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微微一震,和她泪意迷蒙的眸光对上,胸口像被某种利刃狠狠划破般,先是一凉,随即剧烈疼痛了起来。
她……为什么哭了?
是他又说错话了吗?他又惹她生气了吗?
“小团,你……不喜欢我把你当妹妹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黑眸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她。“那你喜欢我把你当什么,我就把你当什么好了,只要你别哭,成不成?”
她盈眶的泪水终于抑不住滑落了,先是一颗、两颗,然后是无数无数颗晶莹纷纷跌碎了来。
他霎时惊慌得魂飞魄散,药碗也扔了,双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啊!”
她的脸被压靠在他强壮的胸膛前,他浓厚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可是她的泪水只有越流越多,全然无法遏止。
半夏被她哭得都快肝肠寸断了,可是就算将她抱得更近更紧,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她停止掉眼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什么话了。
“小团?小团?”他声音低促地唤着她,“你倒是跟我说,我说错了什么,我一定改呀,好不好?还是……你就这么讨厌当我的妹妹,讨厌当我的家人吗?”
小团在他怀里拚命摇头,落泪纷纷。
她是想当他的家人,可是不要只做他的妹妹啊……
他不会懂的,他还是不会懂……
“我不要当你妹妹!”她终于再也憋不住满腔悸动如狂的情感,抬头冲口而出。“因为我爱上了你,我从七岁起就想成为你的妻子,我想要当你最心爱的女孩,我希望能够跟你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
她还是说出口了……十年来,三千多个日子,每一时每一刻,对他的真心痴恋和倾慕……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话语既出,她也无法再回头了,接下来的只能交给命运,交由他来抉择她的未来。
半夏浑身一僵,吃惊地瞪着她,一时之间,他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错了?
小团……爱上他?!
她双唇颤抖,眼眸却勇敢直直迎视着他震惊的目光,脆弱却又美丽得充满了盼望。
也许半夏哥只是太惊讶了,在最初的惊吓过后就会反应过来,就能够真正领略到她的一片深情。
“小团……”半夏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小团,你应该是在跟我说笑吧?”
她的气息有一丝不稳。“说、说笑?不,我没有。我不是在跟你说笑,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我……真的好爱好爱你,这十年来从没有动摇过!”
他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从来没有想过小团会对他有男女之情,也没想过他俩之间会存在什么情愫……老天,在不久前他甚至还觉得她很小,就像个需要被保护的小丫头一样,一如十年前的那个七岁小姑娘。
可是她那一天才告诉过他,她已经十七岁了,到了能够论婚嫁的年纪;现在她又告诉他,她爱着他很久很久了,并且想成为他的妻子……
真要命了,他简直是遭遇到连番的打击,一次又一次,将他揍回现实中,看见了当年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还想要嫁给他……
可是他一直都拿她当最可爱的妹妹看待呀!
“半夏哥,你……愿意让我爱你、陪着你,成为你的妻子吗?”小团鼓起勇气大胆问出埋藏心底多年的期盼。
“开什么玩笑!你明明就跟我的亲妹子一样,我怎么能娶你?你又怎么能成为我的妻子?我们这不是乱伦吗?”过度的震撼让半夏忍不住大吼。“小团,你清醒一点啊,我是半夏哥,你的半夏哥!你该不会被河水灌晕了吧?该死的!爹还跟我保证不会有后遗症!”
他轰轰然如雷的吼声没有吓到小团,但是他话里的每一个字却深深地击溃了她。
多年来最害怕的恶梦真的成真了。
她的勇敢瞬间消逝无踪,她的胸口瞬间被划开了一个大洞,鲜血不断狂涌而出,痛得她无法喘息,痛得身子冰寒彻骨,抑不住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半夏没有意识到她的痛苦,只顾着着恼地低咒着。“可恶,我就知道他是随便敷衍我的,还有王大夫、李大夫……都是些什么蒙古大夫?把好好的一个小团给搞得发癫失常了,还敢跟我拍胸脯说她不会有事?!”
原来这就是他真正的想法……原来,从头到尾问题都出在她身上!
原来一直以来他的照顾、他的温柔,都只是出自于怜悯和关爱一个小妹妹的情谊,对她的微笑、对她的疼惜,一切都是那么地光明正大磊落。
相较之下,她是个多么贪心可怕的人哪!有了他的疼爱还不够,还想要得到他的深情眷恋……
看着他此刻浓眉纠结,深感困扰的神情,小团心头一痛,恍然领悟到自己对他的爱,真的成为了他最沉重最不耐的烦恼。
……都是她的错,现在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就连只是单纯地陪伴在他身边,单纯地暗暗恋慕着他,都再也不能够了吧?
