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舍弃孩子纵有千般理由,但没有一个理由,可以把这件事变得理直气壮。
成童复杂地盯着杜非烟光彩夺目的脸,上面没有一点阴霾,明朗若春。
杜非烟跟孩子们见了面,各自作了自我介绍,与孩子们相处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中午,小孩们一哄而散,赶去大厅吃饭。
成童和杜非烟落在后边,正问她午餐如何解决,就听老院长笑咪咪地说:“留下来吃吧!虽然是儿童营养套餐,不过,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成童以为,杜非烟铁定是毫不留余地的一口拒绝,想不到,她想也没想地一口答应,于是成童不由地投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杜非烟本想不予理睬,当作没看到,但成童把表情变成声音又问了一遍,她挑了挑眉,说:“我本来就不期待小镇上能吃什么东西,儿童套餐至少卫生,已经达到我的期待度了。”
看到成童的表情一凛,杜非烟只想把乱说话的舌头咬掉,虽然说这些确实是她的心里话,但又有点不同,因为她留下,绝对不仅仅是这样的原因;可是她一出口,这话怎么听,都是赤裸裸的挑衅,她虽然没想过化干戈为玉帛,但也存着和平相处的心思。
幸好老院长转了回来,打散了空气里的火药味,“这个厨师也真是的,他居然按份做,一份都没多出来,你们稍等一会,我已经让他再多作点了。”
老院长又走了,只剩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最后是成童放软了口气,无奈的眼神透着一股宠溺,跟她聊关于麦莎育幼院的事情。
杜非烟问了成童才知道,这麦莎育幼院跟市里的不是同一间,只是借了个名字,收容小镇和小镇附近的孤儿;到上学年纪的孩子都送去上学了,剩下的都是尚未到学龄的奶娃娃。
“等到五点后,上学的孩子也陆陆续续回来,那场面才壮观。”
杜非烟的脑海里,立刻生动地出现一幅人高马大的成童,被一大群都被他腿高的小孩扑倒的场面,结果就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成童被她诡异的笑容搞得不自在,转开了头说:“他们其实都被照顾得很好,吃穿用度,比起一般人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们都是一群渴望爱的孩子,所以见到人,总是会一下子全黏上去,希望获得别人对他们的喜爱;你不会讨厌他们吧?”
他当然无法忘记,骄傲嚣张的小公主曾经对他的奚落。
你们这种人……言犹在耳,如同带刺的鞭子,把心勾得递体鳞伤。
杜非烟摇摇头,一开始她就发现,每一个孩子身上的衣服质量都很不错,虽然是育幼院的孩子,但个个珠圆玉润,显然过得很好;与十几年前成童那一大帮人截然不同,不过那种缺乏安全感、怯怯的模样,还是没多大变化。
当然,那个自小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抢走她初吻的坏家伙,是个大大的另类。
杜非烟犹豫了一下,说:“如果你当时不那么做的话,我也不会讨厌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她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晶莹的眼睛,内心已经想跟他做朋友了。
她的声音不轻也不响,但足以令身旁的成童听得一清二楚,但过了半晌,他都没有一点反应,她不得不怀疑他没有听清楚,但这种类似求和的话,杜大小姐自然不肯说第二遍。
厨师迅速地作好两份套餐送了过来,杜非烟和成童各自端了就地解决。
米饭煮得绵软香甜,菜色荤素搭配,色泽鲜亮,让杜非烟顿时觉得饥肠辘辘、食指大动,兴致勃勃地正要挟起一口青菜往嘴里送,耳边轻飘飘地传来一句话。
“可是,我没有后悔。”
举着筷子愣了好一会,杜非烟才反应这是迟来的回答,气得头顶冒烟,若不是自小养出的良好用餐礼仪,她一定会气得把饭喷出来。
怒火中烧的杜非烟,没有听见成童接下去忽然变轻的话语。
“唯一后悔的是,不该在亲完后就说‘不甜’,还表现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事实上,他当时被小女孩甜美的滋味所震撼,心神慌乱鼓噪,早失了一贯的冷静。
所以,他掩盖内心澎湃的不动声色,让他失去了挽回印象的机会,而这种无赖的行径,成了他的代名词,在他一心想要讨好的公主心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杜非烟心里很火大,本来打定主意要对成童视而不见,实现不理不睬的冷冻对策;但他显然没有灭火的自觉,一个人晃啊晃的,好不自在。
而杜非烟一时不察,下意识地开口询问,给孩子们上课需要作什么准备;话一出口,杜非烟的脸就开始发青。
成童抬眼瞧她,脸上露出作梦般吃惊又喜悦的表情,两只黑亮的眼睛深处晃起几许涟漪,“随兴所至就好,多带点游戏、活动,主要是让他们在一个快乐的氛围下,不知不觉地吸收知识。”
杜非烟再次下意识地乖乖点头。
这下子,她想冷战也板不起脸了,转而只能对自己生闷气,埋着头一个劲地跟着成童往前走;成童在前面听着杜非烟的闷哼声,很克制才把笑意吞回了肚子里。
成童把杜非烟领到一间被装饰得五彩缤纷的教室,里头摆着十几张小椅于,老院长领着吃完午餐的小朋友们,正在里面玩丢手帕的游戏,每一个小孩子坐在地上围成一圈,都一脸聚精会神地听院长说话,完全没感觉到身后的动静,甚至连他们进了教室也没有察觉。
杜非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低声问:“你就让他们随地乱坐?”
