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签?”他说着,取笔在持当人底下签下自个儿的名。“但你确定这当物上头写着持当人承诺即可?”
他从不知道当铺业竟连人的承诺也可以作当物,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这般特别,周奉言的牙行都能让他卖姻缘换续命了,承诺成当物,也没什么大不了。
“持当人的承诺指的是你答允的事,而我会在后头补填咱们交易一事,而赎期则是……”她接过他的笔,斟酌着填上——“一年。”
“意思是说,在这一年内,我必须履行承诺?”
“对。”
“一个引路人买我一年的承诺?”
“你一年后的今天就可以赎回了。”她小小声地说。
她知道她有一点点卑鄙,抓到机会就一口把他给吞到底,但她也是迫于无奈呀……她可不相信白己能够一举得子,想想,还是填上一年比较妥当,省得日后还得跟他斗智,太伤她的脑袋了。
“怎么赎?”
“时间一到,收回你的承诺就等于是赎了。”
他应了声,看着她在当物后头补填着——夫妻相敬相爱,同床共寝,相濡以沫,日月入怀。
虽说写得相当隐晦,但也暗示得算是明显了。“如果我没有遵守承诺呢?”
她没应声,而他瞧见她在最末端写上——违者,后果自理。
殷远扬起浓眉,俯在她的耳边低喃着,“你的意思是说,假如我没有履约,你会要你的护卫把我给绑在床上,任你予取予求?”
那柔滑的嗓音带着热气拂进她的耳里,她羞涩地缩了缩肩。“那是下下策,但只要犯了错的人肯认错肯弥补,自然就不会到那种地步。”她暗吸口气,把一式两份都写妥后,撑起从容沉稳的面容,把属于他的那一份交给他。“相公,这是你的,请妥善保存。”
“要是不见了?”他接过手,随口问着。
“那你往后就不能赎回喽。”见他不以为然地扬眉哼笑,她才补了一句。“丢了也无所谓,横竖我手上有一本,等到时间一到,这当票也等于是废纸了。”
“那么,你让你家护卫去找的人呢?”他望向门口,门口现唯有罗砚守着,其他人已各司其职去忙碌了。
“相公,我家护卫名唤周呈煦,他是我的四哥,而待会来的人是我的三哥周呈旸.”她介意他用生疏的方式称唤她的家人。把当票收妥后,她想了下,脱口问:“相公,你知道我的闺名吗?”
虽说应该是不至于那么疏离,但她还是觉得应该问一下较妥。
殷远不置可否地睨她一眼,在她真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准备再次介绍时,他似笑非笑地道:“周凌春。”
周凌春愣了下,这才意会他是指他知道她的名字,莫名的,教她的脸不自觉发烫了起来。
“相公知道我的名字就好。”她羞怯干笑着。
瞧她问的什么傻问题,他主动要这门亲事,怎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殷远瞧她粉颊红得像是上了脂粉,干脆往房内椅子一坐,状似闲话家常地道:“方才在外头说话的那个是府里的总管岁赐,那天被你错认是我的叫罗砚,在府里我最倚重的就是他们两个。”
守在门外的罗砚虽神色不变,心里却意外他竟向夫人介绍他俩。
“我记下了。”她应了声,望向门外,疑惑四哥怎么还没把人带来,该不会三哥气她气到真想弃她于不顾吧……要真是如此,她也只能昧着良心把四哥推出去了。
“说来,周家也挺特别的,没有陪嫁丫鬟,倒是陪了个护卫。”
“唔……”她干笑了下,心想他有心闲聊,她当然可以奉陪。“那是因为哥哥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小时候曾出过意外,在巴乌城养了大半年的伤,从那之后长辈们便让兄长们跟在我身边,那时从中挑了三哥和四哥随侍,哪怕我要出阁,四哥还是执意跟着。”
“怎么你三哥不跟着?”岁赐曾跟他提过,周呈煦的武学和他不相上下,这点倒教他挺意外的。
岁赐是他武师傅的儿子,一身武学是父亲教导,更是他手底下武艺最高的一个,而岁赐竟认同周呈煦与他在伯仲之间,那么其它的周家男人呢?一个小小周氏当铺里头竟也卧虎藏龙,教他不意外都不行。
“唔……”这个问题更难回答了。“因为我让他当了铺里的二掌柜,他得待在铺子里坐镇。”
“你不是说周家传女不传男,再者我记得你应该还有两个表妹,照理说周家还有女儿,这铺子里的事该是交给其它周家女儿吧。”
周凌春吓了一跳,没想到他把她家里摸得这般清楚,而这问题就更难回答了,她只能勉强地应了声,“唔……妹妹们还小,铺子里也需要个年纪大的坐镇,要不有些人是不会当回事的。”
殷远瞥了她一眼。“我还以为是你三哥的身分特殊呢。”
周凌春心底抖了下,正想着要怎么答时,瞥见周呈煦正从外头走来,后头跟了周呈阳,她连忙迎上前细声喊了声,“三哥。”
那带着讨好意味的声嗓引起殷远的注意,不由多看了周呈阳一眼。
他面貌极其清秀,黑眸狭长而秀美,神色偏冷,面对周凌春时也只是冷冷一瞥。
“你要我帮殷家马队?”周呈阳开口沉声问着。
周凌春垂下脸,在他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三哥,对不起,我知道不该麻烦你,可是……”
“够了,你是当家的,自然是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周呈阳淡声打断她未竟的话语,抬眼对上殷远的眼。
他不是头一次见到他,却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但厌恶依旧。
“殷爷,把马队和货物细目给我,所有的人手姓名一并报上,还有路引。”周呈阳不温不热地说。
殷远挑高浓眉,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没叫声姑爷,周三?”
