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一天到晚抓人抓上瘾了,连你想济世救人的妹妹都不放过。”香圆朝他猛扮鬼脸。“我劝你还是去做点正经事吧,罗捕头!”
“我是罗总捕头。”他对于这点是非常坚持的。“还有,我的疗毒奇方不是红豆汤。”
“红豆汤就红豆汤,我刚刚在厨房还偷喝了一碗,明明就是红豆汤。”香圆神情更加固执。
“就说了它不是红豆汤——”他火大地开口,“要是给‘江南霹雳堂’的堂主雷少听见了,还以为你存心侮辱他们传家的秘方……”
“那个雷什么少什么东西的,家里是卖红豆汤的啊?”香圆满脸疑惑。“可是他知不知道他家的红豆汤太甜啦?那个配方不好,有机会我帮他调一副更好的,包管他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的啦。”
“他、家、不、卖、红、豆、汤!”他真会给这个妹妹气死,转过头征求小团的认同。“小团,你说,我这个妹妹是不是少了好几根筋?为什么就是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呢?”
小团心底滋味复杂地望着他,“呃……”
唉!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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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深夜,小团坐在梳妆台前,晕黄的烛台火光映照着她那张秀丽的脸蛋。
铜镜里的人儿,有一点点若有所思的盼望,一点点怀春缱绻的怦然,一点点忐忑不安的落寞。
怎么会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把自己弄得失了魂落了魄呢?
但是暗暗相思苦恋了这么多年,一片痴心到得最后真能得到他的青睐垂怜吗?
“小团,你真是不争气,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一点成效都没有。”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开骂,却难掩一丝惆怅。
可是她的努力,除了包饺子、煮饺子、送饺子外,还有什么呢?
既卖弄不了风骚,长得也不倾国倾城,没有富贵好家世足以衬托,也没有一身好功夫能够帮忙他捉贼缉盗——而且他死都不准——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个比她更好、更了不起的姑娘会出现,抢走半夏哥所有的目光和心思的。
“可是我还能怎么样呢?”她愁眉苦脸,哀声叹气。“总不能表演当场杀猪的功夫给他看吧?”
事实上她想不出比这个更令男人倒胃口的事了——一刀挥下,猪血喷溅……再大胆的男人都会对她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半夏哥也不例外吧?
她突然有点痛恨起自己家里开的是猪肉摊,为什么不是开胭脂香粉的誧子呢?这样起码站起柜台来显得高尚干净,还浑身香喷喷,七百里外就能够勾惹得入神魂颠倒了。
“我该怎么样加强他对我的好感呢?”她喃喃自问。
今年夏天过了端午吃了粽子,也过了她的十七岁生辰,可是她暗示了十年,暗恋了十年,却还是没见他有一丝丝领悟和反应。
虽然他对她一如七岁那一年,那么地温柔,那么地亲切,可是这十年来却没有半点进展。
只是从当初她送的是猪肝,变成了现在的饺子……
还有时光飞逝,小小的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英气飞扬的少年变成了挺拔高大的男人。
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究竟要到几时才能够拉近一些些呢?
小时候,她常常告诉自己或许有一天,他终于能感受到她的心意,一定会牵起她的手,深情款款地对她说:小团,你就是我这一生最想要在一起的好姑娘,我永远永远是你的男人,谁也抢不走。
光是这么想,她的心就不禁激起了一阵阵酸甜强烈的战栗感,让她脸儿红、心儿跳,连睡着了都会偷偷笑醒过来。
但是她今年十七岁了,日子已经过了十个年头,可是这个“或许有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第四章
今儿是市集休市的日子,小团起了个大清早,挽起袖子扛着一桶脏衣裳,想要去河边洗衣裳。
她才推开紧闭着的木门,就看到了伫立在门前的半夏。
在明亮的晨光下,他的笑脸比朝阳要灿烂,身上那袭颜色耀眼的红衫仿佛也在发光。
小团不争气的心脏又卜通卜通狂跳了起来,双脚有些无力,慌得她忙斜靠在门边支撑住身子。
一大早就英俊得这么没天没良,她在他面前总是输得五体投地一塌胡涂。
“早。”半夏笑吟吟的同她打招呼。
她勉强吸气提振精神,挤出一朵希望比美丽还要好看的笑容。“早……早呀。”
“你要去洗衣裳?”他看着她手里挽着的木桶。
“对。”她忽然有些羞惭起来,想要将脏衣裳往身后藏。
为什么她老是让他看见她最粗鲁和尴尬的一面?
“我来。”他伸长臂迅速捞过她手上的木桶,轻若无物地环抱在腋下,另一手则牵起了她的小手。“走吧。”
“走?去哪里?”她被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走,不禁有些慌了。
她可不想带着那桶脏衣裳跟他谈心说情呀!
