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昱野不愧是雷昱野,毫无那种患得患失的敏感心思,完全硬汉作风,行动第一。他想,没错,梁总算老几?她现在可是他女友,他占尽上风,稳操胜券。
有了主意,心情愉快多了,看眼床头钟,时间已晚,她现在在干嘛?
睡觉了吗?长夜漫漫,他已开始想念她。
心有灵犀,城市的另一端,莫静蕾也正想着他。开完家庭聚会,大家各自洗澡准备睡觉,她在房内对镜搽上保养品,看着自己的嘴唇,蓦地想到今天的那个吻,心里顿时又麻又热,全把睡意赶跑。躺在床上,拿起电话又放下,反覆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拨下号码,想不到马上就接通。
“还没睡?”他抢先说了句,声音听来颇为愉快。
“嗯……”还没酝酿好想说的话就冲动打了电话,她一手揪着被角,信口说:“我外婆说……哪天有空,要你再来吃饭。”他微笑。“帮我跟你外婆说,今晚的三杯鸡很好吃。”
“好。”她暗暗记下要学这道菜。
“不如下次找一天,我请外婆她们吃饭。”两人开始讨论选什么餐厅好。窗外夜空中,眨眼的繁星像在困惑,明天还要上班呢,却净在讲些不用着急的事,是为什么?
其实呀,只是想再听听对方的声音,多一下下也好。
直到最后两人都困了,声音懒洋洋,说话有一搭没一搭。
“莫静蕾……”隔着电话,他叫她的名字,似咀嚼,似沉吟。
他想着,今天他什么都没做,她却说她很幸福。他从来不懂女人,却第一次想懂一个女人,想问她:“你喜欢我哪里?”但此刻,夜很静,耳边可以听到她细细的呼吸节奏,隔着话筒却好贴近;这向来直来直往的男人,突然知情识趣起来,觉得这时不该问这问题。
因此他只是说:“晚安。”
“晚安。”她顿了顿,又低柔说一句:“祝你梦见小叮当。”那像句美丽咒语,霎时点亮他的笑意,心仿佛装上了竹蜻蜓,徜佯在温柔的月色中。臂弯忽而空虚起来,怀念圈着她的温暖感觉,嘴唇也跟着寂寞,渴望她柔软馨香的吻,渴望得身躯都紧绷……小叮当,如果真有小叮当。他会要来任意门,好能立刻见到她。
毕竟他想梦见的,不是小叮当,而是她。
“昱野,你昨晚在跟谁打电话啊?讲到那么晚,我后来都打不进去。”电梯中,德森问道。他挂念着昨天没讲完的要事,今天没要录节目,却特地跑来电台,就是要拦雷昱野一顿午餐时间。
“你说有要事要说,到底是什么?”雷昱野不答反问。
“嘘、嘘……这边人多,不方便说。”雷昱野斜睨他一眼,由他故弄玄虚去,脑子一转,又想起莫静蕾。虽已打定主意要让她更喜欢自己,却还没拟好计划。都说万事起头难,但最伤脑筋的,是他连头都还没找到,啧。
烦心间出了电梯,刚出大楼门口,忽有一个娇小身影跳出来展臂拦路。
“雷主任,等一下。”又是她。她很闲嘛。
他冷睨她,一语不发。多多自己先开口:“我……我听说……”说话却支支吾吾,气势异常虚弱。“你们……你们已经在交往了?”哦?
浓眉一扬,薄唇勾笑。“你从哪知道的?”多多将视线瞥到一旁,双手绞紧衣摆,扁嘴不语。
“想必是“你的静蕾姐”告诉你的?”雷昱野语调轻快,对她积怨已久,这会儿心情爽歪歪。哼哼,这幼稚的臭丫头,幻想破灭了?活该。
“昱、昱野,她说你在跟谁交往?静蕾姐是……莫静蕾?你……你……”在旁的德森震惊地蒙住半张脸,声音不觉拉高。
“你……你这个大骗子,小心天打雷劈!”多多怒骂。
雷昱野眼角一抽,开始很想揍人。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扭断她脖子的暴力冲动,他阴骛道:“小妹妹,长大点,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飞天小女警?来主持正义,打击怪兽?爱幻想可以,但给我滚、远、点。”
“是不是幻想,你心里有数!”多多胀红脸,气到眼泪汪汪。“等着瞧,我会让她知道你的真面目!”恨恨一跺脚,转身跑走。
“昱野……不妙喔。你看我这。”德森指指自己的眼睛。
“什么东西?”有眼屎啊?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看我右眼是不是跳个不停?”雷昱野抬眉。“我只看到你一直在抛媚眼。”
“去你的!是我从没出错的第六感告诉我,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哈了一声,觉得好笑。“爱说笑。她能怎样?”
