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并非要介入经营,不过,过段时间,我要成立一家成衣坊。」她再道。
「成衣坊?」
「就好比街上的鞋铺,咱们也依几种尺寸,做出可以立刻穿的衣裳,布料不用太好,但款式要新颖,走平价路线。」
平价路线……常青云有听没有懂,但绝对不问出口,免得显得自己太弱。不过对于她提起的做法,他相当惊诧,毕竟这观念以往从来没有提起过。想了想,他摆了摆手。「你先做个成品让我瞧瞧,我再决定。」
真是怪了,当初大哥迎娶她时,她让人感觉傻气,怎么现在每多看她一回,她觉得她又精明了几分?
「那好,我先去织造厂一趟。」
「我会差人通知一声。」
「还有,我刚刚带来的两个人,我要一并带走。」
「你把他们带来这里,不是要他们待在布坊?」
「吴掌柜狗眼看人低,把他们留在这里,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未来的一段时间,她会较长待在织造厂,把他们带到那边,她比较放人。
「他哪里狗眼看人低了?一个被赶出花楼的花娘,一个被拍卖的三等奴,寻常人都不会多看一眼,是你……与众不同。」
面对他话中的嘲讽,铁凝香不以为杵。「我倒觉得人都一样,没有谁比较清高谁比较低下。」
「……随便你。」常青云起身,掸了掸衣摆,眸色冷沉地看着她。「但我警告你,不准再随意买什么捡什么,否则……」
「知道了,二弟。」
目送着常青云离去,铁凝香垂睫沉思着。
来到这里,她试着从亲近的几个人口中,得知原本的铁凝香是什么性子,不是她要扮演原本的铁凝香,而是不希望落差太大,让人对她起疑。
当然,这段时间,为了自保,她观察着常氏夫妻,也试探着他们的底限。
在她看来,常青云凶恶的只有那张脸,心地倒还不差,否则,她胡乱花了一百两,早就应该把她丢到山里喂狼了。
至于屈瑞英,对于一个贪财的人,想要掌握,就更不困难了。
几年的演艺圈磨利了一双眼,也让她习惯判读对方的个性,再圆滑的配合对方,也正因为如此,她的人际关系向来不差。
话说回来,她今天遇到的那个男人,非常特别。
尽管一身狼狈,但挺直的背脊像无人能摧毁的钢铁,那神态沉敛得教人无法忽视,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众人,他无罪。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相信他。
虽然她没能力替他平反,但至少可以不让他成为被人凌虐至死的三等奴。
「大夫人,这两位已经都打理妥当。」
外头响起吴掌柜的声音,她缓缓抬眼。
喜芽梳洗过后,长发简单挽成髻,穿上简单的粉藕色交领棉袄,衬得她肤色极白,腰间束带突显她腰肢不盈一握,身材比例相当好,而且她的性颜可真是天生丽质。
而墨澈,换上一袭青衣,外搭了件玄色对襟比甲,腰束革带,身形高大昂藏,不再蓬头垢面,就算脸上有着狰狞的伤疤,却无损他刚毅有型的脸庞。
这两人站在一块,还真是男俊女俏呢……瞬间,她脑袋出现了妙点子——
成衣坊开幕之际,要是能弄场走秀炒热气氛,这宣传方式肯定可以在这个时代引起热烈回响。
想着,她走到厅外,忍不住绕着两人前后端详着。
等到她绕回墨澈面前,打量他超过一八○的身高,还有他的宽肩尺寸,腰收得极窄,而臀也挺紧翘的,腿形相当不错,至于他脸蛋,要是在现代,肯定是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男模。
但就在四目交接之间,她从他淡定的眼神里读出些许讯息,不由得一愣。
怪了,是她的错觉吗?
为何他疑惑地带着审视的目光让她感觉,他仿佛看穿了她并非是这身体的真正主人?