她望着他,泪水变得冰又凉,声音哑然得几不可辨。“半夏哥……”
他难掩一丝防备和尴尬地看着她,不假思索的和她拉开了距离,仿佛现在才猛然发现她是个女子,而他是个男子,彼此间有着难以跨越的礼教和鸿沟。
她注意到了他摆出的警戒,心痛如绞。“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庸医的错!”他气愤道,“他们根本没有医治好你。”
不能怪她,不忍怪她,最后只好统统怪到不妨事的旁人去。
小团强忍悲伤,痴痴地望着兀自在那儿恼怒得团团转的他,心底绞疼了起来。
如果说,她对他的爱是这么令他难受,那么她会亲手扼杀自己满腔的柔情,永远封锁住心底深处对他的深刻爱意,假装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从此做一个没有声音、乖巧的好妹妹。
只要能够让他不感觉到任何一丝困扰,她什么都愿意做。
“半夏哥,对……对不起,刚刚我头晕脑胀,话说得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小团小手微颤的抚上自己的额头,挤出一朵僵硬的笑容。肿胀的喉咙好痛,但是心更痛。“一定是我还没有完全好的缘故,对吧?”
半夏凝视着她,不知怎地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失落感。
“对,一定是这样,你是受惊过度了,所以连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勉强露出爽朗的神情,想摸摸她的头,却在碰触到她之前就退缩了,不自在地开口,“呃,也许你好好睡一觉,明儿起来就恢复如常了,还有你的喉咙也是,就别再说话了。”
“一定是的。”她幽幽地道。“一定会的。”
“呀,药都洒了,我去请人熬一碗新的来。”他仓卒地道,双脚自有意识地往外走。“你……再睡一下。”
小团点点头,绝望地望着他迫不及待冲出门的高大身影。
当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她憋了好久的泪水决堤了。
如果他们永远没有长大,永远停留在她七岁那一年,该有多好?
可以单纯地追在他身后撒娇,对他说一些傻气的话,他的微笑,他温暖的手掌摸摸她的头时,已是她最满足的时刻……
不要爱上他,不必拥有他,只有喜欢他,只是关心他。
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对不对?就算慧剑斩情丝会痛得要了她的命,只要能够令他快乐,那么她就算会碎成千千万万片也心甘情愿……
直到这时,她终于能体会到云成仙女为何能成全心爱男人的心情了。
为唯有心爱的伊人快乐,她才会有快乐可言。
这是一相情愿,相思苦恋者的宿命……
第六章
半夏眺望着黑夜的尽头,望着静寂的开封城。
他坐在飞檐之上,身旁红瓦上搁着一坛子烈酒,已然被他灌掉了一大半。
原以为喝了酒,醉了就什么都不会想,比较好入睡,可是他却该死的越喝越清醒。
她美丽却凄凉的泪眼,拚命想勇敢却掩不住脆弱的笑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不断在他脑中重复回荡,他逼自己要忘记,但她落下的每一颗泪珠却深深烙印他心头。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团是他的妹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就和亲兄妹一样亲密,甚至还要更了解彼此也更加有默契。
但这一切统统在今晚被打破了。
“可恶,我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应该及时阻止才是,不应该让她青涩的少女情怀在他身上无限蔓延开来,终于招致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还小,她还年轻,误将崇拜一个人当作是喜欢,甚至爱,所以他更有责任要和她保持距离,并且时时开导她……但是他却天杀的什么都没做!
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告诉她,她真的搞错了?她肯定是将兄妹情谊认作是男女之情了。
“对,就是这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以为找到了一切问题的答案。“小团没有兄弟姊妹,她是独生女,所以很难感受到真正兄妹的感情,才会把对我的依赖当成了是对情人的喜欢。”
可怜的小团。
“所以我更应该帮助她走出这一段毫无意义的迷恋,这才是身为一个兄长该做的事。”他毅然决然作出了一个决定。
只是当他吹风吹到天亮,情绪冷静下来地回到“一品回春院”后,却大受震惊地发现一切都诡异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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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才走进七愿楼,就看到小团忙碌穿梭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
小团闻声回过头,对他嫣然一笑。“哦,我叠好被子呀,肚子饿死了,待会儿要和香圆去吃‘六福堂’的烧饼豆汁,你去不去?”
