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有几分英气,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当侠女,她视荣华富贵于无物,她说自己是野草,不管在哪里都可以活得郁郁青青。
「芊芯被选入宫时,我一度庆幸这样的性格不会拘泥过去,我不要求太多,只求她平安,即使天各一方,即使遗憾委屈都无所谓,只要活着就好。」
谁晓得,即使是她那样坚韧的女子,也逃不过后宫阴私毒计。
「秋叔,浅浅说的对,但人生漫长,找个好女人陪在身边吧。」
一笑,秋靖山没回答,他们怎么会以为他寂寞呢?他们不知道,芊芯夜夜入梦来,他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浅浅确实大展身手了。
楚默渊点明她的身分,府里中馈交到她手中,对于经营管理她虽不是太擅长,但她懂班级管理,有楚默渊全力支持,浅浅筛选人才,增聘新员,订下奖赏规则,分层负责,很快将军府后院打理得气候一新。
从秋叔那里拿回来的食材让浅浅狠狠忙上好几天,她动员一堆人,做玫瑰酱、果酱、辣椒酱,酿酒、酿醋、腌泡菜、熏肉、做腊味……所有能想到的东西她全做了。
难得拿到白米和糯米,她运用了个淋漓尽致。
白米洗净,在上头用筷子戳洞,蒸熟后将两大袋玫瑰花瓣撒入当中,放入酒曲拌匀,收入瓮里,在中间挖出一个洞,封口,酿三到五天,即成玫瑰酒。
来到辽州,这是第一次她没有食材匮乏的感觉。
前天她包粽子,做猪血汤,昨天她把蒸好的糯米放入臼中,捣成黏稠麻糯,里头包芝麻、花生、红豆三种口味内馅,让爱吃甜食的楚默渊停不下嘴。
今天她用石磨将米磨成浆,米浆放入棉布袋中,用石头重压,压出水分之后成为块状,蒸三分熟,里面还是生的,但米团已经有了热度,不能过熟,熟了会太黏,生的压出来的米粉又会断掉,因此当中拿捏很重要。
接下来就像揉面团似的,将块状米团揉压擀平,最后成为米片,卷成筒状,放入大牛帮她做的模具中。
模具下方有细细的孔洞,经过上头重压,细细的米粉从孔洞中流出后,立即送进蒸笼里蒸熟。
米粉熟透得抢时间、抢温度,将米粉甩开,免得黏在一块儿。
最后徒手撕开刚冷却的米粉,现吃的不必晒,要保存的才折成一片片米粉片放到竹筛上面接受阳光洗礼。
锅热,用猪油煸蒜头,微微变色后倒出,再放入猪油煸香菇、虾米,陆续放入五花肉、青菜炒熟,放入盐、酱油调味,最后加入香菇水、虾米水以及米粉收汁。
这道菜是大工程,幸好有力大无穷的大牛在旁帮忙。
厨娘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想在辽州想找到白米已经不容易,谁晓得米不蒸熟了吃,还能这般折腾。
一锅米粉、一锅鱼丸汤,再加上刚开坛的玫瑰酒,浅浅把它们送进书房。
看到浅浅,秋靖山和袁立融的眼睛亮了。
秋靖山眼睛亮是因为浅浅,每回见她都彷佛看到当年的芊芯,而袁立融眼睛发亮是因为她手上的吃食,她每上一道好菜,他就在心里盘算可以为饭馆带来多少收益。
这几天他们特别忙碌,成天关在书房里,楚默渊必须将手上的差事交代清楚。
信已经快马送进京城,他将章妃笼络朝臣、科考中动手脚,和浅浅的身世及遭到剌杀等事全告诉四皇子,并请四皇子想办法,让皇帝下旨命他回京。
「真香,又有什么好吃的?」袁立融起身接过托盘。
「早上做的米粉,试试合不合口味。」浅浅上前帮他们把碗添满。
「这是……」秋靖山端起酒壶。
楚默渊鼻子灵,闻出玫瑰清香,答:「是玫瑰酒。」
「对,刚出坛,大家尝尝。」
浅浅话落,三人拿起碗筷,食物入口,连声赞美,听得楚默渊与有荣焉。
昨儿夜里,他让浅浅别为一口吃的忙成那样。
她说:「我认为,帮喜欢的人亲手做饭,是爱他最好的表现。」
他傻傻地笑了。
她忒爱他的傻笑,环住他的腰,在他耳畔轻道:「我会陪着你,一直,永远。」
然后他吻了她,他的唇在她身上流连,一夜激狂。
早上她浑身无力,懊恼道:「我今天要做米粉,没力气怎么做?」
「今天不做。」比起米粉,他更喜欢吃她。
「不,非要今天做。」她固执道。
「你开口,让大牛出力。」
他不是随口说说,还真拿了把椅子摆在厨房里,逼她坐上去,人在厨房进进出出多碍事啊,但她很开心,从头到尾都没把椅子搬出去。
浅浅看着三人的吃相,让身为厨子的自己很是得意有成就感。
这时骆平匆忙进屋。「爷,有圣旨。」
圣旨?三人面面相觑,怎么可能?四皇子不可能这么快收到信……危机感浮上心头。
「走吧。」楚默渊停滞片刻后道,是福是祸,是祸躲不过。
浅浅自认是学霸,再硬的书都啃得下去,可这道圣旨,她怎么翻来覆去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什么叫做赐婚?有没有人听得懂啊?
