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时候,鼓吹我逃婚的人是蒋昊,我想,我会逃。相见恨晚啊,如果我们早一点碰见,说不定我会相信爱情,说不定我们会用更长的时间来了解彼此,虽然现在也不晚……说到底,还是感激蒋誉,他做了我不敢做的事。」
阿凯苦笑,他们的问题不是相见恨晚而是太多折磨苦难,希望所有的折磨在这里终结,她的未来没苦只留甜。
「阿凯……」
「怎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身边,我就觉得好心安哦。」她满足地伸伸懒腰。
「这样很好啊。」
「刚结婚的时候,他还是对我很坏,可是那么坏的他,却不让我害怕,我仍然想待在他身边、仍然想靠近他。」
「那段日子一定很难熬。」他总是懂得她的心。
「是啊,我每天都必须告诫自己,爱情是骗人的,连感觉都不是真实的东西;我提醒自己,我和他之间只是演戏不会成真;我连作梦都不敢放纵自己喜欢他,我克制自己,克制得小心翼翼。」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喜欢他?」
「要怎么跟他说呢?说我好喜欢为你做菜?不行,我只能告诉自己,为他做菜是责任、是工作范围,两个人共同生活,他给了养家费,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理所当然。
「我怎么能告诉他,我好喜欢花他给的钱,那种老公老婆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不孤独?我怎么能告诉他,替他洗衣服的时候,光是闻他脏衣服上面的味道,都会让我的心甜甜?
「不能说的,我承诺过他,等媒体风波结束就离开,我保证过,我对他、对蒋家没有非分想法,我必须遵守承诺。」
她把喜欢隐瞒在责任背後,为他任劳任怨,再苦也甘愿,这是很奇怪的事,就是对蒋誉,也没产生过的感觉。
阿凯只能苦笑。他输得多么彻底啊,不管他再关心她、疼爱她,也没本事驱逐她的寂寞。
十年前输、十年後也输,他还能不相信缘分?是,有红线、有月下老人,都怪他巴结得太慢,才无法心想事成。
「他现在对你好吗?」
「很好,好得不得了。他忙坏了,但再忙都和我一起吃晚餐,他给我好多钱,半点不介意我是不是贪图富贵,他常听我说话,常和我聊东聊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他,但是他的改变让我觉得……」杜绢吸口气,耸肩。
「觉得怎样?」
「这个形容词不对,可是我真的觉得是……苦尽甘来。」
她的感觉没错,他们之间的确是苦尽甘来。
「这样很好。杜妈在天上看见你这么幸福,一定会为你感到快乐。」
「嗯,妈妈会、爸爸也会,他们最疼我。」
阿凯揉揉她的头发,指著不远处,「看,谁来了?」
「蒋昊!」
只是一个名字、两个字,他却在她语气里听见欢欣无数,阿凯再次证明,杜绢爱蒋昊,不管她记不记得他,或许重来十遍,他都会是她最爱的男人。
「我先下去,让他上来陪你。」他起身,准备下阶梯。
杜绢突然拉住他的衣角,巧笑倩兮,「阿凯——」
「怎样?」
「谢谢你对我那么好,只是我们之间……是兄妹。」
「我懂,我会当你一辈子的娘家,记住,往後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是你第一个投奔的地方。」
「谢谢你,阿凯。」
阿凯走了,换蒋昊上来,他把杜绢抱在膝间,闻著她的发香,未来……他很高兴他们之间,有了未来。
「和阿凯谈些什么?」他问。
她红了脸,那些话,怎么能对他说?於是她巧妙地转开话题,「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爸爸亲手帮我打造的。」
他环视树屋後说:「你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嗯,很多人说他配不上妈妈,因为妈妈美丽有钱、又是大学毕业的女生,怎会嫁给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何况爸只念到高商毕业,只能在乡公所里面当一个小小的公务员。」
「可是,他是个很温柔的男人。」蒋昊接话。
杜绢父母亲的故事,十年前他就听过,不过,他不介意再听一回。
「你说对了,我爸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男人。他在我十二岁那年生病,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之後,他买下最贵的木材、用最好的材料,替我在山坡地上找到一棵又大又粗、结实得不得了的大树,盖一间坚固的树屋,他一面盖一面说:『宝贝女儿,这个树屋是要陪你一辈子的,我非要亲手盖得牢牢实实不可,记住哦,树屋是你最重要的嫁妆。』」