成童拖住她想走过去把孩子们拉起来的冲动,一把把她拖出教室,轻轻阖上门后,两个人站在窗户外,观看小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的场景。
“他们玩得很高兴。”
杜非烟不赞同地反驳:“可是,小孩子的礼仪修养需要从小训练,像你们这种放羊吃草的态度,只会把他们往没有气质修养的方向培养。”
成童指出她的语句漏洞:“每一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你不能要求这个世界上全是少爷、名媛。”
杜非烟不满地顶回去:“那我们一起教,看他们会选择谁?”
成童一愣,漆黑的眸里闪过一道光,又被杜非烟一句“怕了?”一激,微笑着答应下来,接着他忽然凑近她耳边,如同耳语般轻轻问:“那……赌注?”
热烫的呼吸扑在敏感的耳后,又麻又痒,让杜非烟忍不住退了一步,避开奇怪的感觉,她自信满满地撂下大话:“反正我是不可能输的,赌注随你定。”
成童微笑,“那就拭目以待!”
杜非烟只觉他的笑让她脊背发凉,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她不小心把自己卖了似的。
第5章(1)
成童说,为了公平起见,先让杜非烟跟孩子们熟悉十天,之后再进行正式的比赛;杜非烟表示没有异议,而她这段期间住的就是孔可可的房间,听成童说,可可的上课资料通通都在那里,所以两人在教室外待了一会儿,就转回了餐厅。
虽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但餐厅的生意非常兴隆,忙得脚不沾地的小V,居然还有闲情来理会他们两人。
“大家把眼睛管好,不要死死地盯着人家,这位可是成先生的女朋友喔!”
杜非烟从小外貌就十分出色,对别人惊叹的注目礼早已习惯,但被小V一说,她无法再对那些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摆出泰然处之的样子,若贸然出口否认,只怕会被误认为害羞、不好意思,反而更让别人坐实了这个想法。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手上忽然一暖,略带薄茧的手掌,温柔却坚定地覆了上来,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牵着她上楼去了,慢慢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留下众人啧啧称奇。
要知道,成先生是出了名的性子冷淡,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却无形间拉开一段距离的人,这会儿居然主动牵了别人的手,这个“别人”还不是唯一一个和成先生传过暧昧消息的孔可可,大家怎么能不大吃一惊?
虽然两位当事人没有阐明彼此的关系,但大家都一致认定,八、九不离十,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了;那位小姐气质高雅,与小镇氛围格格不入,但与成先生站在一处,当真是一对璧人,男的高大俊朗、女的修长美好,羡煞了一群局外人。
小V摸着下巴,看众人兴致勃勃地议论推敲,想着大概不用一个小时,成先生交了个天仙女朋友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小镇,大街小巷无人不知。
直到成童松开了手,杜非烟才有如大梦初醒,第一次,她不敢出口责问对方的冒犯,也不好意思问对方为什么牵她的手。
扭扭捏捏了一会,杜非烟呕得半死,索性当作毫不在意,迳自走到书架前,整理了一些跟幼教有关的书籍。
“这个下午,我想把这些书都大致看一遍,明天再开始,如何?”
成童语气温和:“一切随你的意思。”
杜非烟再次被他温和的语气吓了一跳,手一软,手上的书本差点掉下去;她连忙把书本都放在桌上,慢吞吞地转过身子,警戒地盯着成童;见他神色自若,眉角眼梢却带着一股暖意,衬着一双黑眸,流光溢彩,只差勾魂夺魄。
杜非烟暗暗心惊,连忙敛神静气,成童的魅力太大,连她这个眼高于顶、又心有所属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实在更应该小心谨慎,免得被勾了魂而不自知。
在成童看来,杜非烟脸色数次变化,实在有趣极了,便问:“在想什么?”
