也还不能死。
段勤心垂下眼来对他点点头,然后低声说:“我会还你钱的。”
面对一个月就要五成的高利,她再骄傲倔强,也不得不向金钱的压力与现实的残酷低头了。
常峰眼底闪过一抹心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再度将视线转回黑衣人脸上。“可以开支票吗?还是一定要现金?”他问。
“支票也行。谅你也不敢耍我们。”
常峰点点头。“那到楼下吧,我已经请人送支票过来,应该快到了。”
黑衣人微微地瞇起阴狠的双眼,紧盯着他问:“你不会骗我们,快到的不是支票,而是条子吧?”
“如果你们只是两个人,或许我会这么做,但你们是一个组织,有一群人,而且什么事都敢做不是吗?我不会笨得自找麻烦。”常峰神色平淡的说完后,径自往门外走去。
两个黑衣人对看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依然用眼神示意对方小心点,这才跟着他离开。
段勤心没办法就这样把事情全丢给他处理,只迟疑了一秒,便跟着下楼。
走出公寓大门,常峰立刻打了通电话,不一会儿,便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匆匆走到他面前,和他说了几句话后,便从公文包里拿了一个信封袋交给他。常峰将信封袋里的支票抽出来,再向西装男要了支笔,迅速地签写上正确的金额后,走向始终谨慎注意着四周的讨债集团份子,将支票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