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瑄把「告示海报」贴在门口,锁好房门。再用背包装起地图、零用钱,最后把买来的童军绳串打好结,绑在窗户的铝条上,由上往下滑。
学舞的好处是什么?是身形灵巧。
几个窜跃,她从二楼轻松落进庭院草坪。弯腰、低头,弓起身子从围墙边翻出去。
以瑄跑一千公尺,搭上有线计程车,上车、下车,顺利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未到八点整,她已站到华纳威秀前面。
人来人往,以瑄想着昨日的初遇、想着无法出口的熟悉,他的容颜,反复在她脑间,他说话的口气、他让人不自觉想亲近的气质,他啊他……想起他,她的心潮翻涌,没完没了。
「妳早到了。」允淮拍拍她的肩膀。「妳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不会迟到的女人。」
「不迟到,很特殊吗?」偏头,她笑问。
「当然特殊。」他喜欢她的笑,单纯美好得像小婴儿。「送妳一个小东西。」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翻出一个手机吊饰,抓起以瑄的手,放在她的手心。
以瑄看看掌心中的银制吊饰,那是一个芭蕾舞者,纤细的身子、优雅的旋转,雕工精制,以瑄微笑。「好漂亮。」
「那是我经过精品店时,在橱窗里看见的,当时我想,赵以瑄的东西怎会遗失在这里?」
浓眉上扬,允淮知道,她不懂自己的意思。
「它不是我的东西。」以瑄摇头。
「它当然是。」允淮托住她的手,捧高。「仔细看,赵以瑄的手、赵以瑄的脚、赵以瑄的动作和赵以瑄的表情,看见它,谁都会联想到赵以瑄,所以,它是妳的,毋庸置疑。」
以瑄听懂了,她把吊饰交还给他。
「妳不喜欢?」允淮问。
「喜欢,不过我不需要时时想起自己,它应该挂在你的手机上,你才能常想到我。」
她的心思简单,少少的几句话便让允淮了解,她喜欢他。
「有道理。」
允淮拿出手机,将吊饰系在上面,在以瑄眼前摇摇手机,说:「从现在起,每次接电话、打电话,我都会想起妳。」
他的说法逗得她笑逐颜开。
「走吧!」允淮牵起以瑄的手,飞快往前走。
「去哪里?」以瑄问。
「不说。」他拒绝解释。
「为什么不说?」
惊喜吗?当男人愿意为妳安排惊喜,是否代表他对妳的喜欢,已达到某个程度点?
「说了妳会生气。」他继续往前行。
「我很容易生气?」她问。
她的表情没有生气、动作没有生气,连语调也没有生气。
「所有女生听到都会很生气。」
「说说看,说不定我会一路特殊到底。」她追着他问。
突地,他停下脚步,转身。
他很高,站在他面前,以瑄的眼睛只能看见他宽宽阔阔的胸膛,她需要仰头才能看得见他的眉目,看见他愉悦或忧心。
「抱歉,本来我计画和妳看电影、喝咖啡,做所有男女初见面都做的事情。」他很抱歉。
「然后?」
「教授丢一份报告给我,公司也出了些小问题,要我马上解决。」他预期起她的失望。
「意思是?」要说再见,下次再联系?不会吧,她的手还在握在他的手心。
「不介意的话,请先跟我回公司,等我把事情解决掉,我们再进行应该进行的事。」
以瑄笑容漾开。「就这样?」
她是不晓得看电影、喝咖啡,对初识的男女有多重要,但她知道,能待在他身边,就叫约会,凡约会便能增进男女感觉,能增进感觉,他们就可以一天一天进步,然后……爱情,水到渠成。
「就这样。」他点头。
她随着他的频率点头。「就这样?没有其他的了?」
他继续点头,跟上她的速率节奏。「就这样,没有其他的了。」
他点头、她点头,点着点着,同时笑出声。
没想过,笑会感染人,连点头也会。
「好,就这样。」这回轮到以瑄一牵起他的手,往前走。
「去哪里?」他拉她,一个用力过猛,竟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腼腆,她害羞地支起手臂,退开两步距离。
「我也不知道。」以瑄吐舌头。「我不知道你的公司在哪里。」
「妳不介意和我一起加班?」允淮问。
「不介意。」她眼底没有半分勉强。
「很好,走吧!」他伸出手心,她交上自己,不迟疑。
这天晚上,以瑄陪他加班。她什么事都没做,单单拿起纸笔练国字,关允淮、关允淮、关允淮……同样的三个字写过几千次。
她偷偷、偷偷瞄他,瞄他专注工作的神情里充满自信,他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等同于她对待舞蹈。他啊他……她在心中例举着他一千、一万个优点,这些点点点,点得她心情飞扬。
时钟从十一点滑向十二点,她勉强自己起身,告诉他:「对不起,我必须回家了。」
允淮看一眼手表,这么晚了,对她,他有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看电影留到下一次好了。」
「好啊,留到下一次。」于是,他们约定了下一次。
他不晓得她出门多费周章,他以为她和所有女孩子一样,出门能随心所欲,不过……她说没关系,是真的没关系,能见到他,她愿意一次、两次说谎,愿意无数次爬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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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两点,赵以铉回到家中,看见以瑄张贴在门口,宣示自己要努力念书的海报时,大笑,他和所有人一样,不相信以瑄性情会突然转变。
他翻出家中钥匙,打开以瑄的房间,她早在棉被里睡得安稳。
念书?骗人!