“呈煦是护卫,我是铺子二掌柜,当家喊我一声三哥,要论姻亲,应该是殷爷喊我一声舅子吧。”周呈阳依旧不咸不淡地回应。“如果可以启程了,尽量赶在午时三刻之前,如此可以赶在天黑之前先进常宁县,否则天黑入不了县城,殷爷的货物被抢与我无关。”
殷远注视他良久,勾斜了唇,“罗砚,把岁赐找来,让岁赐把方才周家三舅子要的东西备妥,要岁赐跟着一道上路。”
一旁的罗砚应了声,大步流星离去。
殷远直睇着周呈阳,目光缓缓地落在周凌春轻握住周呈阳的手……哼了声,别开眼。
第4章(1)
入夜,周凌春才刚穿上单衣,外头随即响起周呈煦闷闷不乐的声音,“小姐,姑爷来了。”
周凌春闻言,赶忙将还湿着的长发用力地抹了两下,再搭了件外衫才开门。
“相公怎么来了?”她不解的问着。
她甫出浴,浑身还带着湿,只要一走近她就能嗅闻到一股香味。
“不是要我履约?”他哼笑了声,踏进她的房里。
周凌春呆了下,倒不是忘了今日签下的契,只是没想到他会当晚就来履约,毕竟这人是有前科的呀。
关上门前,她羞涩地朝周呈煦使了个眼色,阖门回身,就见他已经褪去了外袍,吓得她愣在原地。哪怕她早已看过数回秘戏图,哪怕她早在脑海中演练过数回,但全都不如眼前这一幕来得震撼,尤其她又不小心回想起那晚偷看了他的luo|体……
“你在想什么?”殷远回头,瞧她粉颊生晕,不禁笑得恶劣,轻挑的一抹她滑腻的颊。“害臊了?”
“唔……”不算害臊,只是心跳快了点,有那么一点失控。
“你有熏香的习惯?”他突问。
“没。”
他想也是,因为她连发油也不抹的,这一点让他勉强生出与她共寝的妥协。
“你身上有股香味。”
“啊,你说的是这个吧。”她回头从腰带上取下一只香囊。
殷远接过一嗅,黑眸微绽异采。“这是什么香料?”
“这不是香料,里头装的是柚花。”她笑道。“每年的二三月之间,巴乌城的柚林会绽放白色的柚花,其香浓郁可传百里远,我大哥知道我喜欢柚花,每年三月都会从巴乌城托人把柚花送来,我把柚花晒干装在香囊里,香气可以保存许久。”
“巴乌城有柚花?”他在巴乌城出生,直到十五岁那年才离开,却唯有在离开的那一晚才闻到柚花香。
那晚,有个男孩救了他,如果没有那个男孩,恐怕他现在还是生不如死,然而后来就算他有心寻人,也不知男孩姓名,加上连年战乱,根本无迹可寻。
那么多年了,说不准那男孩已死在战乱中了。
“相公对柚花有兴趣?”
殷远回神,想了下道:“我底下也有香料的生意,多少有点兴趣。”只要能攒钱的生意,他都想揽上一笔。
“喔,就是今儿个运往须宁城的香料。”
“我经手的香料全都是大内看中的珍品,价值不菲之外,香气更是难以仿效,须宁虽是南方最大商城,但香料并不齐全,一趟须宁行利润惊人。”最重要的是可以带回须宁城特有的几味药材,那才是他最看重的。
“不过我三哥估算过了,他说想要赶在中秋回来是不可能的。”想起临行前三哥始终冷凛的神情,她不禁叹了口气。
殷远不自觉地看了她一眼。“我原以为你这个当家的还挺有气势的,但在你三哥面前,你气势很弱。”甚至,她一直跟在周呈阳身边,语气软得像是在讨好他。
“三哥是不一样的嘛。”
“哪里不一样?”
“唔……就不一样嘛。”她试图朦混。
今儿个虽然三哥还是冷着脸,但至少会回应她的话,至少会看着她,和上回相比……唉,直到她死前,三哥都没正眼看她一次呢,如今回想才知道三哥是个如此拗的人,竟然能气上一整年。
不过,这次一切重来,一个月内就能逼着三哥和她说话,她真是聪明啊。
见她扬起恬柔笑意,教他想起她对周三舅子一直是这种神情,他莫名不快,直接往她的床一坐,问:“今晚你想怎么过?”