念头一起,她立刻转开眼,沉住气,勾笑看向吴掌柜。「这位是墨澈,我把他留在这里。」
吴掌柜闻言,立刻面有难色。
「要是对我的指派有任何意见,我可是会告诉二爷的。」她笑道。
那口吻就像是在威胁小孩似的,半点杀伤力皆无。
她想,吴掌柜就算不卖她面子,但总不可能无视常青云的命令吧。
「……是」
她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喜芽。「你就跟我到织造厂。」
「是。」
铁凝香没再多说什么,迳自从墨澈身边走过,却不敢再看他,更不敢跟他多说什么。
原本她是打算带着他俩一起去织造厂的,但他那双眼太过锐利,像是要将她剖开看见她的真目,令她畏惧。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占领他人躯体亦非她的意愿,不过这世间就是有些能人异士……她不确定墨澈是不是,甚至他或许认识真正的铁凝香,无论如何,还是少接近妥当。
她怕,好不容易安定的生活会被破坏。
第三章 玩花样
常家织造厂在城北郊外,由外向内,格局为三屋两庭,分为染坊、织坊,最后头则是缫丝局和打棉房。
铁凝香一踏进里头,完美暴走。
摸着罗织机,她忍不住地笑傻,抚过刚染好的布料,她激动得泪水盈眶,轻抓着软绵绵的棉絮,她兴奋的用脸磨蹭,一度吓得寿儿手足无措。
所幸,她终究是个看过世面的人,忘情一会儿,马上强迫自己恢复正常,和织娘、伙计们,开始展开检讨大作战。
因为无法确定自己会在这个躯体里待多久,所以她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在集结大伙的意见,分析出常家布坊的优劣势之后,她决定依照自己原本的想法进行变革。
首先,她要改变的是织法。
大学时代,她念过许多织品理论,虽然没有真的上机过,但试过几次,抓出逻辑,编织花样,对她而言就不太难。
她要求将银丝藏在丝线里织,尽管表面不见银丝,但光泽会表现在布面,出现似绢布般的细腻的色彩。
染布嘛,更是难不得她,毕竟染坊里,什么颜色都有,但特别的是,这个年代还没有蜡染。
「大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寿儿跟在她身边团团转,瞧她一会差人取来素布,又要人准备蜡烛,可现在明明天色就不晚。
「你在烧蜡烛?」她惊诧地看着主子把蜡烛全部丢进小盆里,点了把火,把蜡烛给熔了。
「待会你就知道。」铁凝香笑得贼兮兮的,握着毛笔沾上熔化的蜡,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上实习课一样兴奋。
「大夫人是想要在上头作画?」喜芽走到她身旁。
「是呀,可惜我的画功很差……」叹气。
「不如这样吧,你把想画的图案告诉我,我来画。」
「你会作画?」铁凝香双眼一亮。
「嗯,但不算顶尖,而且我只擅长花草。」
「这就够了,不过你懂阴阳画法吗?」
「……大夫人懂得真多。」喜芽微诧地看着她。她听织造厂的师傅说,大夫人是从南方小村庄嫁到京城来的,但她那气韵神态,怎么看都不像个乡野村姑。「我略懂一点。」
「那好,你先画出轮廓,我再告诉你那边要加线条。」铁凝香把毛笔交给她。
「是。」喜芽接过毛笔,沾了蜡,轻轻在素布上画下一笔。「可是大夫人,在布上以蜡作画,到底有什么作用?」
「我要染布。」
喜芽愣了下。「这么一来,这蜡覆盖之处,不就染不过去,变成花样?」
铁凝香惊诧地看着她。「你真厉害,竟猜得出来。」看来她是捡到宝了。
喜芽手脚俐落,而且非常聪颖,常常能够举一反三,交代她的事,总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完成。
「不,厉害的是大夫人,竟想出如些绝妙的染法。」
「还有呢,染法多的是,看是要扎染还是编染都成。」
铁凝香话一出口,染坊的伙计看她的眼光逐渐不同。她刚踏进织造厂时,大伙只当这位大夫人是来玩的,看她指挥大伙改丝线、架梭罗,甚至又要人准备染料和蜡烛,像存心整人似的,不过一天下来,她也没闲着,卷着衣袖和大伙一起忙进忙出,还能说出一番见解,众人纷纷改观,对于她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
但她想玩的花想,岂只有这些?
虽然不可能将二十一世纪的流行元素完全copy,但就现况的几种衣着稍加改变,倒也无不可。
好比,她打算把宽袖改窄,衣摆收短,把长裙改成小宽裤甚至是飞鼠裤都行,如此一来,方便姑娘家做事,依冬天来说,也比较保暖。
而男人的衣着,首重衣饰和细部设计。
她脑袋里是幻想得很开心,可真要实行,却有困难。
因为她无法打版,没有原型就抓不准尺寸,如果要做立体剪裁,她就得有模特儿才行。
不过,除此之外,一一着手进行的成品,倒是教她满意极了。
翌日,蜡染的成果,比她想像中还要完美。
洗净染料,再逐一抠除上头的蜡,色彩的反差,让喜芽笔下的牡丹或是山景更显立体。
染布一块块披挂在竹竿上,各色布料上的景致随风飘扬,织造厂里的织娘伙计全都看傻了眼。
铁凝香见状,不由得笑眯了眼。
「大夫人,让你到里头瞧瞧刚刚再调整过,现已织好的布。」负责织造的大娘轻唤着。
「好。」
她一踏进织坊,就见数种花机正同时进行着。
那些正织就的布,轻屋外微弱的阳光照射,淡淡闪动金光银芒。
