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年,他没回义大利一次。父亲创立的出版社,早已在他名下,他这个所有人,却完全置身于外,久久不归。
“Enzo,我要处理工作了,明后天会把稿子给你。”没道别,欧阳荷庭挂了电话,坐进皮椅里。他不认为Enzo老了,但他会找个时间回义大利,不是接手管理出版社,而是看看这些年默默体谅他的老朋友、老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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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杯咖啡,连续工作数小时,欧阳荷庭感到饥饿,下楼,整个房子沉静静,没半点声音。妹妹似乎不在。他走到厨房,料理台上有餐点,是妹妹帮他准备的早餐和午餐。
欧阳荷庭拉开料理台边的单椅,落坐,从早餐吃到午餐。
夕阳正在后院徘徊,没边没界,潜入门来,舔舐空餐盘一层橘橙。
欧阳荷庭喝了口水,放下餐叉,解过饥饿,他离座走出厨房。
到客厅一看,才知道时间晚了,还有很多事没做,他点了根烟,往斜对露台的法式单人沙发坐,沉定心思计划着,等会儿先去找杜瀇,然后上晚翠那儿,夜里回来继续工作,妹妹新学校的问题也得处理。妹妹这四年在加汀岛念的是女校,这使他免了不少烦恼。他想下个阶段,还是女校吧,十七岁的年纪很敏感,一个差错,人生会毁掉,不能不保守谨慎。
“哥哥……”
飘飘坠坠的虚弱叫声,像是受了大惊吓反而发不出尖喊,带着匍伏似的无力感觉传来。
“哥……是你吗?”
“怎么了?”欧阳荷庭拿过小桌上的烟灰缸,从沙发站起,走往角窗。“若苏——”
欧阳若苏呆看着欧阳荷庭。
欧阳荷庭拉亮窗台夜灯,捻熄烟蒂,说:“过来,若苏。”
妹妹一靠近,他才发现她脸色苍白,仿佛真出了什么事!
欧阳荷庭皱凝额心,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欧阳若苏摇头,尚未回应。一个嗓音先扬开——
“她被我吓到了。”
欧阳荷庭神情一冷,怒意隐涌在心头。
灰衫黑裤的不速之客,是杜瀇。他像贼一样,悄然无息地,进入了欧阳荷庭的领域。
“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了。”
欧阳荷庭走下八级台阶,跟在他后头的杜瀇涎着一张轻浮笑脸,喋喋不休地说着。
“别发怒。我等了你一整天,可没不高兴。何况我们好歹认识了四年,这还是我头一次来你家拜访,我也想好好认识若苏啊——”
“这是你最不需要做的!”欧阳荷庭冷声打断杜瀇。
杜瀇斜扬唇角,讪笑。“认识有什么不好,也许将来你会需要我来帮你看照若苏——”
“不会有那么一天。”欧阳荷庭迈步越过临海大道。
“话别说得那么早。”杜瀇紧随欧阳荷庭。过了马路,他开来的车,就停在人行道边。他打开车门,说:“四年前,你也没想到自己身为一个海洋考古权威之子,会和我们这种被称作‘文化海盗’的家伙有合作关系——”
“把今年的款项汇入晚翠帐户。”欧阳荷庭道。杜瀇刻意挑他的矛盾点,使他脾气一下全上来。“其他没什么好谈,就别多嘴!”不需要多跑一趟俱乐部,今年就在路边把事说完,最干脆!
“哪没什么好谈,”杜瀇像是非得激怒欧阳荷庭,又说:“很多事得谈,我们还是去俱乐部,坐下来点杯酒,慢慢谈,听说前阵子新开了一家具乐部,老板还是个美人,我真想去看看……”
欧阳荷庭不再理会杜瀇,旋足走往情侣巷。
“我帮你查了——”
一句话,教欧阳荷庭回了头。
杜瀇挑唇。“不知买主。我想,应该找不回来——”当年那两枚戒指,他透过黑市管道卖掉,换取庞大资金,成立组织。现今,NUVO已搞出名堂,财力丰厚。欧阳荷庭想买回那两枚深具意义的戒指,尤其他自己那一枚。
“你还是买其他的送晚翠吧。”杜瀇建议地说。
欧阳荷庭眉头深锁。当年,他心灰意冷,不认为这辈子还有什么值得期盼之人,留着那戒指也没用。
现在,他走入情侣巷,胸腔一个填不满的空洞,怅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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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慌张张地出门,海英也不知道自己干么沈不住气。他是个医师,看惯缺肢断腿肚破肠流血腥场面,眼皮也没眨过一下,怎么现在竟成一只无头苍蝇!