“你还笑得出来?”德森脸色一变,三分怨慧七分气恼,重重一哼。
“亏我把你当好友,你真不够意思,交女朋友了也不告诉我。是电台里的人哦?居然连莫静蕾都知道她是谁,肯定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当我棒槌啊!”揪发瞪眼,开始有抓狂倾向。
“哈……哈哈!”雷昱野大笑。他就奇怪,德森知道了他们在交往后怎么会那么冷静,没想到他误会了个彻底,曲解的功力一流。
“可恶!你还敢给我笑!”德森戟指尖嚷,气得直跳脚。
“我干嘛瞒你?走,先去吃饭,饭桌上告诉你。”雷昱野爽快道。不过当然得等德森吃完饭才爆料,不然他恐怕有噎死之虞。
雷昱野坏心地等着送好友一枚炸弹,全没将其先前的第六感放在心上,直到当天下班回家前,他眼皮突然也跳了一下。
怎么搞的?正怀疑自己脸部神经出了毛病,说时迟、那时快,砰一声,原本已走掉的阿华田撞开办公室门冲进来,高呼:“老、老大,大事不好了!”
“穷嚷嚷什么?”Shit,别再跳了!雷昱野皱眉按住眼睛。
阿华田惨白着脸,一脸欲哭无泪,浑身发抖,投出一枚更让人措手不及的威力炸弹。“多多她……她把我的DeathNote拿走了!”
第八章
开除、杀人、鞭尸,这是雷昱野现在最想做的三件事。也就是,开除阿华田那白痴,毙了养乐多那三八,再让她死无全尸。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姐很不对劲耶。”打不通莫静蕾的手机,改打她家电话,接听的莫郁芯一句动魄惊心的话,暂时阻断他内心的杀意。
“怎么个不对劲法?”他不觉扯了扯领带。
“她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以前她心情低落时常会这样……你们吵架了?你做错了什么?”理所当然的护短问法。
“我没……”有才怪。可是,慢着!这能全怪他吗?谁会想到原来他的助理上班时都在干这种蠢事,随口的咒骂都会被留底备案,那小姐八成就是看了那玩意儿才对他存疑。如此说来,罪魁祸首该是那白痴阿华田。
越想越火,雷昱野铁青着脸,确走到时候要连他一块串了。
“忠孝东路Soso那里有家铜锣烧专卖店。”莫郁芯忽道。
“唔。”他心不在焉地漫应,正在思考该怎么化解这次危机。
“喂,你有没有在听?姐很喜欢那家铜锣烧,快去买一盒来,当道歉礼物。你该不会打算两手空空来求和吧?”笨耶,莫郁芯没好气。
买铜锣烧当道歉礼物?这是不是有点哆啦A梦模式?雷昱野很不想跟窝囊的大雄干一样的事,却只能勉为其难地纳谏去买。
匆匆买好,来到莫静蕾家,是莫郁芯开的门,她到莫静蕾房前高喊:“姐,雷大哥来了!”乒啷乓啷一一房内清楚传来一阵声响。这反应是吉是凶?眉间掠过阴影,雷昱野脸部肌肉一僵。“我可以进去吗?”过了几秒,房内传来闷闷一句:“可以。”他开门入内,见到莫静蕾正在捡散落地上的书,反手带上门走上帮忙,心中庆幸有事可做。
不过这个想法在目睹她捡起一本眼熟的记事本时,化为无形。“咳,关于这个……”该怎么说好?
“我看过了。”喜怒不形于色,高深莫测。
“……”畜牲!他的情途为何如此波折?才打定主意要让她更喜欢自己,就出这么个大纰漏,黑心月老给他牵的这条红线究竟是啥不良品,彷佛比蛛蜘丝还脆弱。雷昱野耙耙发,焦躁道:“我那时……”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她在椅子上坐下。
“啊?”他一愣。他都还不明白,她明白什么?
“我知道,那时我们之间有点误解,才会……不,应该说,是我不够……”自觉语焉不详,她停话,垂下眼睫。“有件事很难启齿,但是,我刚刚想了很久,觉得瞒着你不公平,所以……我要对你坦白一切。”
那凝重的语气,让他的心莫名一跳。“什么?”
“我……”停顿将近十余秒,她换个坐姿,深呼吸一次,想到一个好办法。“我想说个故事给你听。”决定换成第三人称来表现。“有个女孩子,恋爱运很糟,从小到大,暗恋从没成功过。”这遭遇怎么听来似曾相识?有人下意识感到共鸣。
“有过几次失败经验,她发现最好的方法,是不去接近对方,保持美好距离,就可以平心静气,不计较得失成败。只是,她没想到,几年前,她遇见一个非常特别的人,让她情不自禁打破这个守则。”雷昱野僵住。他晓得她要说什么了,她以为他不知道她一一“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一次广播研习会上,之后她就一直忘不了他。那真是不可思议,她第一次这么感情用事,决定到他任职的电台工作,绝大部分只是想更接近那个人。但是,后来……”一番情思却还是一场空一一他在心里帮她接话。她对他这样坦白,他该欣慰,但此时听她语气微顿,似有伤感,难忍醋海翻腾,怕再听下去会酸死,于是换他说:“你不用说了,我都明一一”话未说完,她却己接着说:
“他果然跟预料中一样讨厌她。”他脑袋瞬间被打了个结。“他……讨厌她?”原来还有过这种事?
