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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周凌春和殷远一行人决定回丰兴城,为了一年一度的当铺流当竞卖会。
“怎么不多待几天?”周呈晔将一只雕刻精细的木盒交给了她。
“不了,下个月有流当竞卖,我要是不早点回去,三哥和锦春、绣春会忙不过来。”周凌春喜孜孜地打开木盒,就见里头放的是一支羊脂玉玉簪,簪体毫无赘饰,透光莹亮,一看就知道是上品。
周呈晔心疼地抚着她的发。“让你辛苦了。”
“才不辛苦,那是我该做的事。”话落,不禁笑得有些腼腆。“大哥,我可以把这支簪送给殷远吗?”
“那是你爹留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置无人能置喙。”虽说他打从心底讨厌殷远,但只要殷远可以善待凌春,他可以勉强接受。
“多谢大哥。”
周呈晔噙着笑,轻拥着她。
“时候差不多了,该走了吧。”殷远从外头走来就见到这一幕,嗓音不自觉的冷了。
周凌春吓了一跳,直觉要推开周呈晔,岂料却被他搂得更紧,脸都埋到胸膛了……“大哥……”不要闹了,她跟相公真的不好交代。
殷远面对他的寻衅,哼笑了声,向前一步,抓住周呈晔的手与他较劲,逼迫他松手。
然而周呈晔并非省油的灯,一个擒拿反抓住殷远的手腕,这一抓还抓到了他手腕上的翡玉环,掀袖一看,神色一怔。
周呈晔缓缓抬眼,清俊的眸杀气隐现。
“大哥,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要是不赶紧上路,恐怕到时候得在野外露宿呢。”见两人像是僵持着,周凌春从周呈晔怀里钻了出来。
“……殷远,你真是个幸运的男人。”周呈晔笑着,眸色森冷。
“是啊,我一直是个很幸运的男人。”
周凌春不解地看着两人,直觉这话听来话中有话,可又并无不妥。
“请珍惜我的妹子,别让我为她破例前往丰兴城。”
“我会珍惜她,倾尽一切保护她。”
周呈晔唇角掀了掀,松开了手,抚了抚周凌春滑顺的发。“凌春,你真是个傻丫头,真教大哥担心。”
他不信凌春没发现殷远手上戴的正是周家传家宝,可说来也许是命运弄人才会教他俩各戴一环,彷佛两人姻缘是命中注定。
“大哥,傻人有傻福。”虽说她不知道自己傻在哪里,但有时候人傻一点,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告别了周呈晔,一行人启程冋丰兴城,回程少了走马看花的玩乐,自然是比去程要来得快。
一回到丰兴城,周凌春歇了一晚,隔日便进了周氏当铺,开始清点这次要竞价的物品。货楼共有五层楼高,上头四层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物品,昂贵的金银玉饰,古玩逸品罗列一区,便宜的就连破被碗盘都有。
能够参与竞价卖出的,必须是已过了赎期依旧无人赎回的流当品,而且有一定价值以上,但也不能把昂贵的全摆上,因为百姓的荷包深度有限,有时光为了温饱就费尽心思了,哪有闲钱再购置其它。
所以一些能用的东西,稍作整理后还是可以便宜卖出,好比绣被布匹便是寻常百姓用得着的。
可这么一来,事前要准备的事又多又杂,得先查赎期、分类,再从中选择,毕竟竞价地点就在当铺里外,能摆放的流当品有限。
“连这些碗盘都会有人买吗?”殷远问。
因为周凌春有时忙得连殷府也不回去,殷远只好拨空到周家……并非帮忙,纯粹是站在一旁当监工。
“会,去年竞价时,这些碗盘卖得相当好。”因为她都以低于市价便宜卖出。
“这些破锅破盆也有人要?”
“……破锅破盆?”她有收那种东西吗?
周凌春疑惑地望向角落里的殷远,走过去就见角落里搁放着一篓蒌铁制的破锅盆,甚至连农具的铁耙都有,教她愣住。
谁收的?她疑惑地翻看却未见上头有竹牌。没有竹牌就无法得知是何时典当,又是何人典当,何人收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皇上登基的第一个元旦大典上就颁诏,破损的铁制品一律交由官府,是吧?”
“是啊。”正因为皇上初归大位,为了平定天下颁了许多诏,只要与当铺有关的,她都会告知其它人,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又是谁收了这些?
