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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房这么难  第15页    作者:绿光

  “那我非得瞧瞧有多难看。”殷远冷哼了声。

  他要做的事她应该都是知晓的,她清楚他的处境,斩草不除根,届时受苦的是他身边的人。

  岁赐闻言,摸摸鼻子只能跟着走。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两人来到周家当铺外头,铺子已经打烊,整条天元街看起来冷冷清清,半点人潮皆无。

  殷远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直接翻墙跃过,岁赐无奈只能跟在后头。

  转过庭院便见周呈阳双手环胸守在拱门边,像是早有准备候在此处。

  “三舅子,凌春呢?”殷远客气问着。

  “凌春吩咐,夜色已晚,不见外客。”周呈阳平铺直叙地道。

  “……我不是外客。”

  “从今天开始,是。”

  殷远微眯起眼,掀唇冷笑了声。“三舅子,我没打算休妻。”

  “凌春考虑休夫。”

  “胡闹。”殷远走近他,硬是要从他身边经过,却遭他阻拦,闪身避开,喊了声。“岁赐!”

  “是。”岁赐硬着头皮上前阻挡,好让他有机会闯进后院。

  有岁赐帮忙拖延,殷远一路如入无人之地,正打算朝后院院落而去,适巧在小径上撞儿正端着一盘饭菜的周呈煦。

  殷远不避不闪地迎面走去,周呈煦眉眼一沉,看了眼身旁,打算把饭菜搁在假石上头,揍他一顿。

  要不是他在外头胡作非为,他今儿个不会被二哥修理,他被揍了几拳,绝对要加倍回报他。

  “四哥,让他上来吧。”

  周凌春的嗓音从上头传来,殷远抬眼望去,就见她坐在三楼的窗台边,手上像是正翻看着什么。

  “小姐,你还没用膳。”周呈煦皱起娃娃脸道。

  “无所谓,反正我还不饿。”她说着,已经离开窗边。

  殷远见状,踩着一旁的假石借力一跃,跳上窗台。

  周凌春回头,没想到他竟是从窗进来。烛火映在他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教她读不出他的思绪,不过她也没打算揣度他的心思。

  “娘子,夜已深,何不回府继续昨晚未尽之事?”他大步朝她走去。

  周凌春脸颊微微发烫,伸手阻止他继续靠近。“那事可以先搁下,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得处理。”

  “什么重要的事?”

  周凌春深吸了口气,问:“听说相公近来屯粮屯货。”

  “是。”他毫不避讳的回答,也很清楚她想问的是什么。“自然是为了对付徐家。”

  “你对付徐家,为何牵扯上城里的小店小铺?”

  “徐家要几批货送往铜锣城,我只是事先把那些货搜括一空。那条线是我让宫中官员和徐家在几个月前牵上,而我同时往附近县城先将货物买下,存心让徐家过不了这一关而吃罪,压根没杀人沾血,这也错了?”

  “就因为如此,你牵累城里小店小铺无法营生。”

  “他们可以和我接洽,只要签下合同,我可以把货卖给他们。”

  “用寻常人买不起的高价?”她都问过了,问得一清二楚。“我今天到铺子里发现街坊竟拿着家中用品上门典当,才知道他们已经歇了一两个月,因为他们无货可卖。”

  他屯的货物可不是一样两样,而是寻常铺子里都会卖的!但是谁放任他在京师之地如此恣意行事?高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他胡作非为,殊不知这么做会造成多可怕的后果。

  “要怪就怪徐家,当初徐家也是这么干的,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对他人有诸多牵连也只能算他们倒霉。”殷远哼笑了声,毫无一丝愧疚。周凌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殷远,你可知道你屯粮,让百姓断炊挨饿,你藏药材,让百姓无药材治病,你堆着炭石,让百姓在寒冬冻死……你屯着所有货物,让各行各业倒闭歇业,有多少百姓流落街头?!”

  “要怪就怪——”

  “别跟我说怪徐家,始作俑者是你!”她气得浑身打颤,抿唇好半晌,指着身后的货架。“殷远,你知道这货楼里堆放的是什么?”

  殷远冷冷扫过一眼,瞧见数列排列整齐的书籍,更有不少他不知作用为何的器皿工具。

  “这货楼里存放的是数百年的光阴,是数十种行业已消逝的代代传承。”她努力维持住嗓音不因愤怒难过而破碎。“我们都是在战火中出生的,我们都痛恨永不消停的战火,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多少行业早已不见踪影,好比以往曾用过的香料皂球,曾经名闻遐迩的羽绣,曾经人人手中一把的八片雕扇……太多太多消失的物品,口耳相传的技法已无从考据,唯有留下文字的尚可细究。”

  “你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战火所逝去的咱们无话可说,但要是因为一己之私而强迫逝去的,让人无法接受。”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你有!王朝初定,许多崎岖山道早已变样,得要有引路人引路,王朝内耗严重,等到有余力去顾及地方得要费上多少年?引路人在此时显得珍贵,但你却杀了引路人。”

  “不是我!”

