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水点头,提起裙摆快步走回房里。
耶律烈明明对晋王心有芥蒂,却因为要揭发朱芙蓉恶行而不得不邀请他来访。想到耶律烈待会儿必然会摆出的醋意臭脸,她便忍不住边走边笑出声。
不过,她瞧出晋王对耶律烈其实颇欣赏,兴许两人之间可以再多个几分交情。耶律烈这人疾如火,也该有些温和朋友来缓缓性子。
李若水换上一件粉色梅花褂裙,快步穿过几道回廊,转入正厅时,正巧与晋王打了个照面。
“李若水见过晋王。”李若水笑着对他一福身。“朱府一别后,晋王可好?”
娘!晋王卓文风看着眼前姑娘,惊骇地后退了三大步。
这个杏脸水眸、满脸聪慧、气质雍容的年轻女子,怎么会长得和他过世的娘如此神似?
“晋王?”李若水担忧地上前一步。
“你……你……”卓文风强自按捺住心神后,再将她来回打量了好一会儿后,却是怎么样也没法子把眼前佳人与那名女夫子串连在一起。“你……说你是李若水,该不会是那个朱府的女夫子……李姑娘吧?”
“正是。”她说。
“你别开玩笑了,那位李姑娘的……眉毛粗一些……颊边还有一些……”卓文风低咳两声,不愿出口伤人。
“粗眉、麻子原是一时权宜之计,在外头生存,以才德为先。”她淡淡说道。
卓文风望着李若水。强自压下心头悸动。无怪乎他初识李姑娘时便有种熟悉感,原来是她长得神似他过世的娘。
“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李姑娘,姑娘一切可无恙?当时在南方,姑娘突然失踪,耶律城主急得没掀了城里每一块土地。”卓文风问道。
“多谢晋王关心,这事说来话长,总之耶律城主找到了我,如今一切平安。”李若水一福身请晋王入座。
小环送上茶饮后,又恭敬地退下。
“城主目前不在府内,晋王是要暂时小歇,或者我另日再请城主上门拜访?”李若水问道。
卓文风一听,知情李若水在府内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立刻诚恳说道——
“不瞒李姑娘,耶律城主来函要我至北方长谈。我见函里语气急迫,猜想他必然是有要事要与我相谈,于是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一个时辰前方落脚于王府在邻城的避暑别院里,梳洗一番后便赶来与耶律兄相见。心急之下,便连遣人先来通报一声都忘得一干二净,失礼打扰了。”
“晋王快别这么说,您一路奔波卒劳了。”李若水点头,唤来小环吩咐道:“快派人去请城主回来。”
“是。”小环离开后,外头正好送入茶点,李若水起身端过,亲自为晋王奉上。
“晋王自南方长途而来,请先用热茶、小歇一番。”她说。
卓文风看着李若水浅浅笑容,一时竟没法子移开视线。
李若水没料到晋王竟会如此失礼地猛盯着人,便凛起面容,冷颜以对。
“李姑娘休怪我唐突,实在是你如今模样与我前年过世的娘有着八成相像。”卓文风低头掩去眼里泪光,颓肩长叹了一声。“若我那个失踪妹子长大了,应当也是李姑娘这个岁数年纪吧。”
李若水闻言一僵,但她紧握着拳头,完全不敢多想。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晋王曾走失一个妹妹?”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没错,我当时十岁,妹子三岁。”卓文风低声说道,又是一声长叹。
“于何处走失?”
“是于南方商阳城内,当时正是春季时分,我妹子身穿一件红色袖袄,因为奴仆们贪看新玩意儿,一时没注意到她,她便走失在人群之间……”
李若水一听,脸色顿时惨无血色。
“李姑娘,你身体不适吗?”卓文风担忧地问道。
“您请稍候。”李若水摇头,撂下话后便往外快步走。
她冲进娘的房里,简单说了经过,李氏取出衣裳,两人互握着双手,一同走入厅堂内。
卓文风一看她们入内,连忙起身。“敢问老夫人是?”
“这是我娘。”李若水说道。
“我是若水干娘,她三岁时我捡着了她,当时她身上正穿着这套绣花对袄袍,身上还挂着一只蝙蝠香包,里头写着出生时辰。”李氏递过那套童衣与香包。
卓文风一看那只香包,立刻红了眼眶,他望着李若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香包上头的蝙蝠是娘亲手绣上去的,我一直放在身上当成平安符。”卓文风低头在腰间寻找着。“啊……方才更衣时取下放在桌上了,但这只平安符我是不会错认的……妹子!”卓文风拭着泪,上前握住了李若水的手。
李若水望着两人交握手掌,她呆住了,只得觉这一切应该是梦。因为她从不敢奢望有朝一日会找到双亲,没想到老天爷却安排了这着棋。
“还是请晋王再度确认一番才对……”李若水轻声说道。
“对对对,还是李姑娘……不,是妹子心细,我们马上回到别院。”卓文风才走一步,便落下泪来。“爹娘若是天上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他们不在人世了吗……”李若水心下一阵怆然,喉头倏地哽咽。
“爹五年前代皇上出征,战死于沙场。之后,娘便因为爹的过世而病重不起,前年也跟着走了。”卓文风举袖拭泪,却是愈哭愈激动,只得急忙忙地便往外走,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李若水咬住唇,强忍住悲意,叫来小环,简单交代了话后,便在爹娘陪伴之下同坐上马车,快马直奔晋王避暑别院。
搞什么鬼!