虽说数量不多,但有心人要造谣是很容易的。
“把这些交给我,我拿去官府。”
“我再想想。”
“还有什么好想的,我和知府有交情,我拿去他感激我都来不及。”尽避他也认为周家人疼她入骨,但不代表所有的周家人都护她,好比那对姊妹。
“你近来好不容易才和徐家议和,要是一个大意,说不准徐家会大作文章,那就不好了。”商场上的事她虽然懂得不太多,但尔虞我诈的商场鳖计时有所闻,还是小心为上。
殷远闻言,微讶道:“原来你也很清楚徐家并不会因为我妥协而让步嘛。”
“唉,有时暂保一时风平浪静也是好事。”商场上本就步步为营,只要小心别给对方机会出手就好。
“暂保一时风平浪静?”他哼笑了声,不忍笑她太过妇人之仁。
徐家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只是不做得过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只为了保护他的家人。
“反正这事先搁下,等竞价结束之后我再处理。”周凌春叹了口气,又回头擦拭有些蒙尘的碗盘。
第12章(2)
殷远不置可否,在货楼里到处走动,又停在一处角落,看着麻布包着的一块长条状的物品,不禁微皱起眉问:“凌春,这个可不可以拆开看?”
“……相公,你是来找我麻烦的吗?”她忙到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了,可不可以别让她老是走来走去的?
他昨儿个就来了,还把念玄给带来,简直把货楼当成游戏楼一样,庆幸的是念玄的性子本来就静,只停在二楼书籍那一区里,没给她添半点麻烦,倒是他像个大老爷逛楼似的,走到哪问到哪,存心整人。
“我是好心提问,省得有人在你背后干什么勾当。”
周凌春无奈走去,一见他所指之处,无力的垮着肩头。“放心,这东西是个好东西。”她没动手解开,直接解释。“这是两百年前,大定皇帝亲笔提写的匾额,送给了那时发家的初代大朝奉。”
“喔?”
“老祖宗嫁给了南姓御史,生女接当铺,生男掌票号,票号就是后来名闻遐迩的南家票号。”
“现在在大丹享有皇商之名的南家票号?”
“嗯,老祖宗把这匾额上的字当做两家的传家祖训,最终把匾额交给了南家,直到百年前战乱之初,南家决定全数退出大定,周家人不肯走,所以就把匾额留给周家,以防有天战事波及时,还有块御赐匾额可以避灾,毕竟这是御匾,形同免死金牌。”
“不过看起来好像没派上用场。”捆绑的麻布该是多年不曾解开过,麻布早已泛红,绳结说不定都脆了。
“能派不上用场最好。”周凌春说完,神情万分认真地看着他。“相公,明天就是竞价会,你如果不打算帮我,可不可以不要打扰我?”
“说那什么话,我打扰你了?”
“我……忙啊,你又不帮我擦碗盘。”
“这点小事我差岁赐找人处理,那你是不是就能早点回家陪我?”
“……我可以自己擦。”她满脸通红地道。
说来,她家相公近来非常非常反常。记得两人初识时,他还嘲笑是她没本事勾动他的兴致,可现在他的兴致常常来得又急又烈,有时沐浴到一半就被拖上了床,直教她招架不住,所以她认为还是暂时放他一个人睡觉。
“这么点事都不肯让我帮,你是存心让我守空闺,嗯?”他从她身后环抱住她,双臂微微使劲,轻易地将她带入怀里。
周凌春吓了一跳。“相公,你别乱来。”这里是货楼,而且外头还亮得很,他要真是在这里对她胡作非为,她真的会翻脸。
“你想到哪去了?你可以和你的兄长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与我就不能?”
“我兄长才不会这样抱我。”她缩着肩,耳朵被他的热气吹得好痒。
“啊,对了,他们都是这样抱的。”他将她绕个圏,双臂箍紧她的腰提起,让她的酥胸紧密地贴靠在他的胸膛上。
“不是这样……”她面红耳赤地道,声音愈来愈细微。
“不是吗?”他以脸摩挲着她的,吻着她的唇角,舌有意无意地舔吮着她的唇。
“我兄长才不会亲我……”她咬着唇,恨不得可以咬住他的舌,不让他使坏。
“废话,我又不是你兄长。”他哼了声,直接封口。
她本要抗拒,可偏偏太贪恋他的吻,任由他吻得愈浓愈烈,教她浑身发烫。她紧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推开他。“别这样,这里又不是家里,你不可以……”
“回家就可以?”他粗哑问着。
周凌春瞪着他,咬了咬牙,“可以。”这人是十足的奸商性情,要是不答应他,不知道他会缠到什么时候。
“娘了,我想有空你也把自己当给我吧,我当了承诺,每件事都做足了,可却遭你嫌弃,你不觉得极不公平?”
“我……要当什么?”她一直是最好商量,一直是被欺压的那一个,还要她把自己当了,他到底有没有良心。
“你的心……”他轻喃着,大手隔着衣料抚着她的胸。“和你的人。”
周凌春脸红得像是烫熟的虾。“可我当了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当初是因为她帮他的忙,他才当了承诺,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就要她当了自己。
“我可以把我那张当票上的赎期改成无限期,很开心吧?”
周凌春直瞪着他,很想问她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要是赎期无限期,不就意味着她往后要任他宰割了?
这买卖很不划算吧!