多叫人动容的亲情。
「爸告诉我,以後碰到伤心事,就到树屋对星星说话,他在天上会拉长耳朵认真听我讲。他说,如果我被妈妈骂,千万不要回嘴,等晚上爬上树屋,把所有的委屈、对著星星,通通告诉他……
「树屋就像某种雷达装置,联系著我和爸爸,我到现在都不认为爸爸死掉了,我相信他只是被派驻到火星工作。」她笑出两颗泪水。
蒋昊的心不禁发酸,抱住她,把她整个人塞进胸膛前。
「以前我觉得爱情是最朝秦暮楚的事情。」杜绢对著他的胸口说。
「现在呢?」
「现在,我想告诉爸爸,也许我该为爱情做一点努力。」她仰头望他,如果她的爱情是牵系在他身上的话,她愿意试试。
「你不必做,让我做,我来打破你『朝秦暮楚』的迷信。」
她轻轻笑了。「我问过妈妈,『你为什么会爱上爸?』妈说,当爸一次次对她说:『别害怕,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陪你一起埋在瓦砾堆下。』的时候,她开始爱他;
「妈说,当爸下班,背著夕阳从马路那端走来,远远看见,就迫不及待朝她飞奔而来,而且永远不会忘记带回她最爱的冰豆花时,她开始爱他;妈说,当爸知道她喜欢花,千方百计替她找来有关花的神话故事时,她开始爱他……
「记不记上次你看过的菩提叶书签?那是爸教我做的。他总说:『女儿啊,你要帮帮老爸,爸要用这些网子,牢牢地网住妈妈的心。』」
「下次,你教我做。」蒋昊说。
「你也喜欢菩提叶书签?」
「我要以你父亲的温柔为榜样,我要用一大堆心网,网住你的心。」
杜绢咬唇。他又犯规了,不是说好只要婚姻、不要爱情的吗?但……他的犯规,似乎不再那般让人讨厌。
「舅舅和阿荣伯有没有为难你?」她问。
「有。」
不过,他很高兴被为难,这份为难代表胸前的小女人有许多人疼、许多人爱,她不是孤零零地度过他不知道的十年。
「还好吗?」
她眼底的担心让他快乐,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这样挂心,经验很新也很……不坏。
「杜绢。」他捧起她的脸,月光在她脸庞落下光晕,皎洁的月光,皎洁的、他的女人。
「嗯?」
她被他的眼神蛊惑,她掉进他眼底那潭深池,轻拨涟漪,划出她的爱情。这就是爱情?
「你知不知道你嫁的老公很有能力?」蒋昊靠她很近,暖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没喝酒,却有了醉意。
「知道。」
「知不知道再困难的事,都为难不了你老公?」
老公?她喜欢这个称呼,手主动攀上他的肩,额头对上他的。「应该吧。」
「那你应该清楚,不管再多的为难,都阻止不了我要让你当我妻子的决心。」语毕,吻落下来,他吻住她软软的唇,辗转吸吮。
杜绢在最短的时间内恋上他的吻,这个让人心安的男子啊,安了她飘荡多年的灵魂。
在月光下、在父亲的树屋里,他们的爱情第一次得到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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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所以的熟悉、不明所以的习惯,他们,似乎三百年前就该这样过。
蒋昊在杜绢的床上醒来,小小的床为难了他的巨大,但他甘之如饴,因为昨夜,他们在她的床上,成了真正的夫妻。
他们做爱,一回又一回。
他在她耳边低喃,「早知道这种感觉让人这么愉悦,我实在不应该浪费过去几个月。」
她脸红,红得透彻。
他把她锁在胸口,锁在自己的势力圈,从今而後,她,杜绢,归在他的保护范围,谁都不准侵犯。
「阿绢。」他低声唤她。
她抬头,看著他冒出胡碴的下巴。她很早就起来了,听见阿荣婶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也听见阿凯低声对阿荣婶说话,然後他们一起离开。
她在他怀里不敢乱动,怕惊醒他,昨晚……他耗了很多体力……
「什么事?」
「我发觉,我越来越喜欢你。」
蒋昊是那种认定就不轻易放弃的个性,以前他认定莹青,不管莹青对他是什么看法,他都无条件对她好;现在他认定杜绢,就会一心一意往前冲,要爱情、要亲情、要安全、要陪伴,不管怀里的女人要什么,他都愿意为她倾其所有。
她笑笑,不回应。
「如果有一天,我违背承诺爱上你,你不要对我发脾气,好不好?」
这是甜言蜜语?杜绢拉开笑脸,埋进他胸口,听著他心底怦怦跳个不停的音律。
「说啊,好不好?」
总有一天,他会把她认定的不合理变成合理,他要让她成为唯一,要让永远变得理直气壮,要让专一的他们,不觉得很累。
「你在逼我违背信念?」她笑著回答。信念,似乎不再重要。
「你真的很讨厌爱情?」
「那个,很危险,我是懂得明哲保身的人。」这是出自她的下意识,解释不来的恐慌。
