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除完地上的玻璃碎片后,她来到他床前,小心翼翼地检视床上是否也留下残渣。
“你在干么?”他察觉她靠近自己,防备地拧眉。
“抱歉,我打扰到你了吗?”她急忙解释。“我只是想检查看看有没有玻璃碎片掉在床上而已,我怕会扎伤你。”
“我刚刚是往墙上砸杯子,碎片不可能在床上。”他面无表情。
“那很难说,说不定会飞到这里来。”说著,她果然在棉被角落发现玻璃碎屑。“哪,这里就有。”
“你找到了?”他讶异。
“嗯。”
他不吭声。
她若有所思地注视他。“钟先生,你心情不好吗?”
“我心情好不好,关你什么事?”他回话很冲。
她心一紧。“我以为刚刚才有人来探望你,你应该觉得高兴的。”
“有人来看我,我就必须高兴吗?”他冷哼。
他的脾气,还是这么古怪啊!
恩彤苦笑。“是因为你眼睛看不见,所以对自己生气吗?”她柔声问。
他闻言,猛然“瞪”她一眼。
她心跳暂停,傻在原地。
幸亏他看不见,若是他能看见,她恐怕已经被那怒焰张扬的眼神灼伤了。
“我如果要生气,气的也是你们医院的医生技术太差,竟然连我脑子里的瘀血都清不干净!”他语气辛辣。
“说的也是,不过我相信医生也尽力了……”
“尽力了才怪!”他怒斥。“堂堂一家大医院,据说主治医生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明,结果只有这么点能耐?还有,连护士的素质训练都没做好!你们医院的护士话都这么多吗?”
“啊?”她愣住,不知该如何辩驳,无奈地当起供他泄愤的代罪羔羊——也不能算“代罪”,应该是她自己不好,毁了人家护士的专业形象。“对不起。”
“光会道歉有用吗?”
是没什么用。她尴尬地绞扭双手。“你想吃水果吗?”
“什么?”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有人送水果篮给你,这些水果看来挺新鲜的,我弄点给你吃好不好?”
他无言,板著脸。
她没等他同意,迳自提起水果篮,来到病房附设的流理台前。
不愧是头等病房,除了卧房与浴室之外,还有个小冰箱,流理台上也放了电磁炉与微波炉,可以做简单的料理。
她一面洗水果,一面观察房内装潢,基本上走温暖的色调,电视、电脑、DVD放影机一应俱全,床头墙上,嵌著一排书架,摆著各类小说杂志,优雅舒适的居住环境不输给顶级饭店的客房。
一般病人应该会在这里住得很舒服,但他大概会是个例外。
她能想像,双眼失明、被迫只能在医院病房休养的他,一定觉得自己像只被困在鸟笼里的小鸟,飞不出去。
怪不得他会那么愤怒了,而那样的愤怒,他又不肯在亲人的面前显露,只能私下发泄。
为什么他要将自己绷得这么紧?
她感慨地寻思,俐落地削著水果,正当她忙碌之际,医院正牌的护士也刚好送晚餐进来。
“钟先生,请用餐。”不愧是专业护士,笑容很甜美,声音也朝气蓬勃。
但他一点都不欣赏,冷著脸拒绝对方在自己胸前系上餐巾。“你当我幼稚园小孩吗?”
“我是担心钟先生吃饭不方便,毕竟你的眼睛——”
“不用了!”他不让对方有说完话的机会。
“好吧。”护士小姐像习惯了脾气暴躁的病人,耸耸肩。“那我们来吃饭吧,今天的菜色是三杯鸡、葱爆茄子,还有两道青菜,一份玉米排骨汤——”
“我不想吃。”他直接撂话。
护士笑容一敛。“你不能不吃,钟先生,医院的伙食味道是清淡些,但也是为了病人的身体好——”
“我不饿。”他还是坚决不吃。
护士叹息,还想再说些什么,恩彤及时走过来,朝她使个眼色。“不好意思,这边我来就好了。”
“啊,请问你是他的——”
“是,我就是。”恩彤很快地将护士口中的“家人”两个字堵回去。
“那就麻烦你了。”既然有家人自愿接手,护士小姐乐得将烫手山芋丢下,转身离开。
恩彤直视坐在床上闹别扭的男人。“你不肯吃饭,是因为这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吗?”