翌日,当周凌春来到天元街时,远远的就瞧见当铺前一片黑压压,想要加快脚步,却被身旁的男人给拖住。
“走慢一点,方才不是还说身子酸软无力?”殷远神清气爽,一身交领绫缎锦袍衬得他身形颀长高大。
周凌春横瞪他一眼。“谁害的?”到底是谁食髓知味又不知分寸的?
“谁?”他勾斜着唇。
周凌春羞恼地别开眼,不敢回想昨儿个晚上他是怎么折腾自己的。明知道今早铺子里忙,昨晚却缠着她不放,甚至还逼她签下当契!要她从此以夫为尊,日同行,夜同寝。别小看只有短短几个字,光这几个字就可以害她出不了门!
不敢再跟他抬杠,反正怎么说怎么输,她还是赶紧进铺子里帮忙。
才刚靠近铺子,铺子外的陈列架前人潮不少,周锦春正忙着张罗客人,周绣春则在另一头忙得不可开交,而一踏进铺子里……人满为患啊!
周呈阳正一一详细解释着摆放在折货架上的花瓶,而周呈曦充当小厮,端着茶里里外外的跑。
她正打算上前帮忙,听见那头有人问:“这玉有几分像是七进城的玉呀。”
她随即迎向前去。“爷真是好眼光,这确实是七进城的板蓝玉,色泽白中带翠,但只要光线一照可见这翠色带点蓝,正是板蓝玉独特色泽。”
“你是——”
“在下周凌春,当铺大朝奉。”她噙笑道,又指着架上同为板蓝玉的玉纸镇。
“板蓝玉因为玉质较脆,听以难以雕戎小饰品,要是爷在外头瞧见扳蓝玉的小饰品,大都是蓝田玉充当的,而板蓝玉之中,又以这凤来朝仪的雕饰最为不易。”
“那倒是,这雕工可精细了。”
“那是因为这玉纸镇乃是出自于鬼手藤大师之手,这一件虽非遗作,但哪怕是托牙行寻找,或到古玩铺里找,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出色的了。”
那人约莫三十上下,一双温和的眸不住地打量着她。“小泵娘年纪轻轻,倒是懂得不少。”
“身为大朝奉,要是连这点事都不知道,可就有愧先祖了。”
“啊,听说周氏当铺有百年历史呢,是王朝少见的百年传承之业。”
“是啊,已经两百年了,就这件玉纸镇在铺子里也收藏了十年之久。”
“怎会如此久,一般赎期没这般长吧?”
“是啊,放得这么久,是等着持当人赎回,我记得小的时候曾有一个传家花瓶,听说在铺子里放了三十年,后来持当人的后人拿着当票找上门来赎了回去。”
周凌春想到当年,不禁笑眯了眼。
“真是太难能可贵了,三十年后竟还能赎回。”
“是啊,倒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这般幸运,尤其又经过了几场战乱,能赎回的实在不多,所以现在每一年总会拿出一些流当品竞价,爷要是喜欢,价钱都能商量。”
那人不住地把玩玉纸镇,问:“不等人赎回了?”
“爷,后人能够找上门赎回,凭的是一份旧情,但咱们能够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上,又碰巧爷喜欢这一件玉纸镇,何尝不是有缘人?也许爷买下这玉纸镇,凭着玉纸镇又能遇见其它缘分,那不也是另一段延续的缘?”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有意思,这玉纸镇我就买下了,就不知道还有何逸品能让我开开眼界?”
“当然,如果爷偏爱玉的话,倒是可以瞧瞧——”
后头到底说了什么,殷远没费心神聆听,他直瞪着她与人谈笑风生的俏颜,彷佛她这相公已经被她丢到天涯海角去了。
“妹婿,今儿个吃了什么,怎么脸这么臭?”周呈曦端着茶盘说着风凉话。
殷远笑眯眼道:“吃了大朝奉。”
“……我真想揍你。”周呈阳拳头握了握。
“彼此彼此,不过看在念玄的分上,我会忍耐。”
“你干脆滚到外头如何?里头已经挤满人了,你又不买,到外头去。”
“谁说我不买,不就等着人来招呼。”说着,瞧一旁有位子,他像个大老爷般坐下,朝周呈曦弹了弹指。“奉茶呀,机伶点。”
周呈曦有股冲动想直接把茶往他头上倒,正在盘算着如何让意外发生时,余光瞥见有人入内,他抬眼望去,就见一名姑娘带着两三名护卫上门。
不要吧,没位子了!
“她也来了?”
“你知道她是谁?”周呈曦问。
殷远懒懒看他一眼,随即起身招呼,“徐当家。”
“殷爷,你也来啦。”徐映姚一见他,芙蓉面堆满了笑意,可惜笑意未达那双清丽的眸。
“拙内的铺子有流当物竞价,所以过来走走看看。”
“我听人说周氏当铺一年一度的竞价会总能挖到宝,所以就特地过来瞧瞧。”
殷远压根不信她的说词,朝门外望去,确定岁赐等人皆守在铺子外头。“我不懂风雅,你要是有兴趣,待会再让拙内替你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