以铉摇摇头,替她整整被子后,在她额间印上一吻,退出房门。
第三章
成为我的女人那年,她还很年轻,年轻得不懂,无悔付出是种要不得的愚蠢行径。
她没想过时空转移,会让许多事情变得不确定;没想过人生的交会处,一个错误抉择,会走出两个完全不同的天空。
她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认为两个人的感情会一直走下去,只要存在彼此间的那份熟悉不离弃,牵手相携,是我们会持续进行的事情。我们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认定,她是我的一生,我是她的整个世界。
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我会将她推离?
人生不能重来,所以我无法推定当时的自己,会不会舍得将她推出我的生命,所以,现在的我,只能在这里,孤伶伶地,品尝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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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允淮工作成为他们约会的固定模式。
十次约会中,总有有九次半,他得留在办公室,以瑄没有表达不满,她明白这就是关允淮——一个把事业摆在最前面的高企图心男子。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那是小周后,不是赵以瑄,她出门很困难,但她不对允淮抱怨,没向允准提过自己的家世背景,没说过父亲将如何安排她的未来与命运。
她单纯认定,爱情很简单,只要喜欢便能解决一切困难。
一星期中,以瑄有四天要参加团练,剩下的三天,她会爬墙,偷渡到允淮身边。
幸好,她的纪录太优秀,管家和阿杰没产生怀疑,而每天工作到三更半夜的以铉,更没想过乖乖牌妹妹会越轨。
这样的生活让她快乐满足,她的爱情也在满足中慢慢累积。
她总是想他。
上课时想、跳舞时想,无时不刻都想,想一遍,甜一回;想两次,甜蜜无数,她是那么爱想他,爱到记忆里若是缺了他这号人物,记忆会变得不可爱。
今天,是十次里面那个半次。
允淮不必忙工作课业。他的研究所申请到了,这个夏季他将进入求学生涯的另一个阶段。
「明年换妳了,有没有把握考上好大学?」搂住以瑄,他问。
「我会努力让自己留在台北。」
她的功课不顶好,但人往往有了目标,便拚命往前跑,她起跑了,虽然没有想象中顺利,但她的确尽力。
「妳行的。」
身旁满地青草,几盏街灯微亮,仰头,他看见月亮,圆圆满满。
「这么看好我?」以瑄说。
对于爱情,他们做过什么?
没有。
同学说,谈恋爱要在浪漫的花前月下;要在电影院、美美的餐厅、咖啡厅或宾馆里,亲吻、谈心,探索彼此的身体。这些,他们全没做过,这样的他们,对待爱情是否敷衍?
即使对爱情做的不够多,但爱情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缺少努力而递减,相对的,一天比一天,她爱他更甚更甚。
允淮呢?他对以瑄很满意,她不对他要求、不懂妒忌或追逐他的行踪,只要给她一个笑容、一个小东西,她便快乐得想飞上天空,而他……贪恋她的快乐。
「妳念书很认真。」
刚开始,她无所事事地偷瞄他工作,这让他有严重罪恶感。一面约会,一面工作,世界上大概只有他这种人做得出来。
后来,她带了课本,她念书、他工作,即使不说话,温馨在、幸福也在,她喜欢有他在身边,他又何尝不是。
「上次月考,老师颁给我进步奖。」她说得骄傲。
「了不起。妳考上理想大学,我送妳礼物。」
允淮抓过她的头发编辫子,她的头发很长,跳舞时扎起,平时放下,乌黑柔顺的发丝在身后形成飞瀑,每每一回身,发瀑扬起,小女孩有了成熟女子的风情。
「说话算话。」
届时,她要什么礼物?一个婚礼?一枚定情戒指,或任何可以确定彼此关系的东西?