  “人不是你杀的,却是因你而死!你买通官府栽赃罪名,判了他死罪!而那全都是因为你想对付徐家,要除去徐家底下的马商,让徐家货物无法通行……你甚至还抢了水秀坊,借故除了水秀坊里最年长的玉雕师,往后再没有一位玉雕师能够雕出一座锦绣山河,你让玉雕失了传承,得要从头再摸索!”见他张口欲辩驳,她抢白道:“殷远,你不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再模拟再仿照都不是原味,你夺不了徐家底下的织造场,就毁了织造场的花机,但你可知道王朝里不再有花机工匠,流水锦绫、双面织绫注定要失传了”

  “那又如何?失传就失传,往后就不会出现能人,再创新的织法?”

  “可以!但我问你,如果今日不是有大夫留下养人成药的秘法,今日若不是我爹爱我娘至深,非要我养成药人救我娘,今日要不是我的体质刚好能养成药人,你视作赎罪而照料的念玄,是注定活不到今日的!”

  “你!”殷远目訾欲裂地斥道。

  “念玄的命何其珍贵,哪怕要你倾尽一切,你不会有怨,他人何尝不是如此,你痛,旁人也痛,痛就是痛,不会因为身分地位不同而痛得不同深,你到底懂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留下旁人一线生机,等同给予自己将来一条生路,你为何不懂?”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过是妇人之见罢了,你懂什么?你以为给了别人生路,别人就会礼遇几分?错了,在这世道之下,斩草得除根才能永绝后患,才能高枕无忧!”他这么做又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保全念玄保全她!

  “就为了你想高枕无忧,所以你宁可践踏尸体,毁他人之成好成就自己!”

  “我毁他人之成?那只是他们自个儿没本事!”

  “真正有本事的人,会更懂得尊重各行各业的珍贵,会对手中所得所用的物品抱持感恩的心。”

  “不过就是一些寻常可见的东西,就足以让你这般看低我?”

  “我没有看低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低头是为了抬头挺胸,有时妥协反倒可以造成双赢,没有百业争鸣就没有太平盛世,没有太平盛世,就算你坐拥一切,握在你手中的也不过是眨眼消逝也不遗憾的劣物。”

  殷远闻言,怒极反笑。“劣物?我才不管那些!我只知道在这世道想活下去,就得比他人更强悍,凭你妇人之仁,你以为可以改变什么?!”

  “……我大哥也是这么说,他总说凭我一己之力想要改变世道是不可能的。”

  她顿了顿,深吸口气道:“就算我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但至少我不会被这个世道改变,该当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想怎么做?”他咬牙问道。

  “休夫。”她说得义无反顾。

  第10章(1)

  荒唐!

  “我从未听过有人休夫!”

  “那你写休书吧。”

  “……你别以为我不敢写。”殷远眯起的黑眸凝着危险光痕。

  “那就写吧。”她状似无所谓地道,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

  殷远怒瞪着她的背影,一把扳正她。“我为何要写休书?我……”

  “周家祖训,明其所欲,行其所善……哪怕是周家的子婿也不得行差走错,我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是个恶人。”她垂着眼,忍着眸底的泪。

  她以为关于他的传言总是虚构夸大,如今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远恶于传言!

  一想起自己在殷府养伤,天天海味养身,而城里百姓却挨饿受冻……她的心快要碎了!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一笑泯恩仇,把徐家曾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日后欣然接受徐家报复?”

  “那是你和徐家的恩怨,只要你写了休书,日后你与徐家之间如何纠葛皆与我无关,我不会也无法干涉。”恨意要消弭岂是容易,如果容易,就不会有这场纠缠不清的百年战乱。

  殷远强势地将她按压在货架之前。“在你眼里,我真是如此不堪?”他如此的想要与她偕老白首,然而她却嫌弃他。

  “我……”如果真是嫌弃,她心底又岂会难受。

  “也是,像我这般出身的男人哪配得上你周家?”他哼了声,松了手。

  “与出身无关!我不在意,我从不在意,我不喜欢你老是拿这件事说。”她伸手,但终究还是没握住他的手。

  “是同情吗?”他哼笑了声,看到她还是放开了手。“如果是同情,就再同情一点,可怜我这样的男人也想要有人相伴一世。”

  “我不是同情……而且你多的是选择,不是非要我不可。”她也不过是他第七任的妻子,还是看在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才迎娶的,她不会傻得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有多与众不同。

  顶多,她还多了个恩人的身分罢了。

  “你在要挟我?”

