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哪儿不都一样,二弟是祖父最看重的孙子,祖父想和他住是意料中的事,你们拦着他只不过是面子过不去罢了,二弟还不致于亏待祖父。”沐东轩是只笑面虎,他从不轻易展现真实的目的。
谁说兄弟就一定得相争,为了一点家产拚得你死我活,沐东岳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并无厮杀到底的恶意,只认为这是良性竞争,而他无意退让也不会输,他自信能赢得过沐东轩。
“这话说得有问题,什么叫最看重的孙子,所有的孙子我一律一视同仁,没有厚薄之分,谁有本事就往上挤,我给了你们一样的机会,就看谁把握得住。”哼!
真当他老了吗?听不出他话中的暗示,要他公平以待,不偏颇。
从小就有心机的长孙确实有点能耐,能审时度势,做出一番好成绩,可惜心胸狭小不愿弯下腰,看看底下阶层的努力,心志高但眼界窄,只看得见自己的骄傲。
沐奚世看透了大孙子的傲慢本质,不屑学习他所轻视的事物,唯我独尊的想法凌驾在他的才能上。
“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祖父不必放在心上。”他能说对老二不偏心吗?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沐东岳不是不服气,而是祖父对大房母子的偏袒有目共睹,他只是不太痛快。
“你的不必放在心上其实是拐着弯讽刺我惺惺作态,明明比较喜欢老二还故作心中无私的样子,你很不以为然,认为你说得再多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是吧!”沐奚世犀利的说。
“我不反驳,祖父说得是。”他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回应祖父,祖父从来就不是好应付的。
他的不强辩令沐奚世激赏,这孩子若是少了几分狂傲会令人更满意,不过一旁的刘菊芳可就急了,什么人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老头子,儿子不争,她可以替他争,她的后半辈子只能指望他了。
“老爷子也别尽拿东岳做文章了,几个孙子当中他最孝顺你了,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没违背过半句,你可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不要被那一肚子坏水的给糊弄了……”
“阿芳,少说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妈,别说了。”多说多错。
丈夫和儿子同时一喝,顿感委屈的刘菊芳气恼在心,她说尽好话还不是为他们父子着想,不想沐家的财产被大房母子夺走,她一番苦心县为谁辛苦为谁忙呀!还得不到回报。
什么母子连心,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一个个都看不见她的用心,只换来他们的埋怨,当她无事生非。
“爷爷,你好了吗?东西都搬上车了,就等你一人。”走进大厅,沐东轩沉声开口,面容平静地朝其他人颂首。有礼但不热络,疏离却不让人感到一丝不快,父子间隔了一条河,远远相望而不靠近。
“差不多了,没人唠唠叨叨的讲个不完我早就出门了。”不过换个地方住住有那么依依不舍吗?
他瞟向神色微僵的刘菊芳,意有所指。
黑眸一闪,沐东轩了然于心。“趁着天色还未转凉先走了吧!不然一会儿起风了对你的心脏不好。”
“好,走了走了,再留下来听人哭嚎,我不死也剩下半条命,多嚎两声就可以哭丧了。”还不让他清静清静,存心要他的老命,没安好心。
“爸,住得好好的干么走,谁会比我们更尽心尽力照顾你……”刘菊芳顾不得尴尬,讪笑地上前再次挽留。
“那你就别再上街购物了,留在家里照顾我,我的饮食和用药全交给你一手打理。”沐奚世冷眼嘲笑。
“呃!这……”她笑不出来,面色发紫。
“做不到就别说,真让人看不起,你最大的本事就是制造笑话,让你的丈夫和儿子在外面抬不起头见人。”
他这话说得很重,可说是责备了,让沐偏年、沐东岳、刘菊芳都有种被甩了一巴掌似的难堪,尤其是沐偏年,刘菊芳近年在外的所做所为的确让他羞于承认那是他的女人。
他们的羞忿无损沐老先生的好心情,他一路哼着黄梅调往新住所而去。
可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这两人大门不走偏要走后门,祖孙俩一下车正好碰到刚要到医院值班的杜朵朵,三人视线一对上,她先是一怔,接着是难以置信的狂吼声——
“你这个臭老头怎么在这里,你不会也要搬来住吧!”
第7章(1)
“咦!我有没有看错,那个是杜家的小女儿吧!”
“没错,又凶又恰的朝天椒,我儿子多看她一眼就被她打黑了一只眼,被人笑了好几天。”长得漂亮了不起呀!看看又不会少块肉,说话的人隐瞒了儿子还吹两声口哨说她很好上的事。
“那她身边怎么会有男人,我会不会大白天见鬼了?”庙里求来的护身符要赶紧戴上,别被脏东西缠上。
“什么鬼,是客兄啦!你看她裙子穿得那么短,又是露胸露屁股,肯定兼差在赚。”胖大婶不遗余力地坏人名声,因为儿子被揍很不甘心,背地里说说坏话也舒服。
“哎呀!你在胡说什么,人家是医生耶!听说赚很多。”有听过医生缺钱吗?个个赚得荷包满满。
“听说不准啦!也有没病人的医生,一个女孩子穿成这样又长得妖妖娆娆,八成是旁边帮人拿尿桶的。”穿上白袍就一定是医生吗?神经病院的病人也穿白色的呀!