“海英!”一个贼又一个贼。欧阳荷庭没看错,海英这次在情侣巷二十二号门前的鬼祟举止,十足像偷窃失风的贼。
“海英!你在这儿做什么?”欧阳荷庭快速下阶级,扳过海英的肩。
“晚翠昏倒在庭园里!”海英大吼,拳跟着挥出。
砰地一声巨响,欧阳荷庭倒撞在门边。
“呼……总算舒服多了。”海英吐了口气,缓解了甚少有过的紧张情绪,看向门边的可怜虫。
欧阳荷庭唇角渗出血,眼神有点涣散。
“喔!精准!我还真没打错人。”洋洋得意,海英看欧阳荷庭没啥事,便说:“晚翠一个小时前昏倒在庭园,来买盆栽的人通知我过来,她没什么事,但是我很不爽。”语毕,他潇洒离去。
晕眩的感觉过了,欧阳荷庭拉着门把起身,推开没上锁的门,大步大步往屋子走。
“喵——喵——喵——”两只猫咪看他进屋,似乎急着跟他解释状况,走在他脚边叫不停。
欧阳荷庭直接进卧房,看见平晚翠靠坐在床头,翻着他写的《海神系列八》。他走过去,一把就抱住她。
她说:“我以为我要开始讲白雪公主的故事了……”
他的心猛跳着。杜瀇说的没错,他该再买一枚戒指给她,不,他要请人改制那个她说的“葡萄绿”领带针,把那颗宝石取下,做成一枚永恒的戒指,套在她无名指。
“海英说我只是中暑。我今天真的种了一堆毒草——毛地黄、长春花、夹竹桃,还有附子花……都很毒喔!不是你四年前碰到的那种,顶多皮肤痛痒而已,这些都会致人于死……荷庭,我跟你一样,得了热病——”
欧阳荷庭吻住她的唇,让她尝他嘴里的咸涩味儿。幸好她没事,要是她真有什么事,他一定会把她种的毒草全吃下。
她帮他冷敷,又让他含着冰块,没多久,海英留在他脸庞的红印淡了去,口腔停止出血。
晚餐吃了些凉拌的东西,葡萄酒冰镇过。饭后,欧阳荷庭喝着酒,坐在客厅看影片,平晚翠依偎在他身边,翻阅《海神系列八》,像在给她腿上的两只猫咪念故事。
“荷庭,九什么时候会出?”她问。这四年,他创作了七和八,两本都用“欧阳”荷庭发表,前六本再版,也改成这个姓。
“你想看,我明天就拿来给你看。”他的稿子向来是机密,但若为她,他什么都可以公开。
平晚翠摇了摇头,合起书籍。“等它变成这个样子,你签上名,写上‘给晚翠’,我再看。”
欧阳荷庭笑了笑,站了起身。“那我得赶快回去写稿了。”
“要走了?”平晚翠抬眸,跟着离座。两只猫咪从她大腿跳至地板,追着主人移动的影子。
他们亲密无间,彼此搂得很紧,一面往外走一面接吻。轻轻浅浅地啄吻,也深深入入地缠吻。
他说:“别再顶着大太阳种花种树。”
她点点头。但他知道,她明天依旧会做那些事。
他又说:“杜瀇那边的所得分成,明后天应该会入帐。”
她又点点头。那些钱,她一直有在用,不管她用了什么,他都有那么一点点身为大男人的虚荣——至少,她不是那么完全地不依靠他。
“晚安。”她打开大门。两只猫咪溜窜出去,喵喵叫声是巷子里最甜蜜的情侣对话。
欧阳荷庭后退着,站到门外,眼睛盯着门里的她不放。
平晚翠微笑。“明晚要过来吗?”赶稿子加上NUVO返航,白天黑夜,他都忙。
“义大利那边还在等我的稿子。”你也在等,我为你而写,写来让你念给孩子听。欧阳荷庭揽住平晚翠的腰,俯下脸庞,再次吻她。
平晚翠本还想说些什么,声音却教他封住。
“哥!”突来的嗓音。
欧阳荷庭转头,温情神色一寸寸褪成冰冷。妹妹居然与杜瀇手牵手出现在这巷子!
一场狂风暴雨正在酝酿。
像她弹的贝多芬《热情》进入第三乐章,终章。
皇家的人登场了!与杜瀇那个贼一样,毫无预警地接近,要撼动他四年来的平静生活。
欧阳荷庭对妹妹发了一顿脾气,然后进客厅。
那名西装笔挺、外观与他有些神似的昔日晚辈——皇宇穹,一见他出现,便有礼地自沙发站起,优雅躬身,完全的皇家规矩。
欧阳荷庭没给皇宇穹好脸色。
皇宇穹谈的,大抵是他们知道欧阳荷庭与NUVO有往来,这是不妥的,希望他回归皇家,才是正道……全是不必要的废话!不到五分钟,欧阳荷庭狠下逐客令,要皇家人别来烦他。
皇宇穹最后只好说:“就算我不来,其他人一样会来,这是迟早的问题,你不会不清楚谁在这附近吧……”这是卑鄙的警告与威胁。
这四年,欧阳荷庭驾着重型帆船载平晚翠出游,去北去南去东,就是不去加汀岛西方海面一百二十哩处那座高原海岛。夜航俱乐部的会员人人都去了,去那儿喝农场风味的新酒。那儿的葡萄酒很棒,他也喝,但,是托俱乐部会员带回来,他从来不去那座岛——祭家海岛。
他父亲的大姊,他的亲姑姑——皇春实,是祭家海岛女主人。他怎能去?怎能让皇家透过姑姑掌握他?