他冷漠地抿唇,不吭声。
恩彤无法,只得自行拿起筷子,浅尝几口,果然味道不怎么样,吃惯精致料理的他想必觉得很难下咽,更何况他心情不好,当然食欲更差。
“既然你不想吃饭,那先吃点水果吧。”她将削好的水果整齐地排放在保鲜盒里,递给他,帮助他用左手小心地持住,然后又将叉子轻巧地塞进他右手。
如果他不反对,她其实很乐意喂他吃的,但她想他一定宁愿自己进食。
现在的他,一定对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的困境很抓狂,她最好不要冒险再火上加油。
她看著他一口一口吃水果,不知怎地,胸口隐隐胀满异样的情绪,仿佛是一种……成就感。
“如果你不喜欢医院的饭菜,那我来做给你吃好吗?”她冲口而出。
“什么?”他讶异地顿住动作。
她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脸颊窘热。“我是说,反正这里也有小厨房,做菜还满方便的。”
他深思地蹙眉,也不知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医院的护士,还会特地帮病人准备餐点。”
“我……”她无力地垂落肩膀。
“你该不会对我有什么目的?”他果然是在商场打滚的生意人,看事都看阴暗的一面。
“我没有,绝对没有!”她惊慌地辩解。“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样?”他严厉地逼问。
只是想对他好而已。她惆怅地望著他。只是很不忍心看他如此坐困愁城而已,她希望他能开朗一些,快乐一些,至少眉目间浓浓的忧郁,能淡化一些。
可是她该怎么对他解释自己这般心情?他一定会把她看成那种妄想攀附权贵的花痴。
“你说话啊!”她的沉默,令他很不耐。
“对不起,我——”
“她是奶奶帮你请来的看护。”一道清朗的声嗓适时落下,解救不知所措的她。
她愕然回眸,迎面走来的是钟雅人,他提著一袋便当,看来是特意为兄长送饭来。
“雅人?”钟雅伦听出弟弟的嗓音,浓眉一拧。“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知道你吃不惯医院的伙食,去问了张秘书,她说你喜欢吃这家的便当,所以帮你买来了。”
“你是特地帮我送便当来的?”钟雅伦不敢相信。
“是啊,很吃惊吧?我是不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好弟弟?”钟雅人呵呵笑,一面对恩彤眨了眨眼。
她愣愣地看他。
“你刚说,这个女的是奶奶帮我请的看护?”钟雅伦问。
“是啊!”
她什么时候变成看护了?恩彤震住,钟雅人再次朝她眨眼,食指抵在唇间,暗示她暂时别开口。
“奶奶没事请什么看护?”钟雅伦不以为然地撇唇,看来不想领这份情。
钟雅人才不管他想不想领。“奶奶可是为你好,哥,不然你以为自己眼睛看不见,要天天跌跌撞撞地弄得鼻青脸肿吗?有个看护照顾你,有什么不好?”
“我不用谁来照顾!”钟雅伦发火了。
“你需要的,哥。”钟雅人若有深意地微笑。“我敢保证,你一定需要这个女人。”
第三章
“我以前应该见过你吧?”
寒暄几句后,钟雅人放下便当,将恩彤拉到医院附设的交谊厅,强押著她在沙发上坐下,俊眸若有所思地瞅著她,一开口,便令她大惊失色。
“你的五官看起来很熟悉,我总觉得以前我们仿彿在哪里见过,也许你愿意提示我?”钟雅人笑笑地问。
她垂下头,双手揪著裙摆。“我们没见过,钟先生,你一定记错了。”
“是吗?可是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挺有自信的耶。”
“你记错了。”她坚持。
“好吧,算我认错人了。”钟雅人耸耸肩,不再与她争辩这个话题,顿了顿。“不管怎样,你应该愿意来当我哥的看护吧?”
她一震,猛然抬头。“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不是专业的看护,你误会了,钟先生,我其实不是这家医院的护士,我是……”
“是什么?”他闲闲追问。
她愣住,半晌,才沙哑地回答。“我只是送花来。”
“帮谁送?”
“我……开了一家花店,钟总裁的秘书一直很照顾我们的生意,所以我想既然钟总裁住院了,我们总该有些表示。”
“也就是说,你只是礼貌性地过来探望?”
“嗯。”
“可是看著看著,居然自告奋勇要煮饭给他吃?”钟雅人话里噙著笑谵意味。
恩彤脸颊发烫,又敛下眸了,不敢看他。
他无声地笑了笑。“小姐贵姓?”
“我姓……白。”
“白小姐。”他温文有礼地唤。“你喜欢我哥哥,对吧?”
恩彤凛然,身子整个僵住。
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虽然我是不晓得你喜欢我那个死要面子又坏脾气的哥哥哪一点,不过看你对他的样子,真的是又温柔又有耐心,简直可比圣母玛丽亚。”钟雅人夸张地赞叹。
恩彤窘得脸颊红透,霞晕甚至漫染上玉颈。
“所以呢,基于一个好弟弟对哥哥的善意与敬意,我真的很想、很想把你留在我哥哥身边照顾他,你能明白这样的心意吧?”