“啧!缺德喔!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杜医生明明是人美心善的好医生,就你这张墨鱼嘴尽吐黑,我不和你多聊了,省得人家以为我和你一样没良心,我的煎饺和汤包来了……”
快走快走,杜家的小女儿脾气很不好,要是让她听见她们在背后毁谤她,待会就真的走不了。
“张太太,张太太……什么嘛!走得真快……”嗯!水果煎饼真好吃,薄薄的一层苹果酥软香甜。
暖暖早餐店的桌子此刻都坐满了人,还有人站着排队,其中一张桌子坐着臭着脸的杜朵朵,以及……不请自来的沐东轩,两人默默相对,颇有情侣的味道。
其实过了早上九点以后,客人不像颠峰期那么多,座位通常坐不满,只有三三两两的家庭主妇和晚起的顶客族陆陆续续出现,点上一份迟来的早餐享用。
可是今天客人这么多的原因不是因为多了个人模人样的帅哥,虽然他也是造成围观的主因之一,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和“凶名在外”的杜朵朵坐同桌,而且还敢从她盘子中夹走蘑菇而没被她一拳打飞出去。
这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呀!怎能不携老扶幼来观看,错过了这一回,下次不知要等多久。
还有,这位不怕死的帅哥是谁,他不晓得看起来很美的花朵都有毒吧!杜小妹是毒中之毒,一碰非死即残?
众人的好奇兴奋粉碎在杜朵朵狠厉的冷瞪中,她异于常人的听力不是没听见三姑六婆的嘀咕声,但是她必须忍,装作不在意地低下头,安安静静吃她的松香义大利细面。
她妈说她再在大姐的早餐店揍人,以后她的三餐自理,她们不会再煮一顿饭给她吃。
用食物威胁她,很狠,却是最有效的一招。
因为她的胃口早就养刁了,非美食难以入口,又油又腻的馊水是给猪吃的,而她是人。
“你家不是有厨师,为什么不回家吃早餐?”低调,低调……有她在就低调不了,再加上他就……更惹人注目了。
“没有暖暖早餐店的早餐好吃。”他说的是实话,一般只有在欧式餐厅才吃得到道地的乡村风味烩牛肉,可这里有。
沐东轩的赞美是每一个厨师最乐意听见的话,虽然是一间不起眼的早餐店,却是杜暖暖的心血,她笑容温暖的送了红萝卜蔬菜汤,很大方地说要请他,引来妹妹的不满。
“马屁精。”
“没礼貌,杜朵朵。”杜暖暖轻斥,往她额头一弹。
“喔!很疼耶!杜暖暖你是叛徒,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妹妹,胳膊往外拐。”
城门已破,敌人入侵。
“叫姐姐。”没规没矩。
杜朵朵泄忿地大口吃面。“你也连名带姓喊我呀!我是跟你学的。杜、大、妈——”
杜暖暖笑笑地没生气,脾气好得没话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妹妹一向口无遮拦,她没恶意,只是调皮。”
“姐,我二十九岁了。”意思是不用大姐到处向人道歉,她有能力自行负责,不是小时候那个打破别人家玻璃就哭的小丫头。
“你到了九十二岁还是我妹妹,恐怕那时到处惹祸的个性还是改不了。”三岁看老,她是没得救了。
“姐……”这样拆她的台,她也只是……好动了些。
“没关系,我会替她善后,她揍人的样子很美。”耀眼又充满力量,整个人为之发亮。
“咦!”他是什么意思?
杜暖暖讶然,看向沐东轩的眼神多了审视。
“九十二岁还能挥动拳头是好事,表示她健康长寿,数十年如一日的率直,我很喜欢。”而他若还走得动一定陪
着她,她会是最有活力的老太太,他舍命相陪。
一听他说喜欢,杜朵朵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浑身不自在。“不要喜欢我,我讨厌你,非常讨厌。”她认为那天会上他的车,是一时鬼迷心窍,她要即时走回正道。
他眼含笑意把两片牛肉夹到她盘里。“我有说喜欢你吗?我指的是你率真的个性,看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拿起扫把痛打恶少也满有趣的,我可以数你打了几下才闪到腰。”
一想到她扶着腰走得蹒跚的滑稽画面,沐东轩忍不住笑出声,她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沐东轩,你是故意来让我难看的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不用工作吗?”他不是一再强调他很忙,忙到连喝口咖啡都是奢望,还抢她的现泡咖啡提神?
