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不一样。」想想,天喜及笑之后,他就没再说过她是丫头,倒是紫衣总让他觉得长不大。
明明她很聪慧,更是比一般姑娘早熟,但或许是因为这样,逗弄她时,她的大反应总叫人失笑,这点上可就像个孩子了。
「分明就当我是个孩子……」她着实不喜欢这种感觉。方才看他跟金灵灵说话,虽贴近了些,倒仍谨守分寸,两人虽熟悉,但不曾逾越男女之防,言谈间有笑却又不恣意,在她看来,这才是男女相处之道,哪像他们俩,总是嬉嬉闹闹、没个正经,像是孩子在玩。
本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隔了些时候再见金灵灵,那益发生俏的身段和娇媚的姿容,却像一根刺般扎在她心口上。
「妳是啊。」看小姑娘嘴又嘟得老高,眉毛都揪紧了,他一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帮她整成笑脸,「别愁眉苦脸,当小孩有什么不好?喜喜乐乐的没哈烦恼。说吧,妳这会找我是有事吧?」
「喔,差点忘了。」本来要反击的风紫衣突地想起正经事,连忙从怀中抽出一本藏青色的簿子,咱咱翻了起来,「这里有笔帐,我瞧着有些怪,但又想不出所以然,你帮我瞧瞧。」
祁天昊大手一抓,簿子又阖了起来,再一抽,簿子离开了小手,在石桌上摊开,「急什么,在桌上慢慢翻,我人又不会不见。」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你明天还在不在……」嘴里碎碎抱怨着,身子倒是听话的坐上石椅,右手轻轻巧巧翻起书页。一边翻页,她一边在心里埋怨他时常留下一纸短笺,夜半或清晨就离府,随性极了,除了跟他同行的人,谁会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就连她也不知晓。
「妳这话说在嘴里的坏习惯得改掉。」话老在嘴里消散,叫他听不真切。
「喔。」她随口应着,注意力已经转到帐簿上,没管他说了什么。
瞧她专注,他走近她,「找到没?」
「……嗯……找到了,就这笔帐。」她侧头想叫他过来看,不料他已经走到她身后,弯了腰帮她查帐。
两人的距离很近,这样抬头看他,比前两天在书房的姿势更暧昧,她头再抬高些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顿时,心跳坪通坪通的声音,风紫衣自己都能听见。
「嗯,这笔帐是有问题,妳提点一下吴管事,这岩盐打北南运,多少有些亏损很正常,但每年损耗的量差不了多少,叫他吃东西要擦嘴巴,别让我亲自帮他擦。」没发现盯着他看的眼神,祁天昊沉吟道。祁家的商铺不少,手底下的管事数十个,更别说下面的伙计难算,人一多,难免会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是贪点小钱也算行规,基本上主子们都不会为难,这事当家这么久的紫衣必定知道。
但这小丫头也机伶,几个管事这些年虽服了她的本事,但要她在这事上作主还是略嫌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得借他的手。
「怎么?你要留他?」收回观察着他的视线,她指着一笔帐,颇为不满的说道:「这次近百两呢。」
她还以为他会大刀阔斧的办了他,毕竟这个在她面前爱闹的主子,在外人面前可没这么温顺,光是脸一冷就能吓坏不少人。
「就说妳这性子别老是这么急躁,妳想吴管事都什么年岁了,再两年照祁家的规矩就得回家养老,所以妳想他这次为什么会这么急?」
「他想钻钱养老。」
鼓励的摸摸她的头,这是习惯使然,他没瞧见姑娘家因此又红了脸。「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回就算了,当是主子感念他的苦劳,要妳提点他是别让他还有下回,若是教坏底下的人就麻烦了。」她抬手轻抚脸颊,想消点热气,不让他察觉,「喔,知道了……对了,你认识玄武城的花总管吗?」
「紫衣,妳见过他?」祁天昊的声音骤冷。
「怎么了?」抬起头,瞧他难得一脸严肃,还叫了她的名字,风紫衣心里留了底。「我没见过他,只是听说他有上门拜访,我那天也不在,去城外巡铺子了,是祁管家跟我提到,但那人也不是找我的,听说是找你,难道你不认识?」
朱雀城跟玄武城虽说做生意好些年了,但也只是刚好买卖双方都是城主,实际上往来的是底下的管事,她没见过玄武城城主,也不认识那个在城主家做事的花总管,实在不明白那人找上门要做什么。
她暗自猜想,也许是祁天昊的旧识,但这会见他表情有异,倒有些奇怪。