“我陪你去洗衣裳啊。”他浓眉微挑,理所当然地道。
“可是那是我和我爹的脏衣裳,我不能——”
“走啦!”他爽朗大笑。
他们来到郊外的河边,河水清澈剔透得宛若琉璃,在波光粼粼中隐约可见鱼虾嬉戏着,不时轻溅起了圈圈涟漪和点点水花。
这条河叫春水河,河如其名,无论在什么季节都是暖暖的,就算是隆冬正盛也从不结冰。
真是辛勤洗衣妇孺们的一大福音。
“要怎么洗?”半夏极感兴趣地看着她。“用木棒吗?我听说用根大棒子狂扁脏衣服,无论任何脏污都只有乖乖束手就缚的份!”
——果然是当捕头的。
小团揉了揉鼻子,忍住笑。“你没洗过衣服吗?”
等等,这是什么烂问题?
堂堂“一品回春院”的二少爷打出生起就被众星拱月般服侍,他怎么可能需要亲自动手洗衣裳?
就算现在他身为总捕头,常常得大江南北追捕凶徒恶霸,但是他身上永远都带着厚厚一叠银票,自然是不愁找不到人帮他洗几件衣裳的。
她想起自己为什么只有为他煮煮饺子的份了,因为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就算她曾经想过要为他绣个荷包,可是看到他身上系着的是自京城御品一红绣坊里买来的上好精致荷包,她手中的丝线又沉重得拿不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半夏脸上的笑容有一些消失,黑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你一定想,像我这样的公子哥儿怎么需要亲自洗自己的衣裳,对不对?”
“对呀。”她坦白道。
咦?他今天怎么了?眼神如此锐利,感应如此敏捷伶俐……她心底涌现强烈的希望,不禁对他猛送秋波,投以深情款款的眼神。
半夏哥,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到心悸,喜欢到发晕,喜欢到连自己都管不住自己了!
她表现的很明显了吧?看得出来吗?他这次感觉得到吗?
“你眼睛抽筋啊?”半夏纳闷地指指她的眼皮。“昨晚没睡饱是不是?”
“去!”她满腔柔情瞬间被打散,气得咬牙切齿。
“你的脸好红,该不会是中暑了吧?”偏偏他还满脸关怀,害她连失控揍他都下不了手。
她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被他搞到发疯。
半夏将她拉到怀里,用宽阔的肩膀挡住了照射到她的秋日烈阳,黝黑明亮的双眸低垂瞅着她。“好些了吗?是不是觉得凉多了?”
他自然而然的关怀,亲切温柔的搂抱,总能轻轻松松把她摆平在地上……
可恶,崔小团,你真是半点志气也无!
可是依偎在他温暖胸膛前的感觉是那样幸福美妙,他就像座大山般坚定安稳教人放心,她就算再笨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趴在上头的好机会呀!
没志气就没志气好了,反正打从七岁起她就没志气到现在,也打算继续对着他的笑脸心软没志气下去。
“半夏哥,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觉得有点头晕眼花呢。”她假意扶着额头,故作虚弱地紧紧靠着他道。
“那你快坐下来。”他果然急了,连忙扶着她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还要洗衣裳呢,你不舒服就回家休息,这堆衣裳交给我,我拿回家自然有人抢着洗——啊,不如以后我定时让人去你家收脏衣裳好了,洗好了、熨好了再拿回去,这样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不行!”她猛然抬头,二话不说就拒绝。
爹的脏衣裳,她的脏衣裳,被人看光光……不行!死都不行!
“你的反应未免也太激烈了。”他讶然地看着她。“不过就是一些脏衣裳,我家里顺嫂、花嫂、孟嫂最爱洗衣裳了,她们说越脏的越有成就感,所以她们都很喜欢我。”
“把脏衣裳丢给别人洗,我还算什么姑娘家?”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想变成脏鬼。”
“你的意思是我是脏鬼啰?”他一脸冤枉。
“我的意思是……”她都被他搅昏头了。“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洗衣裳了。”
再这样闲扯淡下去,天都要黑了。
她得赶紧把衣裳洗干净,然后就有一整天的好辰光可以跟半夏哥去逛兵器街了。
光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你身子不舒服,就别洗了吧,”他对她大皱眉头,轻轻放开她,动手卷起袖子。“我来。”
“你?”
“小团,我说过了,我不是公子哥儿,虽然‘一品回春院’赚了很多很多银子,我们祖上也留下不少的财富,但那与我无关,我就是我自己,你明白吗?”他慷慨激昂地道,“所以我自然也能洗衣裳,这一点都不算什么!”
