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另一只粗臂快了一步的攫住蜜色细腕,一拉。
“既然已经顺利拍到照片,你这位朋友应该可以回去休息了。”天空带点忧郁的蓝,适合狩猎。
耿仲豪那句“应该”说得非常轻,轻到小蔡背脊发凉、寒毛直竖,有些惊悚。
“好吧!那你顺便送我们回报社,我打篇文章就能交给总编审核了。”她说得顺口,毫不忸怩,没想过人家有没有急事待办。
“顺便?”他眯起眼笑了笑。“有种交通工具叫公车,我想你同事不会介意多走两步当作瘦身运动。”
他都说得这么白,再听不懂,那就得先跟阎王爷打声招呼了。小蔡识相地追公车去,假装没听见身后不快的叫喊。
“他跑那么快干什么,好像后头有迅猛龙追似的。”太不够意思了,居然把她一人扔下,她也要回报社撰写明天出刊的劲爆新闻。
耿仲豪轻笑地点点她肩头,“你不会忘记你欠了我什么吧!”
“欠了你……”她偏过头想了下,飞扬的短发俏丽得如春天飞柳。
“满汉大餐。”他提醒。
“喔!”她恍然大悟。
“喔的意思是?”看她一脸心虚的样子,准是想赖掉。
他果真料事如神,眉头一皱的苗秀慧过河拆桥地板起脸,用很无赖的口吻说道:“喂,这位先生,我们很熟吗?随随便便开口敲竹杠是件非常不道德的行为,我建议我们把这件事忘掉,再见。”开什么玩笑,她看起来很凯的样子吗?全身行头加起来搞不好没他一块鞋皮值钱。
“如果你不想我上贵报社喝茶聊天的话,最好履行承诺。”瞧她气得活蹦乱跳的模样满可爱的,像一只被惹毛的虾子。
走了两步的苗秀慧气急败坏地往回走。“青鹰门不是解散了,你怎么改不掉动不动威胁人的毛病?我很穷耶!穷到衰鬼找上门,哪请得起开名牌跑车的你。”
“真酸,我开好车碍了你的眼?”那一口酸溜溜的暗讽,让人听得莞尔。
“我只是想到战火下的孤儿,还有成千上万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等一口饭吃等得望眼欲穿。”而他招摇过市,存心炫耀财力,实在要不得。
“第一,战争不是我发起的;第二,我努力工作,尽心在公事上,小小的回馈是我应得的;第三,言出必行,你家的王爷、三太子可睁大眼睛看着,让神明失望并非好的示范。”
耿仲豪笑语晏晏地盯着她,神色轻松自在,宛若张着网,等小虫子飞入的蜘蛛一般。
“哇!你太恶毒了,竟然搬出我家的王爷,你是去过火,还是上香,连三太子也认识。”上不欺星辰,下不欺鬼神。这是她老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他但笑不语。
当她同学的时间虽不长,可对“排外”的学生会,他知之甚详,包含她那几位大有来头的姊妹淘,他早在入学前就打探得一清二楚。
既然被称之为军师,凡事谨慎小心算是他的个人特色,尤其当年正是青鹰门的全盛时期,不多留点心很容易挨闷棍,遭人暗算。
而就他所知,她父亲是镇上小有名气的师公苗天雷,专门驱邪、捉妖问事、镇家宅平安,平时也替丧家办法事。
“厚!你明明比我有钱,赚的也比我多,讹诈穷人能让你多点财富吗?”果然是黑帮出身的,心狠手辣。
挪了挪银边镜框,耿仲豪笑得人畜无害。“是不能,但是看到你痛苦挣扎的神色,我觉得还满开心的。”
“你……”她把那句“变态”含在口里,不甘心的一瞪,“好啦!好啦!一言既出,死马难拉,我认了就是,你最好吃得下。”
“是驷马难追才对。”亏她还是跑新闻的,文学素养低得教人叹气。
她哼了哼,不甩他。“还不走,我请客啦!”
“不用开车?”他疑惑地扬起眉。以服饰、珠宝为主的精品街少有高级餐馆,顶多一、两间咖啡厅供人歇脚。
陈立委太白目了,以为摆脱了紧追不舍的狗仔,才带比老婆年轻漂亮的情妇逛街,在购买珍珠项链时被拍个正着。
苗秀慧回他一记没知识的轻蔑眼神。“三、两步路而已还开车,你想笑死人呀!”
“你真有诚意请客?”为什么他有种感觉,她正等着看他出糗?
“废话,我连钱包都掏出来,还能作假吗?”少瞧不起人了。
一脸狐疑的耿仲豪看她从樱桃小丸子图案的钱包中,取出一张印有凯蒂猫的卡,依他对信用卡的了解,居然认不出那是哪家银行发行的磁卡。
更怪异的是,她笔直地走入路旁一间便利商店。是要领钱吗?