耶律烈回府之后,一听见李若水居然跟着晋王离开,大怒之下,急忙换乘另匹快马,一口气也没喘,便飞快地朝着王府别院前进。
该死,他还没说出晋王要与那蛇蝎女朱芙蓉订亲一事,晋王却先把他的人给拐走。他就知道好人做不得!
更可恶的是,这晋王还胆大妄为到连李若水的爹娘也一并接走了,他怎么不干脆把整座耶律府也搬到王府别院里!
只是,若水又何必跟着他走?只留下一句鬼话,说什么“她一会儿便回来”当他是三岁小孩吗?若是一会儿便回来,犯得着把爹娘也一块带去吗?
“如果被老子逮到你们有一点瞹昧,我就把晋王剁成八段!”耶律烈在寒风中驰骋快马,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他该拿若水如何?耶律烈咬紧牙关,紧到连齿颚都发痛。
不!他不用拿她如何,她定然是被晋王强行接走的。
会不会当初南方掳人一事,晋王亦参与其间?
没错,一定是这样。若不是晋王胁迫了她,以她那种不惜伤害自己也要保全他的性子,又怎么会连爹娘也一块带着离开他?
他必须快点去救她,他宁可自己生命有危险,也不能忍受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耶律烈脸色一沉,心急如焚地在寒风中吓出了汗水,只恨自己不能插翅而飞。
“快快……”他对着马儿吆喝出声,快马加鞭地向前。
如此一路飞奔至邻城晋王别院,他人没下马,雷鸣嗓门却已经出口叫嚣。
“叫你们晋王滚出来!把李若水给我交出来!”
耶律烈一跃下马,震耳欲聋的叫声,引得门口几名卫士警觉地握紧长矛。
“耶律城主,晋王正在前厅等您。”留着胡子的本地管事恭敬地站在大门前。
“谁有空跟他吃饭喝茶,把我的人交出来,否则我拆了你这晋王府!”虽然大门敞开,但心头火骤烧的耶律烈还是用力踹了下大门泄忿。
“叫晋王快滚出来!”耶律烈大吼,闹得整个影壁、园廊里全都回绕着他的声音。
“耶律城主,请往这儿走……”
“若水,你在哪里?”耶律烈可不管人,卯足全力继续大吼。
他横眉竖目地左右张望着,看见李若水正从一扇雕花大门急奔而出。
可她一见到他,便打停脚步,完全没给好脸色。
“我们回家!”耶律烈一个箭步上前揽住她的腰,便要往大门走。
“我不跟你回去。”她冷着脸说道。
“你不跟我回去?你不跟我回去!”他瞪着她脸上泪痕,火怒地朝着她便是一阵大吼。
她哭什么哭!莫非是跟晋王浓情密意,舍不得分离吗?
“他平素也对你这么大呼小叫?”卓文风随后走到李若水身边,一脸不苟同地皱起眉头。
耶律烈一见他就有气,大掌一推,闪身挡在李若水面前。
“我们的事与你何干!”耶律烈脸红脖子粗地说道。
“若水的事便是我的事。”
“谁准你叫她若水。”耶律烈一出掌,直接勒住卓文风颈子。
一旁卫士们一拥而上,数柄长矛对准耶律烈身上。
“住手。”李若水挡在耶律烈面前,不许任何人伤害他分毫。
“你让开!若他们敢刺死我,我就勒死这个家伙。”耶律烈眉头都没动一下,黑眸定定地看着李若水。
“你若不立刻放手,休想我跟你回去!”李若水恼了,气他又冲动行事,板起脸来斥喝着他。
耶律烈一听,马上出掌将卓文风推到十步之外,揽住李若水的腰就要带人离开。
“我没说要离开。”李若水看向晋王,轻声地说道。“请给我们一间厅堂,好让我们把话说清楚。”
“我们回家再说。”耶律烈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她却还是冷冷地望着他。
“带他们到西侧菊厅。」卓文风说道。
仆人赶在李若水之前带路,而她的手被耶律烈紧紧握着,半拉半拖地一路往前走进菊厅。
两人一入菊厅,李若水才阖上门,强烈不安的耶律烈低头便想索取她的唇。
“不要!”李若水身子一僵,极力抗拒着。
耶律烈一见她挣扎,心中恼意更甚,马上不客气地将她双手反折于身后,不容拒绝地再次吻住她的唇。他今日一早出门时,她还温柔相送,现在才跟晋王相处多久,她就马上翻脸不认人!