婚姻当然要挑自己喜欢的对象,才能一世甜蜜,才能携手走过风雨啊,怎么可以皇上说赐就赐了?要是娶了个不合心意的,楚默渊不得委屈到死啊?到时是赐还是罚可是两说呢。
不合理,皇帝再精明能干也是个人,怎么能连人家的婚姻都管上去?楚默渊已经为朝廷付出十几年青春,难不成还得把下半辈子搭进去?
楚默渊也愣住了,是谁的主意,竟操心到他身上?
看一眼宣旨的太监公公和他身后的宫卫,这阵仗……
他目光一转,秋靖山会意,上前道:「不知公公高姓?」
「咱家姓刘。」他似笑非笑睨秋靖山一眼。
姓刘?刘顺吗?楚默渊浓眉打结。
「刘公公请稍坐,待将军备好行李,立刻跟公公上京。」他从袖中拿出荷包递上前。
刘公公收下荷包,手一掂量。是银票吧,挺会做人的,可惜……他微笑,脸上深深几道沟壑,勾出些许阴狠毒辣。
「这种事哪需要楚将军费心,出宫的时候咱家已经把将军的行李给备妥,回京路程遥远,还请将军快点上路,别耽搁了。」
楚默渊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那便上路吧。」他回头与浅浅对视一眼。
那一眼是什么意思,诀别吗?舍弃吗?浅浅心头狠狠一痛。
她知道的,知道这不是民主时代,知道话不是自己说了算,也知道在握有绝对权力的人面前提出异议,不叫做争取而叫找死,可是……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放他离开?
他一走,就会有个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将成为别人的丈夫,他一走,他们之间发生过的通通不算数,他一走……
想到这三个字,她的手脚瞬间冰冷,心脏冻结。
她是真的明白,君要臣死,臣得提头相见,她是真的了解,拉住他是给他找麻烦,她既清楚又明白,但理智清晰,身体却混沌。
冲上前,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心似火、手如冰,唯一的念头是——他不能走。
瞬间身子僵硬,楚默渊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那是谁的手,他不能引起刘公公的注目,他在宫里多年,而浅浅的容貌太过危险……
下意识的,他甩开浅浅。
第十章 赐婚圣旨断情缘(2)
低头,浅浅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甩掉她?为什么?因为迫不及待要让皇帝赐婚?他和向禹侗一样,把前途看得比爱情重要?因为……对她,他只是玩玩?
玩玩吗?是不是因为穿越女和名门淑媛不一样,她大胆、特殊、有趣、好玩,没碰过这么流氓的女人,图一时新鲜,他便玩上了?
他其实和这时代所有男人一样,想要有个中规中矩、擅长持家的规矩女人,所以他想回归正轨,他渴盼皇帝赐婚?
看着他宽宽的背影,是这样的吗?
不对不对,她不要猜测,她要他说个清楚明白,他不能用简讯分手、不能丢出一个目光就要她知难而退。
快步冲上前,浅浅再度拉住他,她不给他机会甩开自己,急忙道:「你别去,别让皇帝赐婚,我会帮你把日子过得很好。」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刘公公听到了,转过头。
楚默渊动作比他更快,他迅速旋身,挡住刘公公的视线。
他看她了,他的眼光和过去一样有着浓浓的爱意,这是不是代表,只要能说服他,他就不会要皇帝为他择定的新娘?
浅浅扬眉迎上他的视线,眼底盛满渴盼希冀,她但愿能够留下他的身影,但愿他不要转头离去。
「我是说真的,我有很多主意,可以帮你赚很多钱,我有很多专业知识,可以帮你把辽州开发成沃土,我不只能教你通商,还能教你进行国际贸易,我可以为你培养大量人才,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只要政绩够好,你一定能够升官,你不需要靠赐婚来得到这一切。」
她说得那么认真努力,她眼里流露着说不出口的恐惧,而楚默渊的心却沉入谷底。他明白,浅浅把他当成向禹侗了,她在害怕,害怕再次被抛弃?