“那时候,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现在……”她顺了下呼吸,正襟危坐,轻声说:“那个人成了她的男朋友。”轰隆!有人在脑中开炮,把万物炸个粉碎。“你……”瞪大眼,握紧拳,震惊震怒,他声音都变了。
搞半天,她这什么说故事的噱头,是要跟他摊牌?“你……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所以……她只是耍着他玩,把他当备胎吗?他妈的好样的,他快……他快气死,更快心痛死一一“一星期前。”什么?她好大胆,那不正是……等一下!一个极度不可思议的想法陡然钻入脑中,他诡异地说:“你说的那个男朋友,是……”
“你。”轰隆!轰隆!轰隆隆!
爱情的发生,有时也势如炮火,轰隆,在意外时击中人心。
“今天是我们电台的节目部主任跟我一起来的,他在那边,那个个子很高的。”当年,那场研习会结束后,主办单位提供场地和自助餐给大家交流的机会,梁总主动前来找她攀谈。他指向一个方向,她顺势一瞧,见到一个身影,没怎么留心。
“梁老师好吗?”她问候。梁老师是她大学时代的讲师,也是梁总的父亲。他们师生的关系其实并不密切,不过她踏入广播界后,曾在别的研习会上见过他,两人有过交谈,算是有点交情。
“我爸这几年病痛多了,所以想逐步交棒给我们这一代。”梁总跟她寒喧几句父亲的近况,笑道:“幸好他培育出的干部都很能干,让我学到不少。像那位节目部主任就很厉害,撰稿、播音、控机样样行,我跟我爸都很看好他主持的《文艺步道》,今年我们电台会报名金钟奖,我认为这节目很有希望得奖。”这番话,可就教她惊讶了。
能被上司以如此看重的语气提及,那是很了不得的。但真正教她惊讶的,是那男人竟是《文艺步道》的主持人。她听过那节目,对主持人印象深刻。记得有一次做现场节目。访谈中,来宾突然哈啾一声,打了好响一个喷嚏,然后显然慌了手脚,空白好几秒,忘了要说的话。
啊,这可糟糕了,她暗自想。发生现场节目最怕碰到的意外,眼看局面面临崩塌的危险,没想到下一秒,主持人机敏地用几句话来转移尴尬,不着痕迹地把节目重新带回轨道上,应变能力超一流。
这人好有一套,她惊奇佩服,留心记住了他的名字一一雷文。
此后,她偶尔会收听他的节目,渐渐熟悉他的风格。这雷文,不幽默风趣,但谈吐间显露自信,从不结结巴巴言不及义,领导局面驾轻就熟,将话题和节奏精准掌控,访谈切入要点,事前做足功课,总让来宾尽兴、听众投入。这雷文,制作的节目内容扎实用心,也有灵巧之处,更会在节目尾声放上相关的小常识,令人耳目一新,会心一笑。
这雷文,声音低沉厚实,说不上柔和悦耳,不知怎地,她想到了外公生前搜集的蒸气火车模型。童年时,她跟妹妹常拿它当玩具,在大大的老木桌子上手动推行,发出控控控、控控控的声音。
这雷文,会是个怎样的人?他专访过众多文人雅士,在她的想像中,他该也颇富文艺气息,也许斯文庄重,甚至还有些古板。
而现在,她有缘见到了雷文本人。
他伫立窗边,高大背影像座巍峨山岳,跟想像中不大一样。浓密短发下,衬衫领子一边翻起遮住颈子,略显随性,铁灰色西装裤包住健硕长腿,午后的阳光,如佛光包围住他的背影轮廓,有点庄严的感觉。
他会是什么长相?她正在想,就听到一声惊呼,有一名从他身旁经过的女士不小心绊到桌脚,手上一杯蔓越莓汁往他身上招呼。
他侧身闪避,却仍来不及,哗啦!泼湿胸襟。
一阵抽气声传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声音微抖。
远观的她,注视那张转过来的男性脸孔,惊愕交集,完全可以理解那位女士的惊恐反应。这、这雷文……不对,那是谁?
那粗犷男子浓眉紧皱、满脸煞气,令人退避三舍,他一语不发地拿纸巾擦拭胸前,那位女士连连道歉后,逃命似的跑开。
“抱歉,失陪一下。”也注意到那头情况的梁总匆匆上前。
只见梁总对他表示关切,他脸色不怎么好看地回了几句话。她察觉他瞄了出口一眼,猜他应该是想走了,但梁总似乎出言挽留了他,因此他非常勉强地打消去意,却消不去眉宇间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