「我知道了,往后这人上门,我若不在就打发他走,妳别自己见他,听懂了吗?」他口气一沉,手还扣着她的肩膀,虽不重,却有不容拒绝的气势。
「为什么?」他这么慎重实在染人疑窦。他没有回答,手上力道加重几分,「答应我。」
「知……知道了,大少爷,你这么用力,我肩会疼。」她吃痛的皱紧小脸,将身子挪了挪,避开他的手。
他这才连忙放开手,神色歉然,「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懂,为什么……」
大掌一伸,越过她的身子,祁天昊将石桌上的帐簿阖起,递给她,正好打断她的话,「好了,没问题就把帐簿锁回书房,准之在城口凤凰客栈设了宴,我去赴宴,午膳不在府里用,妳跟祁管家说一声。」
「我……」她一站起身,人已经背对她走远了,她嘟嘟嚷嚷的抱怨着,「我又不是你跟祁管家的传声筒……」
她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要这么瞒着她?接着心里又不免有些涩然,这回他回来,倒是有许多事都不能跟她说了。
金灵灵是跟他谈了什么,她不敢问,还以为他仍会像往常一样主动提起,这回却没;花总管的事,她已经问了,他却避开……
虽说天气已经有些凉意,她还是在亭子里待了好久。
*
近秋,大雨仍是哗啦哗啦下个不停,落在泥泞的地上,形成一摊摊小水洼,使得路上行人更难前行。风紫衣撑着一把油纸伞,依旧挡不住雨势,湿透的裙襬贴在身上,阻碍步伐之外,黏腻的感觉也让她颇不舒服,加上头疼了好些天,现在的她只想快些回祁府。
已经出了村口,等进了城,路就会好走许多,离祁府也近,思及此,她将怀中的油纸包再搂紧些,生怕被雨浸湿,一会,又停下脚步,侧头夹住伞,探手摸了摸袖子里的暗袋,手上的触感让她安了心,唇角微微勾起。
油纸包里是要给天喜的零嘴,上回带过一次,虽然只是寻常小点,但较城里的味道甜酥,天喜直说好吃,这回她也不忘在六叔家巷口多买一点,让那傻小妞解解馋。
暗袋里有天乐心心念念了好些日子的莲花发簪,那个做簪子的师傅人就怪了,明明东西有不少千金贵妇们喜欢,偏偏他就不卖,说什么只送有缘人,这回她能在村里遇见他,他又恰巧心情不错,让她能为天乐求了一支簪,也算有收获。。不顺的就这场雨,迟了她的脚步,不过也怪自己,本来想回六叔家看看,半个时辰的路程而已,租顶轿子回那小村太惹眼了,她便想当是散散步好了,可是这场急雨让她悔不当初。
风紫衣边避过水洼边前行,雨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湿滑,她的脚步更慢了,天色渐暗,她的身影几乎让雨雾藏起。
不一会,她侧耳一听,似乎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让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只是雨势太大,她只能清晰的听到哗啦哗啦的雨声以及几声闷雷。
直到她惊觉不对时,健健的马蹄声已近,一回头,马蹄子似要往她身上踩下,尽管她立即直觉的避开,却因为步伐不稳,脚下一滑,身子便犹如怀中的甜酥小点一样,一圈一圈往山坡下滚……
第3章(1)
「她出去多久了?」低沉的嗓音在祁府大厅响起,声音透着怒气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富丽堂皇的厅堂上,除了尚未归府的老太爷,以及刚以身体不适让丫鬟搀扶着回房的二夫人,还有在佛堂为晚归丫头祈福的大夫人之外,几乎全员到齐。
祁家几个主子面有忧色,连祁天喜都乖乖安坐椅子上,祁家的下人更是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
祁贵怎么说也是祁府的管家,当家的说话了,再不愿意他也得上前回答。
颤巍巍的身子往前一站,似乎连胡须都怕得抖了起来,「城主……紫衣出去好些个时辰了……方、方才派去老六家的下人回来了,他……说……」
仕祁天昊眼睛一瞇,声音透着寒,「说什么?」冷飕飕的问话,吓得祁贵冷汗直流,「听老六说……这、这回紫衣天没黑就……出村口了,算脚程也……也早该到家了。」
「到家?你看她是到家了吗?」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能把话说出口。
看着屋外没停过的雨、已经染黑的天色,他心凉了大半,紫衣不是贪玩的丫头,不该……不可能晚归。
被一双利眼直勾勾瞪着,又是一声闷雷响,祁贵瞬间老了好几岁,抖颤着声音,「没、没……没,兴许……」
「让人去找了吗?」
「去、去了,但还……还没找到,再说下、下着雨呢,点……不起火把……不好找人……不过有件事……不知有没有关系……」他实在很不想告诉城主这件事,
但要是不说他的下场会更惨,两难啊!