皇宇穹这小辈居然敢用此逼他!
“是吗?”欧阳荷庭眸光冷然看着皇宇穹。要带春实姑姑来押解他吗?好吧!他等着看,看皇宇穹这小辈多有本事!
第八章
他很有本事!毕竟是金牌律师,做事挑重点,步步快狠准。
皇宇穹的出现确实引起了连锁效应,全世界似乎在一秒钟内,跟欧阳荷庭作对起来。
欧阳若苏寄了皇春实夫家在英国办的私校入学申请,欧阳荷庭以为皇宇穹就是循那线索找到他们兄妹。他把气发在妹妹身上,骂走了敏感的十七岁女孩。隔天清晨,意识到女孩彻夜未归,正要出门寻找之际,皇宇穹已带着皇春实上门。
皇春实眼泪亲情攻势感动不了欧阳荷庭,倒是逼得他想离开加汀岛,上NUVO船艇漂泊个几年。
真有办法这么潇洒地走吗?他是行动了,叫杜瀇把他和妹妹打包好的行李运上船。可他的全部依然在这儿——他放不下住在情侣巷的温柔女子,他根本走不开、不想走,只想待在她身边。上天听见他的渴望了,MUVO比原定时间早一日起锚。
离别的汽笛长鸣时,他和晚翠正在水床上,像两个遭遇船难在海上漂泊的末世男女,害怕被潮流冲散地紧紧相拥。
幸好这次他们没分离。
很快地,接到杜瀇发来的讯息。
“杜瀇说他去搬行李时,皇家的那个年轻有为的律师也上门,他只好把若苏带上船……”
欧阳荷庭听着平晚翠读出来信内容,心里其实没有愤怒。他差一点就要离开晚翠了。前一晚,她问他要去多久。他回答不出来。有一瞬间,他想着他该带她一起上船。但,在他还没考虑清楚时,NUVO的提早起锚,已帮他作了决定。
“你担心若苏吗?”平晚翠看着欧阳荷庭深思的脸庞,起身从放电脑的小桌前,走回床边,上床躺进他怀里。“杜瀇虽然有点花心,可还不至于下流,他不会欺负若苏——”
“我没有担心这个。”欧阳荷庭开口,大掌抚她昂抬起来的美颜。她看起来比他担心,短短的几天,皇家人马搞得他心绪浮躁。她忧愁着他。“你回一封信给杜瀇,要他保若苏完全无事,别让皇家人接近。”
平晚翠扬眸看他果决的神情,道:“那你呢?”
“我想住在你这儿。”欧阳荷庭吻吻她的额。皇家人并不知道她,他的宝石地还没被破坏,他依然可以在此像树一样开花结果。“过一阵子,皇家人在加汀岛彻底消声匿迹,我再去接若苏回来。”
平晚翠颔首,枕回他胸膛,说:“晚了,今天早点睡。”
他要住在这儿。在这儿写作、在这儿吃喝睡,一切在这儿,那么,明天开始,她得忙着帮他打理一间书房。
《海神系列九》是在她准备的书房完成的。严格说起来,那并不是一间适合思考的书房,但她是他的谬思,就算是她房外的入口小厅,每天有两只猫咪在他写作桌上跳来跳去,他仍可指开莲花,写得尽兴畅快。若他有那么一点点陷入苦恼,她便要他弹唱《Vincent》给她听。那是很神奇的魔法,每每他做完这样的事,看着她恬静唯美的表情,海神号就能继续航行,突破险峻诡谲海域,带着英雄好汉找宝藏。
书顺利出版后的几个月,Enzo要欧阳荷庭无论如何去一趟义大利。
他出远门前,留了新遗书放在书房桌上给她。
平晚翠拿起桃花心木船型桌上写了遗书二字的信封,没拆阅,直接把它收进卧房里。
她有一个上了心形锁的荷花色小铁盒,里面全是他这些年写给她的遗书,她把它当情书,收藏着。
“喵——喵——喵——喵——”亚当夏娃叫得很凶,像在吵架,那是从未有过的情形。
平晚翠收好铁盒,走出卧房,看见两个小东西在书桌上争一个软木塞。
“不准吵!”平晚翠挑出猫脚下滚来滚去的软木塞。上面画了胡须、眼睛、尖尖嘴、曲曲尾。她笑了。“爸爸给你们的假老鼠玩具,让你们吵成这样,等他回来,妈咪叫他多画一个,这个先收起来。”
两只猫咪喵地一声,跳下书桌,乖乖到外头玩。
平晚翠将软木塞握在掌心,轻柔低语:“在吵架了……赶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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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后的细雨早晨,欧阳荷庭未归,意外的客人先来访。
门铃响得规律而有分际,这一声与下一声的距离差不多五秒,不是声声催人,感觉来人很有耐性又沉稳。
平晚翠戴着宽边大雨帽,打开庭园木门的那一刻,门外撑伞的男人缓缓将一只手从门铃上收回。
那男人身旁还有一对看似夫妇的年长男女。三人衣着过于正式高雅,不像来买苗栽的悠闲本地人,本地人亦不会在雨天来找她买苗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