杜非烟深吸一口气,说:“既然我已经答应留下一个月,你好歹给我看一眼布娃娃,让我确定我不是在做白工。”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布娃娃对她来说有特定意义,在别人看来,或许那只是两个做坏的娃娃,谁会把两个做坏的手工艺品留十多年?
她之前一见成童,就恍然见了布娃娃,兴奋激动之下,就忘了这事,现在她清醒了,仔细想想,忽然有些不确定成童是否真的还保存着那对娃娃。
“我怎么会扔掉你的东西呢?”成童幽幽叹息。
杜非烟咬着唇不说话,只眨着一双清透的眸子盯着他。
成童再次叹息,“你先在这里好好看一下书,我回去拿了娃娃再过来。”
“你去哪里?”杜非烟拉住他欲走的身影。
“当然是回我住的地方。”成童挑高一边的眉。
他说完做出要走的动作,但杜非烟却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袖子,不说话,只是把桌上的书抱在手上,用一双会说话的眸子直盯着他,成童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约略猜到了她的意图。
“你不要住在这里,要住我那儿?”语气透着几分不确定。
杜非烟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迳自朝房门走去,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想住在这个一句“想看草莓甜不甜”,就让桀骛不驯的男孩子乖乖照试的孔可可的房间里,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深究,更不打算勉强自己住下。
而这些话,自恃甚高,心高气傲的她当然说不出口。
成童叹息,再叹、长叹,却掩不住唇角漾开的层层笑纹。
他可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才把她安排在这里;对着一个活色生香、且是他觊觎许久的美丽女人,他对自己的自制力一点信心也没有。
没想到,杜非烟一意孤行,一定要送“羊”入虎口。
自然接下来若真发生什么,就真的是顺风、顺水、顺应天意了!
在小镇的边缘地带,一幢两层高的白色小楼,静静地伫立在微风中,前庭随意地长了一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花花草草;杜非烟低头看着杂草丛生的鹅卵石小径,不得不怀疑这些花草,其实是东风吹来的种子,自力更生才得以在此生根发芽。
成童轻咳一声,“我工作比较忙,没时间打理这些事情。”
杜非烟狐疑地望他一眼,“如果你真有那么努力工作,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
成童忽然停住脚步,一时没收住脚步的杜非烟一头撞了上去,他的背也不知是不是石头做的,硬得要死,疼得她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他却像没看见她的窘态,静静地说:“这是我母亲的家乡,我的根在这里,不管我走得多远、走到哪里,我还是会回到这里。”
杜非烟想问“那你父亲呢”,但想到两人不冷不热的关系,这分明是交浅言深,十分逾矩了:她把书一股脑儿塞给成童,空出手胡乱地按摩了一下额头。
“你想留就留下来好了,反正这地方山清水秀,配你是绰绰有余了。”
成童轻笑了下,“但我想找个人陪着,一个人太寂寞了。”
杜非烟从指缝里望见成童灼灼的眼神,心跳猛然加快。
他该不会在暗示什么吧?可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嫁给云哥哥,才没工夫搭理这株路边小草。
“喂,你快点开门,我还要赶快看书呢!”杜非烟顾左右而言他,故意作出十分不耐的样于,实际上却心跳如擂鼓,脸颊都泛起一层薄薄的粉色。
“放心,我绝不会胜之不武,你什么时候看完书,比赛就什么时候开始,绝对不会占你便宜的。”成童以为她在担心备课问题,连忙出声强调。
杜非烟一听他这么说,便恨恨地从他怀里,把所有的书都抢了过来,这样的男人,即使有不逊于云哥哥的容貌气度,品行、举止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算云哥哥真的不幸落入了成媛手里,她也不会饥不择食地看上他!
成童莫名其妙地望着突然暴走的杜非烟,一头雾水。
杜非烟向来没什么客随主便的自觉,一来就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唯一的书房,这里的书房与她家里的当然无法相提并论,但布置得很别致;层层迭迭的书本,有条不紊地列在书架上;窗前放了一张深咖啡色的木桌,米色的窗帘拉了起来,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纱帘洒了一桌,衬得桌角一盆仙人掌越发得绿意盎然。
成童跟了进来,摸了摸鼻子也没说什么,扭头又出去了;杜非烟望着还在微微摇晃的门板,觉得这个男人果然没什么教养,“随手关门”这样基本的礼节都不懂,心情忽然有点郁闷;就着暖洋洋的阳光,她翻开书本,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塞进去。
她懒懒地挑了本书、出了门,书房外有一道栏杆,从栏杆下望去,成童搬了台笔电出来,坐在长长的咖啡色沙发上,因为是背对的视角,她只能望见黑黑的头发,和包覆在米灰色衬衫下也无法掩饰的优美体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