虽然声音还有一丝沙哑,但是她的笑容灿若朝阳,神情俏皮,宛若昨夜的哭泣和痴心告白只是出自他的想象。
原本想要好好跟她剖析清楚,让她从对他的迷恋里清醒的半夏整个人呆住了。
“对了,昨晚你的床被我占了,你是睡在哪儿啊?”她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喔,害你不能在自己的床上睡觉。”
“我……”好半晌后半夏才找回声音,眸光茫然而迷惘地看着她。“呃,‘一品回春院’里有的是房间,只是你……你好了吗?没事了吗?”
“都好了。”她笑了起来,双眸亮晶晶的。“我这辈子还从没这么好过呢。哦,对了,昨晚的鸡汤炖小米粥好喝得不得了,喝了精神百倍呢,喉咙也好了很多,应当是里头有放一些药材吧,你听我的声音,像不像黄莺出谷啊?”
他震惊地瞪视着她,像是还在作梦,或是昨夜那一切真的是他的梦境?
怎么她今天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如果不是她穿着昨晚香圆替她换上的淡红色衫子,他真的要以为连昨天她的落水都只是他的幻觉。
“半夏哥,发什么呆呢?”她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我真的很饿,既然你不想去,那我跟香圆去吃早饭啰。”
“等等。”他紧张兮兮地道:“你还没全好,我怕你在路上晕倒还是吐血什么的,不行,我不放心,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
“我是落水,不是中毒。”她又好气又好笑。
“我要跟你们去。”他执拗道。
她耸耸肩,“好吧,随便。”
随便?
不知怎地,半夏心头掠过了一阵受忽视的不是滋味,胸口闷闷的。
“我还是要去。”他低低咆哮。
“好好好,给你去。”小团笑叹一口气,像是在耐心哄一个闹别扭的小男孩一样。
他觉得她好像变得有一些不一样了,可是他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就这样惊疑又失落、忐忑难安,他跟着她们俩一路走到了“六福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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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气息更加浓厚了几分,早起喝热豆汁的人变得更多了,“六福堂”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
但是罗总捕头一到,掌柜的便亲自出来接待,还硬是乔了一桌好位子给他们坐。
二楼窗边的雅座,正好能够看到阵阵秋风吹拂过小桥流水的景致。
小团和香圆点了一大堆食物,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掰开热呼呼的馒头,夹入了酸菜,边吃边笑。
半夏看得太过专注,手中的汤匙在豆汁碗里舀了一次又一次,却连一丁点的豆汁都没有舀起,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小团,不断把空空如也的汤匙凑近嘴边又放回碗里。
“二哥,你在做什么呀?”还是香圆先发现他的异状,眨着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什么?”他陡地回过神来,有一丝羞赧又心慌地道:“干嘛?”
“你心不在焉的,汤匙根本没舀起什么东西,还喝得那么认真。”
“有吗?你不要乱讲,我明明就在喝豆汁。”
他不禁偷偷瞥向小团,心下有一丝莫名忐忑。
可是小团没有说什么,她只是专心地吃着馒头,连头都没有抬。
如果他不是那么迟钝的话,就可以发觉她馒头里的酸菜夹太多了,而且掉出来的比她吃下去的还要多。
但他忙着心慌意乱,忙着因为她的没有闻问理睬而感到奇异的失落,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
过了一会儿,小团终于放下了很难咽下的馒头,改喝起豆汁。
“二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耶,我在跟你说话你都没听见。”香圆忍不住抱怨。
“我在听。”半夏懊恼地瞪着妹妹,终于舀起一匙满满的豆汁送到嘴边。
“噢。”香圆愣了一下。
可是她很是怀疑,二哥的魂好像不知道飞到哪里。
昨天晚上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你们俩昨天晚上——”香圆眼儿陡地亮了起来。
“噗!”半夏一口豆汁瞬间喷得到处都是。“咳咳咳……罗香圆……咳咳,你到底在想什么鬼东西啊?”
“昨天晚上我睡着了呀。”小团故作镇定地对好友笑了笑。“对了,半夏哥真好心,他把房间让给我睡,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歇息。你看他心不在焉,应该是昨晚没有睡好吧,我真是罪过,呵呵呵。”
“什么?二哥,你这个笨蛋,昨天晚上那么好的机会——”香圆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真是会被他气死!
亏她和爹昨晚还高兴到睡不着,两个人在大厅里喝茶,兴高采烈地讨论到笑翻天。
还以为家里又快要办喜事了呢,没想到二哥真是个大笨蛋……
和香圆的气恼相较,半夏显得更火大。
“你到底在讲什么?”他又尴尬又气恼,忍不住偷偷瞄了小团一眼,深怕她生气。“满脑子乱七八糟……吃你的馒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