「如果有能力的老公,有本事把危险屏除在爱情之外,你肯不肯试试看?」
「我不知道。」
「试试看好不好?我真的很有能力。」蒋昊手臂一缩,让她更贴近自己,然後她察觉……他勃发的欲望。
红从脚跟窜上来,杜绢又变成煮熟的虾子,待他品尝大啖。
黄昏的时候,杜绢带蒋昊到花圃。
这里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以前只有一小片温室苗圃,现在附近的田地通通开垦成花圃,一块红、一块紫、一块鹅黄、一片金……从高空往下看,会看见整个山坡地铺满五颜六色的地毯。
不过,温室苗圃还在,里面仍然育有许多新品种。
蒋昊握住她的手,慢慢地优游在这片山坡地上,然後眼尖的认出它——那叫做「他爱我」的长茎玫瑰。
他走向前,折下一朵含苞玫瑰,当著她的面,一片片撕下,嘴里数著,「我爱你、我不爱你、我爱你、我不爱你……」
当花办停在最後一办时,他轻轻吐出,「我爱你。」
他很开心阿凯研发成功,不等杜绢反驳,直接拉著她向前走。
十指相拙,杜绢看著他宽宽的背,忍不住好笑。他是个说话不算话的男人,才说不逼她专一、至死不渝,转过头,又藉著一朵玫瑰哄骗,他爱她。
这个人一定很懂得利用「权宜之计」。
「想不想听故事?」她走到一棵树前面停下。
她很久不说故事了,从上大学之後吧,她早把那些花花草草的故事丢到脑後。
「什么故事?」他走到她身後,圈住她的腰,溺爱地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摇晃。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那么她不得不承认,被他爱著,是件很幸福的事,她一秒一秒地沉沦著,难怪人人都说爱情是毒药。
她指著身前的树。「它是月桂树。」
「叶子会加在菜里面的那种?」
「对。」
「它也有故事?」
「有。Apollo爱上河神的女儿,她是个美丽而害羞的女孩,为了逃避Apollo的追求,她逃到母亲那里,让母亲把她变成一棵月桂树,从此月桂树就成为Apollo的圣树。
「他杀死残暴的凶龙之後在溪谷清洗身体,那里便长满了月桂树,他戴著月桂树做的荣冠,以征服者的身分进入得尔菲城,从此在竞赛中,胜利者都会在头上戴著月桂树叶编成的王冠,就是我们说的桂冠。」
「这个故事教会了我们什么?」他在她头顶上笑著。
「什么?」
「拒绝爱情是不理智的行为。河神的女儿苦了自己,也辜负一心爱护她的男人。」
她听懂了,低头,没回答。
他扳过她的身子,低头说话,「轮到我来说故事。」
「你自己的故事还是别人的故事?」
「我自己的故事。」
「我想听。」
「我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爱我的、一个是我爱的。我爱的那个女人爱上我最要好的朋友,她看不见我,就像我看不见那个爱我的女人一样。」
「她们……谁比较好?」
「她们都好,是我不够好。我不懂得在爱情不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赶紧认清事实,我的固执成了她的心理负担,幸好我开始工作,成就变成我转移注意力的最佳良方。」
「那个爱你的女孩呢?」
「她对我的爱情太慷慨,让我浪费得肆无忌惮,她藏著她的眼泪,不让我看见她的哀悲,她对我微笑,我却不知道那个微笑背後有多少心痛隐埋。」
泪水莫名其妙流下,她不认识那个女孩,可是女孩的故事让她心悸,不是嫉妒,而是哀恸。
他把她圈在怀里,叹气。
蒋昊怎么笨成这副德行?如果早一点觉醒、早一点聪明,他会知道,他的幸福在这里,而不是在天空那纸追逐不到的纸风筝上,他白白错过多年幸福,让她的痛苦累积压抑。
「你爱她吗?那个爱你的女孩。」
「十年前你问我这句话,我会毫不犹豫告诉你,不爱,但失去才让人懂得何谓珍惜。
「我思念她,在很忙的时候,她三不五时窜进我脑中,有人说那叫做爱情,但我是爱情门外汉,常搞不懂对错,但我现在懂了,我爱她,在很多年以前就爱上她,只不过我太固执,固执的认定自己的爱情捏在另一个女人手上。」
「你就是太自信,相信自己做的事百分之百正确。」
「对,我对我的自信也很苦恼呢。」他抓抓头发,憨傻的模样让她笑开。
「如果有一天,那位让你肆无忌惮的女孩回来,你怎么办?」
蒋昊大笑,笑得她满脸通红,他忍不住把她紧抱在怀中。
傻啊傻,她比他更状况外,她已经回来了啊,再次回来、再次把幸福送到他手上,他要是再不懂得紧紧握住,便称不上有能力的男人。
还笑?杜绢真想捏他一把,也不搞清楚,她现在是他的正牌妻,他说起那个女孩的动容表情,多少会引发她的嫉妒心情。
他低头,额头抵上她的,认真专注,「杜绢,我要你记住,你是我今生的唯一。」
看,他又打破承诺,说好不是唯一的,他又说。
他的保证真的不能听。即使如此,杜绢还是笑了,眼光放去,那一大片酒红色的「他爱我」在风中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