「大夫人,我织布二十多年,平时在市集也会注意别家的布料,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特别的。」王大娘将一匹布交到她手中。「没想到光是丝线的排列,就可以织出这般细腻的花纹。」
铁凝香接过手,那匹布质地非常精细,灰蓝色调,但仔细一看,可以瞧见银线织就的吉祥图腾。
「是你们织得好,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她由衷道。
她的话让王大娘吓了一跳。「不不不,大夫人别这么说,这是咱的本分。」
「不,没有你们,光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她笑盈盈地说:「年关将近,趁这当头,大家幸苦点,多做些布匹,到了年终,我再加发一笔奖金给大家。」
「大夫人……」王大娘难以置信极了。
织造厂的伙计织娘,全都是按月领饷,从没听过有奖金什么的,突然听到年终可以多笔收入,教她心花怒放又不敢表露。
「不过,这匹布先当样本。」铁凝香说着,拉着她走到一张桌旁,指着上头的册子。「往后每匹布都预留三尺当样本,裁成一寸见方,贴在册上,记载清楚名称。」
「是。」王大娘用心地记下。
「那么,这匹布,先裁出几条两寸宽的布条给我,剩余的,送去给人裁件冬衣给二夫人。」
「大夫人待二夫人真好。」
铁凝香闻言,笑而不语。
她待瑞英好吗?与其说是待她好,倒不如说是在笼络人心。
「大夫人,布坊吴掌柜派人来取货了。」寿儿跑进来禀报。
「好,请伙计过来这边搬布。」铁凝香说着,开始点算布匹,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走近,她没抬头便指着堆放在角落的布匹。「这些都是,总计有七十二匹,布匹上有编号,搬到布坊后,记得要做记录。
「是。」沉润的嗓音没有起伏地应着。
铁凝香一愣,抬眼望去。「是你?」
「是。」墨澈天性寡言,应了声,就开始弯腰搬货,双臂收紧,一提就有五、六匹布。
目送他健步如飞的背影,铁凝香是目瞪口呆。
一匹布有三十来斤,织娘总要两个才搬动一匹,结果他一个人就搬了五、六匹……真不愧是曾经当过将军的人,就是有一夫当关的威猛。
「唉,墨澈将军出身将门,又是禹亲王的表哥,先皇更曾打算指个公主给他,可谁知道他竟会叛国,如今沦落为三等奴……」王大娘说着,语气中满是不解和不舍。
「的确可惜……」铁凝香淡淡附和。
其实她也觉得很奇怪,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将军,功绩彪炳,如皇族又有亲戚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为什么要叛国?她是满想问王大娘,是不是先皇太昏庸无能,可瑞英告诫过她了,所以她只能忍着不问。
没一会儿,瞧见墨澈又蹙回,她不禁问:「其他人呢?」
「没有。」他搬了布又走。
她怔了下,转头问:「王大娘,布坊的工人来取货,通常只派一个人吗?」
「布坊的人力很充足,每回总会派上两、三个来,再押着推车回布坊。」
「那为什么这一次,只有他一个?」
「……吴掌柜眼睛长在头顶上,八成是故意要差使他的吧。」
铁凝香忖着,微眯起眼,走到门口喊道:「你们几个进来帮忙。」
正在广场上忙着洗染缸的伙计跑了进来,她指着角落的布匹吩咐他们。
「帮忙把这些布搬到布坊的推车上,搬最多的人,我给十文钱当奖励。」
几个伙计闻言,开始争先恐后搬运,墨澈再蹙回时,和他们擦身而过,等到踏进织造厂里,发现已经少了好几匹布,不由得看向笑盈盈的铁凝香。
「对了,你等会点完货,等我一下,我也要去布坊。」
墨澈没吭声,直睇着她。
铁凝香笑眯眼,觉得对他有点抱歉。
本来以为吴掌柜会善待他的,没想到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既然如此,她当然得走一趟布坊。
来到布坊,想不到连布匹搬进店铺后方的仓库都是墨澈独自在搬。铁凝香怎么吞得下这口气,从店铺找到内院,见人便要人去帮忙,却没有半个愿意,推说掌柜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帮忙,要她别为难他们。
她气极了,走回仓库,瞧见墨澈已把布匹都搬好,而吴掌柜正要走进仓库里点货。
「吴掌柜。」铁凝香唤着。
他置若罔闻,朝墨澈低声说了些话,墨澈犹豫了下,还是往店铺的方向走去。
铁凝香见状,微撩裙摆,小跑步进仓库,就见吴掌柜拿着册子点算着货。
「吴掌柜,我代替亡夫感谢你这些年为常家劳心劳力。」她漾着笑,姿态摆得很低。
「……大夫人不需要这么客气。」
「应该的,这布坊要不是有吴掌柜在,怎能经营得有声有色。」她满嘴甜,客套地捧他几句,才切入正题。「不过,刚刚我在内院找你时,发现布坊的伙计其实已经足够,所以我在想,不如让我把墨澈调到织造厂吧,毕竟距离过年只剩一个月了,织造厂很忙。」
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的吴掌柜,这才拨了点空看她。「是二爷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
「那就找二爷跟我说。」
铁凝香闻言,不禁紧握粉拳。
瞧,如果连她都遭受这种不公平的对待,那就更别奢望他会对墨澈有多好。
她人都到了这里,岂有回头搬救兵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