其实,他只是逗弄她罢了,并无意要她破费,男人与女人一道用餐,自是由男方买单,岂有让女人请客的道理,以他偏大男人的心态,决计做不出来。
因此他正想入店解释,谁知结完帐的苗秀慧已臭脸走出,将手中的“大餐”塞入他双手。
“喏,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呵!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佛祖还有五指山压住不听教化的泼猴。
“这是……”他瞠目结舌,有些哭笑不得。
“泡面呀!你不要告诉我你好命到没吃过这种平民食物。”简单,美味,不需要耗费时间等待。
是吃过,但是……“我的满汉大餐呢?”
她神气地一扬下巴,指出包装上的大字。“看到没,满、汉、大、餐。”
“你就用泡面打发我?”他真的傻眼了。
“不然咧!真要我典当家当,请你吃顿好料的?”别傻了,同学,本大小姐可没那么慷慨。
“至少也不是这么寒酸。”起码加颗鲁蛋的阳春面,价格不变心意足。
“别挑剔了,快吃,待会载我去我的小白那里,它抛锚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顺手牵羊,把她的小白当破铜烂铁偷去卖掉。
“小白?”是狗吗?可抛锚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爱车。”载着她南北征战,立下大小战功无数,是她最好的伙伴。
看着温手的泡面,耿仲豪不由得摇头,把面放回她手里,“走吧!我先载你去牵车。”
并不远,就在两条街外,若以走路的时间来论,大约二十分钟,而他一个左拐右弯,刚好一分钟整,那碗泡面恰恰熟成。
“你确定这是一辆车?”两个轮子还在,可照后镜少了一个,脚踏垫不见了,用厚纸箱切成长条状垫着,座位的布套明显有缝了又缝的痕迹,歪七扭八的针线看得出缝补的人很急躁,不太有耐心。
“喂,你顺便帮我修一修,好像火星塞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动。
耿仲豪半眯起眼一视。“你可以再过份一点没关系。”
“男人不是很会修车子,我以前的男朋友很厉害耶!他手指碰一碰,奄奄一息的小白马上起死回生。”她没提前男友的工作是黑手,专修各类机车。
男人禁不起比较,虽然他并不乐意弄脏手,想叫她把破烂的小绵羊送回牧场,不过那一句“我以前的男朋友很厉害耶!”让人听得刺耳,他袖子一挽,低下身。
在他修理的过程中,耳边不断传来呼噜呼噜的吸面声,外加打嗝声。
“我修好了,的确是火星塞的问题,你……咳!咳!苗同学,请问你在吃什么?”
“泡面呀!汁甘味甜肉大块。”回味无穷。
“那是我的吧?”他双手环胸,一副准备兴师问罪的模样。
苗秀慧厚着脸皮一顶。“我以为你不吃嘛!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替你处理垃圾,呐!何况面泡太久会烂烂糊糊的,不赶紧吃掉,要等它变成馊食吗?”
她……说得真好,好到令人心痒痒的,想看她能说出多少鬼话。耿仲豪眼中透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幽光。
第2章(1)
“起床了,懒骨头,还不快点起来,你上班快要迟到了。”
炎炎夏日不吹冷气也照睡不误的苗秀慧卷着棉被,睡得香甜地按掉床头的闹钟,翻个身成大字状,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酣睡不起。
室外高温三十五度C ,可室内不仅不热,还带给人一阵阴气森森的寒意,没裹着被子睡觉有受凉之虞。
“你还睡,太阳都晒到屁股了,是谁说早上要开互斗大会,要早一点起床准备,免得被死对头温美慧斗到流脓生疮。”
真是不象话,睡没睡相,连枕头都一脚踢到床下,将来嫁了人怎么得了?
落在地上的小枕头无人搬动,它自动地往上飘浮,缓缓地回到原来位置,枕面不平地凹陷几下,似有人在上头拍软。
“不要吵,我昨天看一部DVD看到半夜,现在还好困,让我再睡五分钟……”好累,肩膀硬得举不高。
“这句话你半小时前已经说过了,再继续赖床就别怪我使出绝招。”她最怕的只有一样东西。
像没听见的苗秀慧咕哝地撒娇。“妈,我要鸡丝面,还有打颗生鸡蛋。”
“谁是你妈,别坏了我的行情,你爱睡懒觉,我就让你睡得天翻地覆。”
一道雾状白影隐隐成形,形体近似年轻女子,她轻轻抬腕,做了个上升的动作,双人床垫突然离地升高,差点碰到天花板。
而仍作着梦的女人毫无所觉,嘴角弯弯,笑得好不甜蜜,梦中的她接过亮澄澄的奖座,成为新闻界最闪亮的八卦女王。
蓦地,床像扁舟一样的翻覆,她连尖叫都来不及,整个人彷佛难产的青蛙,头下屁股高,趴地动也不动。
许久许久之后,痛的感觉才回到身体,她哀呼一声连滚带爬,惊惧的瞪着没腿的白色影子。
“鬼……鬼呀!有事没事请别来找我,我不是日断阳、夜审阴的包青天,可以让你伸冤报仇,我只是混吃等死的小记者,没办法帮上你的忙。”哇!为什么她有阴阳眼,老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观士音菩萨、妈祖娘娘,家里李、池、吴、朱、范五府王爷,还有太子爷,快来救郎喔!她又被鬼缠上了。
“你在心里喊谁来救命都没用,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同居一段时间了,她还没法适应多了个“人”陪她。
喝!不要搔她耳朵,好冰、好寒喔!“……桂香?”