“很难不把‘二品回春院’跟你联想在一起,那毕竟是你的家世,你出生的地方。半夏哥,你人真的很好,也很幸福,还有着行善积德的好家世,以及人人尊敬的爹爹,善良的大哥,热情的小妹……‘一品回春院’里每个人都是好人,做的都是好事。”她帮他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所以衣裳还是我来洗吧。”
不像她家三代都是屠户,就算挣得了小康之家,毕竟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而且他们还宰了那么多猪……
人家救的是人命,他们身上背的是猪命,真是天差地别到了极点。
“‘一品回春院’跟我帮你洗衣裳有什么关系?”他不悦地道:“我说过,我和‘一品回春院’的其他人不同,我的兴趣是捉尽天下邪恶之人,还百姓一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安居乐业的太平好日子,并不是把脉看诊抓药熬药救人——但是我也能帮你洗衣裳。”
“还不是都一样,都在做好事。”她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还有,衣裳是我跟我爹的,我来洗。”
“做好事怎么了?”他诧异不解地望着她。“还有,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我帮你洗衣裳?”
“你们一家做好事很好,非常好,太好了。”她叹了一口气。“不要再同我抢着洗衣裳了好不好?再这样绕口令下去,我舌头都要打结了。”
“一品回春院”里个个有本事,人人是好人,她是非常崇拜的,只是觉得相较之下,她这个杀猪卖肉的小贩就更加罪孽深重了。
阿弥陀佛,看来她得找个时间到庙里打个禅七赎罪才行。
“你愁眉苦脸为的是哪般?”他越看越怀疑。
“没事。”小团挥了挥手,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越来越沉重,再这样想去她就得跳进河里好好洗清自己“恶贯满盈”的一生了。
半夏疑惑地望着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也许是卡到阴还是什么的,否则爱笑的小团怎么今天眉头打了一百二十个结呢?
“你饿不饿?你一定是饿了,所以心情才会不好的吧?”他自以为是的猜测。“不如我去帮你买几套烧饼油条来,把肚子填得饱饱的,然后咱们俩谁也别再争了,一起洗这些衣裳,你说好不好?”
“半夏哥,不用了,我不是因为肚子饿才——”
“不不不,你千万不要同我客气,不过就是烧饼油条罢了。”他不由分说,热切道:“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很快、很快!”
“等等,半夏哥,我真的不是——”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因为他人已经咻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团哑口无言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晌后只能摇摇头,在干净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还是趁他回来前,赶紧把这堆脏衣服洗好吧。
幸亏春水河真的好温暖,一点也没有秋天该有的萧瑟与冰冽。
小团小的时候就曾经听过老人家们提起关于春水河的凄美传说,每回都听得她很难过,却还是忍不住缠着老人家再说第二遍、第三遍……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个名唤云成的仙子,无意中弄坏了身上的彩衣而落入凡间,适巧被开封城里一名相貌英俊又热心的年轻绣工师傅所救,还替她缝补破碎成片片的彩衣。
他们在一起彼此陪伴,他教云成生火煮饭,弄得两个人都被炭气抹黑了脸,相视哈哈大笑;她则告诉他天上所有星子真正的数目,告诉他朝云和晚霞会那样美丽是出自什么样的仙法。
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天上人间因为这个突然的意外而奇妙的牵引在一块。
后来云成仙子情难自禁地爱上了这位凡人,害怕彩衣补好之后,她就得被迫回到云端之上,再也不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所以她每个晚上偷偷扯坏彩衣的线,希望彩衣永远也缝不好,永远都无法恢复原来的样子。
她也悄悄帮助了年轻绣工师傅,让他缝制出的每疋绸缎、每件衣裳皆色彩缤纷烂然,令人爱不释手,还能卖得极好的价钱以改善家中的困窘。
可是她却不知道其中一件绣着灿烂牡丹花的宫裳惊艳了当朝公主,公主也因这件宫裳而召见了绣工师傅。后来他俩一见钟情,年轻的绣工师傅摇身一变成了新科驸马爷。
兴奋快乐得难以言喻的绣工师傅向云成仙女说了这个好消息,并感谢她的帮助,让他能够喜结良缘,为了报答她,他承诺一定要帮她把彩衣缝好。
心碎哀伤的云成仙女为了成全心爱的男人,她默默地看着他,再也没有阻止他缝补好那袭彩衣。
最后彩衣终于补好了,云成仙女穿上了彩衣,在缓缓飞起的那一刹那,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头深刻激荡的爱意,俯下身轻轻吻了他的额头,绣工师傅呆住了,心头划过无以名之的锥刺痛楚,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她流着泪慢慢飞升上天,最后消失不见。
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但云成仙女落下的眼泪化成了春水河,静静流淌在开封的绿郊外,仿佛是要永远守护着那个她心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