“因为我要吃早餐,正巧同路,还有今天是假日,而我不想当过劳死的工作狂。”忙有忙的意义,如果连近在眼前的幸福都捉不住,他的忙碌就是可笑的肥皂剧。
天呀!她是撞到墙吗?怎么有被电到的感觉。“那你干么和我坐同桌,你想害我反胃对不对。”
“我只认识你一人,和陌生人同桌不奇怪吗?”沐东轩忽地一笑,眼神透着一丝让人牙根发酸的暧昧。
“我还没把你骗上床怎会反胃呢!妊娠的反应也太早了,要不要说说你怀孕几个月了,看在我对你感觉还不错的分上,我不介意当现成的父亲。”
杜朵朵握着叉子的手一紧,声音自上下两排牙齿中迸出。“我介意,我孩子的父亲不能是得了菜花的同性恋零号,虽然我不歧视同性恋者,可是孩子总不能对着你喊妈妈,那对生了他的我是莫大的伤害。”
同性恋零号?!
菜花……
呃!那不是性病,他……有病?
原本靠得很近偷听的客人很主动的移开,一张张桌子长脚似的移得很远,只剩下当事者的那张桌子在原位,很明显地被孤立在一角,没人敢走近半步。
“你们两个喔!说话的方式真逗,明明互相喜欢还在嘴上斗来斗去,真是一对欢喜冤家。”杜暖暖一边炸着春卷,一边听着妹妹和沐东轩逗趣的对话,取笑他们是越斗嘴感情越好的冤家。
“谁喜欢他,我看起来像被牛角顶过吗?”杜朵朵拍桌子大喊,以嗓门大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喜欢她?我最近有空,谈谈小恋爱有益身心健康。”沐东轩顺理成章的一应,笑眼弯弯。
暴力女和优雅男?
嗯!不错的组合,有爆发性。
移走的桌子又悄悄挪近些,吃完早餐又再点的客人揉揉发胀的肚皮,快要撑死了也要竖直耳朵听个分明。
“口是心非的人不知道是谁,款儿说……”她是目击证人。
“款儿她胡说,小孩子的话听一半就好,她是饿昏头产生幻觉。”那个小间谍,亏她们是一国的,居然保守不住秘密,枉费她有好吃的都不忘偷渡一份给她。
温款儿如实报告,以示她不受收买的骨气,因为阿祖买了麻糈和温泉小馒头贿赂她,所以她一五一十的说了,旁听的母亲自然也是知情,一家人要有福同享。
“那我要听那一半,是你冲着妈说你就是要跟他交往,管他是不是有钱人,姓沐还是姓猫,从今天起他是你的新男朋友。”杜暖暖重复她孩子气的话就想笑,她妹妹是颗爆雷,一点就爆,根本没想清楚便脱口而出。
看了看另一位当事人,她好笑的在心里叹息,瞧见沐东轩微微勾起的唇角,她晓得自己猜得没错,这肯定是他算计好的陷阱,让她的傻妹妹飞蛾扑火的往下跳。
因为是朵朵主动的,她怎好反悔收回说出的话,水一泼出就落地了,硬着头皮也要圆下去。
“那一半是梦话,你听过就算了,没人的梦会成真。”她都后悔死了大姐还一再提醒她做过的蠢事,是嫌她不够丢脸呀!她已经不想做人了,要学北极熊冬眠,省得被人笑。
冲动行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句话不断有人在杜朵朵耳边说,可她依然我行我素,从不当一回事,不分对错率性而为,她世界的黑与白由她自己决定,不受操控。
可是这一回她真的有深切的感受了,冲动行事是她一生最大的败笔,她深深懊恼中,盼望回到发生错误那一日。
“梦会让妈和你闹别扭,你一来她就走,看也不看你绷着一张脸走开?朵朵,自欺欺人不会让你早日梦醒,你还是跟妈服个软,让她有台阶下。”没有会跟儿女斗气的母亲。
沐东轩摸清了杜朵朵的脾性,刻意在杜家的客厅和常秋玉“坦白”相谈,他晓得杜朵朵最受不了细碎的声响,因此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让熟睡中的人儿不由自主的清醒。
接下来就更简单了,把话题转到两家最介意的家世上,因为过去种种不愉快让杜家人心生芥蒂,常秋玉的反对在常理之中,她是除却杜朵朵本人外最不可能接受沐家人的难关。
至于何美丽和杜暖暖则没那么多顾忌,她们是豁达的人,心思单纯,日子过得下去就好,平安就是福。
所以他将两人排除在外,只针对杜朵朵母女。
果然,他的计划奏效了,杜朵朵最不能容许和她有关的事,而旁人问也不问她一声就骤然决定,让她觉得自尊受到伤害。
杜朵朵的骨子里很叛逆,倔强地只做自己的主人,她好胜也争强,相信世上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只有肯不肯。母亲不准她没意见,但不能不问过她就决定,因此她故意说了反话,造就了那段“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