晋王对她示好了吗?她终于发现她喜欢的是晋王那种温文儒雅的男子了吗?他只是个大老粗,除了钱多之外,什么也没法子跟晋王相较。
耶律烈一忖及此,吻人的唇烙得更重了,李若水吃痛地低喘一声,掐住他的臂膀,重重咬住他的唇,咬出了血腥味。
他蓦抬头,狠狠瞪着她。“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晋王和你……”
“晋王告诉我,你正在筹划婚事。”她打断他的话,水眸也回瞪着他。
“他是怎么知道的?”耶律烈震惊得松开手,黑眸圆睁地看着她。
晋王不可能知道他正在为若水准备婚事,最多就是听到一些他准备要办婚事的风声吧!
“他说他为朱姑娘订制成亲要用的簪珥时,一名南方工匠夸耀本事,不小心把你订制新娘首饰这事说出口了。”她一看他惊讶的表情,热泪差点夺眶而出,纤细身子颤动得一如秋日落叶。
“去他的晋王,明明都要成亲了,还跟你说那些话,根本就是居心叵测!”耶律烈也不管这里是不是自己府里,举起脚便一阵乱踹飞踢。
菊厅里的桌几被砰砰乱砸一地,撒得四处都是。
“居心叵测的人是你!你为何连即将要成亲这事都要瞒我?我已经说过愿意完成你对你娘的许诺了,不是吗?虽然我觉得你那是愚孝,因为我才是那个能让你快乐的人!”
李若水气疯了,拎起裙摆,重重踢了他一脚,泪水却也同时夺眶而出。
“我会嫉妒,我会在乎,我并没有那么大方,我讨厌要与另一名女子共同拥有你!”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她又哭又喊滔滔不绝地喊着,拳头纷纷落在他的肩上。
耶律烈被打得后退一步,见着她怒气十足、一脸心碎,完全不像是为晋王心动模样,他的紧绷神色这时才缓和了起来。
他扣住她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在胸前,拚命似地强搂着,直到她哭到没力再落泪后,他才抬起她的下颚,粗声说道:“哭什么!我准备要迎娶的人是你。”
第10章
李若水怔怔看着他,一时间还没法理解他说了什么。
“我暗中采买的首饰、秘密筹划的婚礼都只为你。我只是在等皇帝老子给一纸诏书,收你当干女儿,好让谁都不必再有遗憾。谁知道半途杀出一个晋王,现下弄得什么惊喜全没了!”耶律烈没好气地说道,又一脚踹飞了矮几上的一个花瓶。
砰!
李若水的神智霎时归位,身子无力地往一旁榻边坐下。
耶律烈说他要娶的人是她?
他望着她的失神姿态,以为她还是多少为晋王动了心,旋即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的肩头,急忙地说道——
“我知道我配不起你,你知书达礼、聪明智慧全不亚于男子。可是,我待你的心天地可证,就算老子我只有一口饭,我也会给你吃。”耶律烈突然诅咒了一声,狠狠打了自己一拳。“该死的,我连好听话都说不好。况且,我根本没那么糟糕,我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银山,总比那手无缚鸡主力的晋王好……”
耶律烈说到后来,已是气到满脸通红,壮硕身躯不停颤抖,只差没捶胸顿足以示心意。
“烈。”她张开双臂,怀抱住他的腰。
“我还没说完……”耶律烈不想被她安抚,嗓门陡地又扬高了起来。“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已经跟了我,兴许娃娃都在你肚子里了,怎么可以因为晋王书读得比较多,拥有王室封号,对你说话轻言细语,你就跟着人家回到家……”
他才停下来喘口气,李若水马上接话。
“我来晋王府里,不是为了你说的那些事。”她一双美目瞅着他,安抚地拍着他的手臂。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他浓眉仍然紧皱着。
“晋王是我哥哥。”
“你说什么?”耶律烈咽了口口水,浓眉打了十八个结。
“晋王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李若水简单将方才发生之事说了一回,并拿出放在荷包里两只一模一样的蝙蝠香包。
耶律烈瞪着那两只香包,高重身躯霎时往后靠向墙壁,半天才有法子挤出话来。
“你怎么从没跟我说过你手边有一件儿时衣裳,你若早些说,我也许早就找着他们了。”他气息粗喘地说道。
“这天下那么大,没法子费功夫的。有缘的,终会遇上。”李若水眸光与他痴痴纠缠着,有股苦尽甘来的虚脱感。
她如今已是王族之女,他谁也甭娶了,彼此心里也就只有对方了。
“你明知就算我散尽家产,也要帮你找到你家人。”他宁可送上一座金山银山,也不要再经历刚才那种被撕裂的痛苦。
“你若散尽家产,那养育我长大的爹娘岂不是要跟着受苦受难?他们才是我最应当孝顺之人。”李若水踮起脚尖,俯身揽住他的颈子,与他前额轻触着。“总之,现在总是一切皆大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