祁天昊握紧拳头,似乎能猜到祁贵将说的不是好事,「说。」
「是……去老六家的下人……说紫衣离开村子前……去买过小点,就、就是之前还差人去……去替二小姐买的那种……」
「祁贵,说快点。」祁天昊脸色沉下,脸上明显写着不耐。祁贵苦着脸,他也想说快啊,也不体谅他是被谁吓的,都这把年纪了,还得这么战战兢兢。
手抹掉额上的汗,他继续道:「是、是,派去找紫衣的人说在八里坡找到些许散落的吃食小点,怀疑紫衣不慎跌落山坡,但现在雨大,大伙还没法下去找,也许等雨停……」那丫头可千万别有事,要不先不说他自己难过,肯定还要被城主剥层皮。
「该死!」大掌一拍,厅堂主位旁的方桌立时跟着震动,瓷杯也颤抖着。
众人一声不吭,等瓷杯站稳了,才又眼巴巴的全看着祁贵,以眼神示意他,想办法让主子消消气。
泛白的八字胡抽动了两下,暗叹一口气,祁贵开口,「城主,现在雨正大,想找人也没办法,我看您要不要……」
没等他说完,祁天昊便站起身,环视厅堂的人一圈,「祁贵去找两个大夫回府里候着,爹您先去歇息,紫衣有消息了再通知您。天乐、天喜各自回房,天欢留在厅堂等消息,兴许晚点会有人回报,我不在时你作主。」。
祁天欢一惊,「不在?大哥你要上哪?」
「去找紫衣。」他心里着急,要是那丫头真跌落坡下,有可能……有可能……他得亲自去找才能安心!
「城主,雨太大了,要不要明天……那至少,带把伞吧……城主——」祁贵大声喊着,只是祁天昊没有回头,不一会背影就在雨中远去。
祁贵摇摇头,暗自祈祷紫衣丫头可别真有什么,不然这祁家、这城主……可怎么办啊?
「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升平……」风紫衣喃喃念着,细碎的声音几乎让雨声掩盖。
她蹲坐着,身子冷到唇色泛白,只好以两手搓着手臂,希望多点暖意。不一会,原先埋在两膝之间的头,费了好些劲才缓缓抬起,只见外面的雨还是不停,再低头看着红肿的右脚踝,轻轻的,她叹了口气。这是什么时辰了?难不成她今晚要在这过夜?
她醒来的时候,只见身旁是一片林子,猜想这是八里坡下的树林,顿时心凉了半截,八里坡只是小村落外的一个小山坡,人烟稀少,她想脱困看来还要些时候。
再说下着雨,路已经难行,偏偏她还拐了脚,身上也是红红紫紫,擦伤、割伤都有,没有力气离开林子,只好就近找能避雨遮身的地方,走了好一会,才找到个树洞能窝着。
瞧这雨势难停,越晚会越冷……摸着暗袋里的东西,她倒是笑出来了,幸好还在呢,至少……要是她就这么冷死了,等有人发现她的尸体送回祁府时,小妮子应该会看在这簪子的份上好好安葬她吧!
那……那祁天昊呢?会不会有点惦记她?
应该会吧,没有她帮忙,那家伙就得去听老爷谈年少英勇、陪夫人礼佛参拜、跟天乐聊女儿家心事、去青楼揪出天欢、从骗子手中救出天喜、跟管事们议事……
她好想睡喔,睡一会再想他会有多想她好了。身子顺势倒卧,眼皮重到睁不开,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人在叫她,但她好累好。累,不想醒来……「紫衣、紫衣,醒醒!」祁天昊轻轻摇晃她的身子,只听她细语几声,却听不出她说了什么,抬手一摸她的额头,才发现她身子正在发烫。
他替她抹去脸上的汗珠,神情难掩担忧。
照着下人指路,他不顾路滑难走,从八里坡上沿着斜坡下行,在林子里着急的找她,他很怕自己跟她走的路不同,更怕她遇到什么危险或受了伤。
他猜测她会找个避雨的地方,听当地人说,这林子里有间猎人用的茅屋,他便想去碰碰运气,在途经这参天老树时,正好瞧见有个颇大的树洞,心念一动,走近弯身查看,幸好她真的在这,幸好……他赶来了。
「丫头,醒醒,我带妳回府。」他试着先细声唤醒她。
虽说老树的树洞颇大,她个子娇小,曲着身、趴卧着没问题,但他却进不去,又怕使力抱她出来,会不小心伤了她,最好的情况是她能醒来,再说……让她就这么睡着,他心里极为不安。听见熟悉的呼唤,风紫衣眉头蹙紧,皱了皱鼻子却没睁开眼,似乎有些不愿意清醒。
他叹了口气,顺着她湿透的发,摸了摸她的头,手上的温度叫他甚为心疼,「丫头,妳再不醒来,我就出门了,要把帐丢给妳。」
风紫衣的眉毛揪得更紧,嘴巴嘟着,像是不太高兴,接着眼睛缓缓睁开,看了他好一会,涣散的眼神才渐渐认出他来,「大……少、少爷?」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时候,他想他会笑出来的,这丫头这么担心他出门吗?
「妳出来,我背妳回府好不好?」像对孩子一样,他轻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