「你可不可以不要进京?」
她软声要求,讨好的表情酸了他心。
「不可以。」他硬起心肠,咬牙拒绝。
他看见她受伤了,但她硬是挤出一丝微笑,企图说服自己,她听到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说「不可以」,是因为圣命不能违,是指他无法不遵命。
对啊对啊,她怎会忘记,这时代的男人从小被教育要忠君爱国,要把皇帝看得比天更高。
没关系,爱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他非去不可,她愿意陪他面对,不管皇帝要责难、要批判,她都与他同进退。
「那我和你一起进京,好不好?」她再度软声哀求,几近讨好。
「不好。」他的拒绝逼出她眼底泪花,十指却仍然紧紧拽住他,眼角余光发现刘公公走近,楚默渊急道:「放开我。」
轻轻的三个字,于她却如千斤重锤,她有喘不过气的窒息。
「你说……放开吗?」她需要再问一遍,确定那是他的声音、他的心意,确定他要她……放手?
「对。」身子挪个角度,楚默渊遮住刘公公视线,他不确定刘顺有没有见过徐妃,他不能冒这个险,必须快刀断乱麻。
「意思是,你要接受皇帝赐婚?」
「对。」
「那我算什么?」
「你以为自己算什么?」急切的口气中带起一丝怒意。
「姨娘吗?通房丫头吗?」
「不然呢?你以为自己是正头夫人?」
他冷冽的话像刀斧砍上她的心。
浅浅垂眸,看见自尊碎了一地,骄傲成了赍粉,原来她珍而重之的爱情只是人家的不屑一顾。
浮起一抹自嘲笑意,再抬眼,她问:「你确定?」
牙关咬得死紧,但他必须逼迫自己。「确定。」
她点点头,目光与他对上。「很好,那你知不知道,我不爱你了?」
他没回答,只是试着用高大健硕的身子继续挡住刘公公视线。
她抬高下巴,笑得骄傲,却也笑得让人心碎。「不知道吗?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记住,是我先不要你的,不是你不要我。」
她毅然决然转身,再也不看他一眼。
一步一步,她走得无比沉重,每走一步,她便对自己说一句,我不要他了。
天下何处无芳草,缘聚人聚,缘断人散。
对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亘古永恒,爱情本就是一段接一段,以钻石比喻爱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词……
看着她的无助茫然,楚默渊逼自己狠心。「来人,把她关起来,不许她出门一步。」
浅浅继续走着,她听不见了,听不见他的声音,听不见他的心狠,她没有余力记挂他,她只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把心给封住。
她想,封得够紧够密,就能不受伤。
她想,把他的声音、他的影子、他的好……把有关他的一切一切通通关在外头,那么伤口就不会痛。
楚默渊转身,对刘公公一笑,道:「刘公公请!」
刘公公笑道:「红袖添香,楚将军在辽州过得不错。」
「公公说笑,只是个不识大体的丫头。」
浅浅眼睛一闭,两颗豆大泪珠坠落,还以为封了心就能够听不见,原来还是能够听见的……
她不懂,怎么会这样子?还以为自己被珍爱珍重,却没到原来她只是个不识大体的丫头。
丫头……怎会觉得这两个字从男人嘴里说出是带宠溺的甜美可爱?明明就只是……丫头……
枚靖山快步走到浅浅身前,道:「不要胡思乱想,安心等默渊回来。」
「好。」嘴上说好,心里却疑问,等他回来做什么啊,再做个不识大体、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丫头?
「默渊会回来的。」秋靖山心疼她的伤心,想要安慰她,但眼下情况不好多说。
「哦。」还会带娇妻美妾,然后……也许会再说一句「我会护你一生」之类的承诺,可怎么办啊?她那么贪心,除了他的保护,她还想要更多。
秋靖山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她不由衷地笑着,合作点头,却是再明白不过,不会了,心底属于爱情的那一个区块已经死掉。
浅浅垂头,乖乖回到后院。有点累,她需要一张床、一床被,她需要认真扫除不该存在的情感累赘。
「我去找卢将军。」秋靖山走回袁立融身边道。
「好,我安排府里的护卫。」一内一外,他们必须携手合作,共度危机。
浅浅被禁足了,大门出不去,二门迈不开,能进出的只有卧室和厨房。
心情很糟,但她不是会迁怒的那种人,她安静而沉默,对每个人微笑,却不晓得自己的笑容有多么牵强。
在他心里,她只是通房丫头。
「只是」?她认为自己是「唯一」,没想到卯足全力,她成了他的「只是」。
她误以为前世的自己带着拖油瓶,他还愿意接纳,代表他对她的爱无人能比,原来只因为前世的他没有拿到一纸赐婚圣旨。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很清楚的呀,她很清楚自以为是、自我中心,是再肤浅不过的行径,没想到她还是落入自以为是的窠臼,直到当头棒喝才瞬间清醒,方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大笑柄。
要是圣旨早来个几天就好,那么他不会进庄子,不会出现乱七八糟的吻,不会让欲望凌驾一切,更不会让她决定爱他,不会一夜激情,成为他的女人。
要是寡言的他别把爱情表现得那么明显就好,那么她会多矜持几分,会认真把他当成掠夺财产的恶主人,保持距离,心才安全。
要是向禹侗别透露前世经历就好,那么她不会多方猜测,用前世经验告诉自己,楚默渊是值得交付一生的男人。