她不解地皱起眉,瞥见他笑得恶劣的嘴脸,她小脸微微地发烫。“唔,就、就照咱们契上所写的啊。”喏,不用她直白解释一次吧,她写得够清楚了。
“那你先把单衣脱了。”
“我?”她拔高了音调。
“还是你打算就此作罢?”他一脸无所谓地道。
“这……当然不。”她硬着头皮道。
她的勇气在昨晚就用完了,谁再借她一点?可事已至此,怎能退缩,周家的女儿没在怕的!
“谁允你吹熄烛火的?”赶在她吹熄烛火前,他凉声阻止她。
“嗄?”不然咧?
“点着火,咱们瞧清了对方,别有情趣。”
瞪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真的怀疑到底有谁能让他打从内心的扬笑。抿了抿嘴,半晌,她撑着从容的假面,道:“你也得脱。”
她豁出去了!横竖这事就是要袒裎相见嘛,没道理她被看光,他还置身事外。
殷远动手解着外袍,就连中衣也一并褪去,露出他壮而不硕的身形。“娘子,别急着看我,脱呀。”
看着他骨肉均匀的身形,尤其是那如刀凿的厚实胸膛和窄瘦的腰……她想,也许她真的是色女,要不然她怎么会转不开眼?太丢脸了,她哪还有大家闺秀的矜持可言?
半晌,她强迫自己转开了眼,目光落在他的肩、他的手……“咦?”她目光灼热地定在他左手腕上的扁玉环。
玉环与其说是扁状,倒不如说像是姑娘家所戴的玉臂钏,宽约男人的三指宽,玉色血红,通体无瑕,是上等的翡玉,但那不是重点,那个玉臂钏……
殷远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你是想说男人戴玉环不伦不类?”
周凌春回神,看着他好半晌才呐呐地道:“不是,我是在想……唔,你是不是……呃……”她脑袋一片混乱,连自己都厘不清,要她怎么问?
可是那种上等翡玉相当稀少,尤其可以做成玉臂钏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那个玉臂钏是她的吧?
她记得当年和长辈们去巴乌城时,为了救一位小扮,她把玉臂钏送给了小扮,而他是当年的小扮吗?说真的,她认不出来,因为当年对方满头满脸都是血。
如果他真是当年的小扮,他会认不出她吗?这些年她的变化有这么大?思忖着,目光还是不住盯着玉臂钏,没想到他会戴在手上,看玉臂钏贴合在他的手腕上,就算想取出也应该是取不出来了。
如果他真是那位小扮的话,这缘分可就太吓人了。她竟然在死过一回之后才知道,原来她嫁的人可能是她曾救过的小扮。
“你到底想说什么?”殷远缩起手,厌恶她那专注的目光,彷佛她的眼可以看穿玉环底下的秘密。
周凌春眨了眨眼,扬起自己的左手。
殷远看着她左手腕上戴着与他同色的宽玉环,不禁微愕。
这也太巧合得教人起鸡皮疙瘩了。他眯起眼注视,发觉这玉质是相同的,就连色泽也相差不远。
“你的玉环打哪来的?”不及细想,他已脱口问出。
也许藉玉环可以打探出他救命恩人的线索,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报答那份恩情。
“这是我娘的遗物。”
“从何处购得?”
话中探询的意味教她缓缓扬开笑意。“这是我周家的传家宝,代代相传的翡玉,因为翡玉极为稀少,所以我才会一直盯着你的手环瞧。”从他话中的探询,发觉他曾经试图寻找她,意味着他确实就是那位小扮。
她不禁笑开脸,只因她就站在他面前,他竟不知道她是谁。
“是吗?”他垂眼思忖。
天下如此之大,在不知姓名的情况下,也许穷极他一生也寻不到一丝线索,更遑论是在连年战火之后。
周凌春注视他不语的侧脸,心想要是告诉他,她就是曾救了他的人,他会有何反应。也许如此一来两人可以熟悉一些,可以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再不然她也可以藉此逼他以身相许……唉,太卑鄙了,这种事她实在做不出来。
她的玉臂钏戴在他的手腕上,衬得他的肤色更加白皙,既然这么适合他,那就送给他吧,他要真是记不起她,那就算了。
两人从现在开始培养感情,那是再好不过了,也许当初救了他,就是为了要续眼前的缘呢。
瞧,这缘分是恁地神奇。
“娘子很喜欢我的身体?”
笑意还挂在唇边,突闻他柔滑带着恶劣的邪诚话语,她慢吞吞地对上他的眼,那双勾魂眼笑得无害,可是嘴边笑意很邪恶。
“你你你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她喜欢他的身体,她明明是在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