  “不是,我没有要你做任何选择,我已经替你做好决定。”

  殷远瞪着她那双带泪的水眸,倾身欲吻她,她却别开了脸。她的拒绝无疑是火上添油,引爆了他寻不到出口的怒火。

  他强硬地钳制住她,她却尖声喊道:“四哥!”

  周呈煦瞬间推门而入,娃娃脸噙着怒意。“殷爷,放开我家小姐!”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殷远无视周呈煦,恼声吼道,将她的手握得死紧。

  “我只要你写休书。”她再坚定不过地道。

  如果不这么做,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她知道殷远是不可能改变行事作风和他预定的计划,她明白他的痛,所以她不会阻止,但她也不能再任由自己留在他身边。

  因为这一切会乱了套,全都因为她!

  她早该死了,不过是小鲍子多给了她一年时间罢了。在她原本的记忆里,城里的百姓并不会遭受这些伤害,但因为她,就因为她想活下去,她和小鲍子有了约定,她想要重振周氏当铺,改变了既定命运,连累了城里百姓,这要她怎能接受?

  “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哪怕休妻,城里的百姓一样受到牵连,凭你周家根本帮不了任何人。”死脑筋,压根不懂转弯,凭一个周家又能做得了什么?

  “什么都不做自然帮不了任何人,只要有心去做,哪怕一个两个都好。”能帮多少算多少,他人不该因她的重生而死去。“只要想变就有生机,哪怕拿我去换都好。”

  如果非要用那么多人换取她的重生,她宁可死了算了。

  “你!”殷远咬牙难言。

  他不能理解她的死脑筋,更恼怒她无法体谅他的苦。

  “殷远,你有你的计划,我有我的信念,只要我俩分开互不抵触,对彼此都好。”她无法责怪他也无法恨他,但想要在一起……不可能。

  “这就是你的决定,无法更改?”他深吸口气,放开她的手。

  “……是。”她垂着眼,看着被他揪得泛青的手腕。

  殷远闭了闭眼,半晌才哑声道:“我成全你。”

  周凌春皱起了眉,紧抿着唇不允许自己后悔,余光瞥见他走了两步,才用着微带哽咽的鼻音轻喊,“殷远。”

  殷远高大身形顿了下,微侧过脸,房里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勾勒出邪魅而危险的阴影。

  “你最恨的是谁?”她问。

  殷远瞅着她一会,突地掀唇笑得自嘲。“你说呢?”收回目光,他毫不迟疑地下楼。

  周凌春抿着微颤的唇,眨了眨眼,朝周呈煦扬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四哥,没事了。”

  “什么没事,你今儿个都没用膳,你……算四哥求你,吃点东西吧。”周呈煦走近,轻轻地拥着她。“四哥知道你很难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四哥都支持你,你只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兄弟会一直在你身边。”

  周凌春轻点着头,把脸埋在他肩上。

  她知道自己的决定没错,她没有辜负周家祖训,可是她的心好痛……她一直以为成亲就是为了留下子嗣,她从不知道原来圆房是那般亲密而教她不知所措,却又引人贪恋体温慰藉的事,更不知道原来离开他竟会教她这般难受,她的心痛得就像是快要碎了一样,好痛……

  殷远回到殷府,屏退身旁的人,独自走往守禄阁。

  路径上灯火通明,余光瞥见绿叶矮丛里有着一丝的红,他侧眼望去,瞧见是一条条打结的红绣线。

  他不禁想起她初进府时,常于入夜后在府里打转,原以为她有什么企图,最终才发现她根本是个路痴,有时都已经快要踏进守禄阁了,她却还是走了出去,就算掷上了绣线,对她而言一点帮助也无。

  想着,笑了,但笑意随即凝住。

  房里未点烛火,他坐在榻上,听见外头传来沙沙的雪雨声,推开窗,看着漫天疾落的雪雨如银炼般坠落,压根不睬冷风拂面而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对她托实就是想让她明白他的痛苦,要她明白接下来他做的每件事只是他复仇的过程,不需要她认同,是想让她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他以为她明白了,如今却在她眼里看见了嫌弃。

  她不嫌弃他肮脏的身子,倒是嫌弃起他的作风手段。

  他掀唇冷笑,真是不明白自己何错之有,他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她却给他冠上了毁天灭地的罪名……那些百姓死活与他何干?在这世道里,有本事的就活下去,没本事的就记得下辈子别再当人。

  他人苦,难道他就不苦吗?!

  问他最恨的是谁,他恨的她会不知道吗?!

  恨恨的闭上眼,冷风刺骨,他却没打算关窗,任由冷风冷却他的心,最好还能冻结他的爱,横竖也不过是个女人,不爱便不爱,没什么了不得,反正当初娶她也不过是贪图她府上的药材罢了。

  一个不能懂他怜他的人,不要也罢。

  明日一早,他就写休书差人送去,从此之后两人再无瓜葛……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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