她伸出小指,他学她,指头相勾,勾住两颗年轻的心。
「说话算话。」他答。
「我看过一本书,书里说,我们创造一些东西,然后恨它。」以瑄提起新话题。
「没错,人类创造战争,然后憎恨战争;人类创造文明,却怨恨文明破坏环境;人类提倡爱与伦理,却对这种规范限制感到不耐烦。」
他喜欢同她聊天,她单纯却不愚蠢,她有思想、有见解,她看过很多的课外书,唯一缺乏的是生活经验,他想,她是锁在城堡里的温室公主。
「书里没下那么大的标题,书上说,星期一,假日结束,上学上班上工,我们创造了星期一,然后,我们好好的恨它。
「书里又问,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要让星期一,一个月只来一次?」以瑄说。
「很有趣想法。」允淮抱她在膝间,环住她的身子,把她的头扣进胸口处。
以瑄倾听着他的心跳,一声声的笃实,对他的熟悉日甚一日,她爱他,好爱。
「不有趣,如果一个月只有一个星期一,那么是不是也只剩下一个星期日?我喜欢很多很多个星期日,所以我能忍受很多很多个星期一。」
「痛苦在快乐后面接踵而至,妳真悲观。」允淮接话。
「不,累积足够的痛苦,能换得足够的快乐,我真乐观。」她唱反调。
「妳以为在红利积点?」他笑开,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在上面印上浅吻。
「有你在的时候是星期日,看不见你的世界,停留在星期一,即便星期一再苦,我总想着,没关系,再忍忍,狂欢星期日马上到了。」她讲得认真。
「我似乎没有好好规画我们的星期日。」抱歉,他对爱情不负责任,她值得他付出她更多的时间与专心。
「为什么爱情需要被规画?你在、我在,我们在彼此身边。是你让星期日变得有意义,而不是规画让星期日值得期待。」
她的逻辑特殊,特殊到让他汗颜,也特殊到让他暗地下决心,未来他要许她一个无止尽的美丽。
「妳对爱情的要求真的很少。」
「爱情不是用来被要求的,它是用来接受付出的,然后男男女女在付出间,得到快乐。」她抓起他的手,摊开五指,她的食指在上面勾勾划划,爱字划上他掌心。
「爱情是用来接受付出,这句应该大量在网路上散播,这样,离婚率会大大降低。」他取笑她。
没有听出他的揶抡,她认真道:「人们老对爱情期待太多。我们都明白,不能要求母牛产奶,又要求它跳芭蕾舞、不能要求小狗看家兼打毛线衣,那为什么我们又总对爱情存在不合实际的幻想?」
「说的好。」
「再说个故事给你听。」
「洗耳恭听。」
「有位君王带兵打仗,他在水边扎营时,爱上住在水边的女神,他们相爱缓缮,直到一日,君王发觉自己已经停留太久,便决定第二天踏上征途。
「女神留不住他,只好答应放他走。没想到第二天,满天飞虫遮住了日月,君王分辨不出方向,只好多留一日。
「第二天、第三天,情况也相似,于是君王在第三天夜里郑重对女神说:『明日出征后,我将会再回到这里同妳相聚。』并为她围上一条珍贵的绿色腰带。
「第四天,天空的虫子比昨日多了两倍,白天变成黑夜。君王瞇起眼搜寻,终于看见最上空,有一只系着绿腰带的虫子,君王搭弓一射,绿腰飞虫坠落,女神死在水边,千万幻化的飞虫消失不见,君王顺利地带兵出征。」故事说完,落寞浮上,她久久不发一语。
「这个故事把人性的残酷,深刻描述。」
「许多男人,为了事业理想,不惜抛弃爱情远走他乡;也有男人,为了名利、地位,舍弃糟糠妻,日本有蝴蝶夫人、中国有秦香莲;千百年来,爱情是女人的生命,却只是男人的娱乐之一。」她有几分抗议。
「妳担心我为事业牺牲妳?」勾住她的下巴,允淮细看她的表情。
「刚开始时,是的。后来想清楚了,我们不一样。」
把头埋进他怀间,悄悄在他心脏上方烙下亲吻,那是她的专属符咒,但愿她的符咒和苗女的蛊毒一样有用,从此,她控制他的心,轻而易举。
「哪里不一样?」允淮顺着她的头发,十指在发间穿梭,千缠万绕,像两人相系纠缠的爱情。
「我不会为了留住你,唤来千万飞虫,让你的前途困难重重。我会跟随你的脚步,亦步亦趋。」
「妳有权利要求我,留更多时间给妳。」第一次,他主动把权利送到女人手中。
「我喜欢跳舞,喜欢你分享我跳舞成就;你喜欢工作,喜欢我分享你事业成就;虽然,喜欢的事情会瓜分掉我们的相聚光阴,但我快乐,你便快乐了;你有成就,我也与有荣焉。爱情,是心中有彼此,不需要时刻黏在一起,对不?」
是的,彼此有心,何必时刻相聚?倘若同床异梦,就算把两人绑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她的道理让允淮开心极了。
允淮郑重说:「我的事业占据我太多时间,但不代表它在我心底,比重比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