“我……明白。”她小小声地应。
但她也能感觉到,钟雅人对他的兄长不见得完全都是“善意”与“敬意”,似乎也带著点不著痕迹的“恶意”。
只是他的恶意并不令人难受,比较接近一个淘气男孩的恶作剧。
“我哥哥其实不需要一个多专业的看护,他是眼睛看不见,又不是什么重大疾病或四肢瘫痪,只要一个能细心照料他生活的人就够了,最重要的,要能应付他那自以为是的坏脾气。”钟雅人顿了顿。“我真的觉得你很适合,白小姐,请你务必慎重地考虑一下。”
“可是……”恩彤迟疑,左手不自觉地抚上颊。
钟雅人注意到她的动作,俊眉一挑。“你很介意?”
“什么?”她愣住。
“你是不是介意你脸上的胎记?”他问得直率。
她顿时哑然,很少有人会当面提起她脸上的胎斑,除非是恶意的讪笑,否则大部分的人都是礼貌地当作没看见。
她颤然扬眸,试图从钟雅人眼里找到一丝丝厌恶或嘲弄,但没有,他的眼神星亮,光明磊落。
这样的光明磊落反而令她觉得自己很别扭,良久,才涩涩地吐出一句。“他不喜欢。”
“谁不喜欢?”钟雅人一时没听懂,但很快便恍然大悟。“你是说我哥吗?他是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脸上的胎记?”
“我想他……都不喜欢。”她黯然别过头。
“所以你是不希望我哥认出你是谁,才故意假装是医院的护士?”钟雅人探问。
就算他睁著眼看清她的模样,也认不出她是谁的,那么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她相信他一定早就忘了。
恩彤苦涩地抿唇。“很抱歉,钟先生,我必须拒绝你的提议,我——”
“你当然不能拒绝,绝对不行!”钟雅人不容她说完话,强硬地握住她的肩,低头瞧她。“听著,白小姐,如果我哥真的曾经因为你脸上的胎记嫌弃过你,那现在正是你给他一个教训的机会。”
“教训?”她惶愕。
“你不觉得光看外表的男人很可恶吗?”他对她眨眼,很机灵古怪的。“你不想趁乘机报复他一下吗?你应该让他知道,不是只有美女才有一颗美丽的心,错过你绝对是他的损失。”
这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还不懂吗?”钟雅人不怀好意地勾唇。“我是建议你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驯服我哥那个没眼光的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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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她……驯服他?
怎么可能!
她只是一个那么平凡又无趣的女人,她不懂得怎么跟男人相处,连男朋友都没交过,少数几次跟异性约会的经历都只是为她单调的人生更添一笔难堪,因为他们与她约会的真正目的都不是为了追求她。
他们只是想藉著她,接近另一个更令他们心仪的女人,唯一一个出自真心约她吃饭的男人,最终也还是拜倒在那个女人裙下了。
那个女人,就是小她一岁的亲妹妹,白恩琳——
“拜托你,别当众叫我的本名好吗?”白恩琳低声警告姊姊,大大的名牌太阳眼镜几乎遮去她半张脸,白色的贵妇帽檐也压得低低的。“还有,你跟我说话别那么亲热,我可不想让人家知道我们是亲姊妹。”
“恩琳,我——”
“Pauline。”白恩琳纠正。“叫我Pauline。”
“是,Pauline。”恩彤无奈地轻唤,看著在艳丽的阳光下,显得分外神采飞扬的妹妹。
她原本在一家小贸易公司当会计,前两年在街头被一名星探挖掘,加入一家模特儿经纪公司,从平面模特儿做起,如今已逐渐在业界闯出名气,正努力成为梦想中的第一名模。
Pauline是经纪公司为她取的艺名,从此以后,她便不用自己的本名,似乎想藉著埋葬本名将过去平凡的自己也跟著埋葬。
她讨厌自己来自工人家庭的背景,也害怕传媒记者探知自己有个五官相似的姊姊,她曾经说过,看著姊姊脸上的胎记,她就不由得发冷颤,想像著自己脸上若是遭到恶魔之吻,也会是那副可怕的容貌。
“Pauline,你怎么会来医院?”依照妹妹的要求,恩彤生疏地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嗯,我来做个检查。”
“检查什么?”恩彤担忧地蹙眉。“你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你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样子!”白恩琳没好气地瞪她。“我没什么啦,只是一点小毛病。”
“小毛病?”恩彤仍然关怀地望著妹妹,欲言又止。
“好啦好啦,告诉你就是了。”白恩琳走向姊姊,凑近她耳畔。“我怀孕了。”
“什么?!”恩彤震惊地提高嗓音。
“你小声点!”白恩琳气急败坏地瞪她。“你是要让全世界知道吗?”
“对不起。”恩彤歉然,压低音量。“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又交了男朋友?”
“你不认识他,他可是大企业的小开,很有钱的。”白恩琳眉飞色舞。
“他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我都还没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白恩琳顿了顿,明眸流过无限性感。“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我们晚上在饭店约了吃烛光晚餐,我会告诉他我们有了爱的结晶,要他快点把我娶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