“是啦!这屋子除了我之外,还有第二只鬼吗?”这地盘是她的,其它孤魂野鬼休想进入。
“一只也很恐怖呀!”她小声地嗫嚅。
“你说什么——”鬼的耳朵最利了,想背着她说坏话绝无可能。
“没有啦!我哪有说什么,你一大早干么吓人,我的魂被你吓飞了一半。”忍不住埋怨的苗秀慧打了个咚嗦,对“鬼”仍心存余悸。
“谁吓人了,你天天看、夜夜瞧还是胆小如鼠,怎么能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伤天害理的事我可是一件也没做。”做鬼也有鬼格,哪那么没品。
“……”有谁见鬼不怕,还能侃侃而谈家事、国事、天下事?即使“认识”了两年,苗秀慧还是没法控制心里的恐惧,每每被桂香突然冒出的苍冷身影吓得魂不附体,好几回想用王爷符收她。
可是正如她所言,她什么害人的事也没做,安份守己的过她的鬼生活,偶尔还会帮忙拖地、收衣服、洗米下锅,说来也不算太坏的鬼。
坏就坏在当人的她心太软,明知人鬼殊途,还是狠不下心收伏,硬是被缠了好一段时间。
“不要老想用符收我,你心里想什么我全知道,既然这阳世间只有你看得到我、听得见我的声音,你只好认命。”她说得有几分幸灾乐祸,得意地飘坐书柜上方。
苗秀慧面色惨淡,哀怨地瞪着死也不走的鬼。“那你也不要动不动飘到我面前嘛!人吓人,吓死人,鬼吓人,没药医,你好歹花个时间找出你的家人,请他们把你移回家供奉。”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省得她一天被吓好几次。
一提到亲人,桂香的脸由惨白变惨绿,阴郁得让室温骤降了十度。
因为为时已久,这位女鬼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出生何地,父母是谁,有什么亲人,对自己怎么死的一无所知。她只能根据墓碑上模糊的字迹,隐约得知自己叫桂香,卒年二十一岁,以死时年纪往后推算,大概是五十出头的妇人。
不过她一直维持生前姣好的面容,丹凤眼、瓜子脸,眼角底下有颗爱哭痣,不是很美,但不失清秀,是耐看型的小家碧玉。
“啊!快八点了,你怎么没提早叫我,我还要披甲上阵打仗耶!”职场如战场,分秒必争。
一瞧见挂在墙上的时钟,苗秀慧就像喝下精力汤似的,迅速捞起搁在椅背上的衣服,三步并两步的冲向浴室,一点也不浪费时间的刷牙洗脸兼嗯嗯。
三分钟不到,她就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明亮动人,眼角上了点淡影,唇瓣抹上护唇唇蜜,让整个人看起来更有精神。
但是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晨起必读报,将各家的报纸全一字不漏地看得仔细,绝不允许自己的信息落于人后,这是每位新闻人必做的功课。
不过起晚的关系,没法一一阅读,只能大概的翻阅,记下大标题,勉励自己一定要做得比同行更出色。
“等一下。”冷不防一只冰冷的手往肩上一搭,赶着出门的苗秀慧吓得一头撞上了鞋柜。“你……你又想干什么?”
“我的香点完了,下班的时候再买几盒回来。”焚香等于鬼的主要食粮,收得越多阴气越足,鬼力壮大。
“喂,你也用得太凶了吧!我只是个小小、小小的记者,不可以太奢侈。”下次回家时再偷渡一些,反正老爸不会发现家有内贼。
“还有冥纸也多带几捆,说要拜地基主,你父亲不会起疑。”自家的货一堆,不用钱自个拿。
“厚!不要再偷听我心里在想什么,还有,一只鬼要用什么钱,我上个月才烧五千万给你耶!你花到哪去了?”可恶,她为什么得养只鬼?
五千万冥纸听起来很多,但是用新台币购买大约三、四百块。
苗秀慧一直后悔两年前为追一条新闻而抄近路,不小心踩过桂香的坟头,加上又没注意到她跟着自己回家,结果对方一住下来就不走了。
桂香不在意地微耸肩。“鬼也要换衣服,穿得漂漂亮亮的,出去和朋友聊天才显得称头。”
“你……你……好,我会记得带回来,可是你别把你的鬼朋友带进家里,否则我真的请我老爸来收你。”偶尔也要吓吓鬼,让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听见了,年纪轻轻就这么啰唆,难怪老交不到男朋友,我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啊……”一抹久远的记忆闪过眼前,桂香微愣了下,想不明白为何心口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